“庄主,属下不明白,为什么庄主要放走那小子?”老林望着被搬运一空的赤霞庄,恶狠狠的说道,“那小子实在太可恶了,说好了跟我们换庄子,临走前竟然庄内东西全部卖掉,实在是太可恶了,我真恨不得一掌劈了这小混蛋!”
陆冠英冷笑了一声,没有答他的话,继续看自己的帐簿。本来接收一座小小的庄园,根本就用不着他亲自出马的,谁知他突然心血来潮,想看看蒋穿林留下来的东西,便亲自过来了。
蒋穿林在姑苏待的时间不长,所以帐簿上记得东西并不多,但陆冠英却看的津津有味。越往后看,陆冠英越觉得心惊,到的后来,再也看不下去,往桌子上一摔,长叹道,“这个蒋穿林果然厉害,如果不是因为早就放下话来,我真舍不得让他离开。”
老林吃了一惊,问道,“庄主何出此言,蒋穿林一个无赖泼皮,哪里值得庄主如此夸赞?”
“无赖泼皮?”陆冠英冷笑道,“看看这个帐簿,看你能不能明白。”
老林随手翻了几下帐簿,看到最后,突然怒道,“这个臭小子,除了工人的工钱发了,赊我们的原料钱竟然全都没付,该缴的税款也是一文没缴。庄主,我马上派人做了这小子。”
陆冠英打了一个手势,叫他少安毋躁,继续问道,“除了这些,你还看出些什么?”
老林觉得庄主的问话有些怪怪的,又仔细看了一遍,忍不住笑出声来,“这小子真够狡猾的,为了少缴税,竟然把帐簿写的这么离谱,你看油这个原料,一直都是我们供的货,前后总共不超过两千两,但到了他的账本上,就变成了八千多两。还有盐这一项,总共不到四千两,但到了他的帐簿上,就变成了一万三两。这个小子,实在太狡猾了。”
陆冠英继续问道,“还有呢?”
“还有?”老林抓了抓脸,又仔细看了两遍,却再没发现什么异常,“还有嘛,就是这个,这个,这个纯碱的价格也好像贵了一些。”
陆冠英微微一笑,心下甚是得意:如果你也能看出来,我还怎么当你的老大?“纯碱的价格并不贵,你看看,他前后一共买了几万斤。”陆冠英看老林还不明白,仔细解释道,“纯碱这东西,不像河里的鱼那样,你随时想吃,就可以随时去捞。造碱的人,每年都是计划好的,就造那么一点,你要想多要,只有提前预定才行。蒋穿林短短两三月就买下几万斤,价格涨上一两倍也是很正常的。”
老林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忙奉承道,“庄主学究天人,属下是拍马也赶不上啊。只是,属下还是不明白,庄主为什么会认为这个小子很厉害?”
陆冠英微微一笑,说道,“你再仔细看看,工人的工钱是不是都不一样,准确的说,是分成了好几等。”
“分成了好几等?”老林喃喃自语道,“分成了好几等,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陆冠英轻轻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蒋穿林能靠胰子赚钱,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只有他一个人知道造胰子的方法。如果人人都知道了这个秘密,自己造就行了,没必要跟他去买。”老林没口子的点头,“对,的确这样。”
“但他要造胰子,就肯定要雇人。要雇人,就必须要让人知道怎么造才行,秘密就很难保住。毕竟人人都想赚钱,知道制作手艺的,不可能不想自己单干。即使成本不够,也肯定会有人愿意跟他搭伙。可是你看,都两三个月了,仍然没有人仿造出来,所以我就奇怪,他蒋穿林初来乍到,一个手下都没有,是怎么将做到保密的呢?”
“听庄主这么一说,属下也觉得奇怪。整个赤霞庄只有李莫愁跟她的小徒弟会武,其他的都只是一些仆役。虽说最近她来了一个师妹,但加起来也不过三个人而已,这个蒋穿林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陆冠英微微一笑,说道,“蒋穿林临走前曾对我说,秘密就在帐簿上面,我看了就会明白,此人果然守信。”其实蒋穿林不仅告诉了这个,还送给了他一张作坊未来的预算表,一套扩张的详细计划书。
老林立刻又将帐簿翻了数遍,但仍是一无所获,最终失去了耐性,“庄主,这个,属下还是不明白,蒋穿林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陆冠英淡淡地说道,“你看帐簿,工人的工钱不一样,这是为什么?因为工人做的事情不一样,所以工钱才会不一样。他把整个制作过程分成了几个阶段,每个人都只负责某个阶段,最关键的地方,他自己只要做最关键的地方,就能保证其他人无法向他模仿了。”
老林嘿嘿笑了两声,说道,“这个臭小子,倒真能穷将就。”陆家庄家大势大,根本不需要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所以老林也并不将它放在心上,只是问道,“既然庄主认为他很厉害,我们要不要?”他右手在脖子上比了一下,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他若死在路上,没有人会认为是我们干的。”
陆冠英摇头笑道,“你个死老林,心眼也太小了,不就是一万多两银子?要是传了出去,不被人笑掉大牙才怪。”蒋穿林留下来的财务预算也就罢了,肥皂的扩张销售计划书,却足以称得上无价之宝,里面许多诸如连锁经销、品牌、广告的概念,就算搬到其他生意上面,也是完全适用的。但这些东西,是绝不能告诉别人的,蒋穿林既然卖给了自己,这些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的了——包括署名权。
“可是庄主,”老林刚要反驳,却被陆冠英止住,“这个蒋穿林,不是个能居人之下的主,他到了泉州,只会给老岳添麻烦。你要记住,敌人的敌人,就算不是朋友,也不要当他是敌人。”
“可是庄主,”老林喏喏道,“属下……属下……已经派人过去了。”
这就是老林的聪明之处。自己偷偷摸摸搞些小动作虽然也会惹得老大不快,但若自己招出来就完全不一样了,因为他会觉得自己就是那么一个小人。小人只能偷偷摸摸做些小事,永远都与那种篡位谋权的事情无缘,因此也不需要太过提防或者打压。
果然,陆冠英只是冷哼一声,就算是将此事揭过了。“如果这点小麻烦都解决不了,他蒋穿林活着也是浪费。你派去保护他们的三个人,有几个知道?”
“都,都不是,属下派去的人,混在船夫里面。”
陆冠英的脸变得更加没有表情。混在船夫之中,蒋穿林会更难提防,但他并不为蒋穿林的命运担心,只是心中隐隐有一种感觉:这三个人,会被蒋穿林吃掉!
*
船已经发了七八日了。水上不比陆地,没有多少娱乐活动,李莫愁好不容易盼到了空闲,原以为蒋穿林能够静下心来学点武艺防身,却不料他除了每日要自己帮忙记录一些东西之外,整日就是和郭贤齐缠着陆家庄派来的三个保镖问东问西,喝酒聊天,丝毫没有要学武的觉悟。
“不行不行,”蒋穿林大声喊道,“盛老大,兄弟们都在看着,都在看着,咱丢不起这人,丢不起这人!干了,干了!”
盛世才被逼无奈,只好将碗中酒全部喝光,含糊不清地说道,“蒋兄弟,不行了,我实在不行了,你他娘的也实在太能喝了。”盛世才今年三十来岁,所以上船之后,就管蒋穿林叫兄弟。
蒋穿林借醉佯怒道,“***在装,***在装,怎么可能就这点酒量,喝,继续喝,喝死算球!”
郭贤齐忙附和道,“盛老大每次都是这样,才喝几口就要装醉,可我们哪次都没见盛老大真的醉过。兄弟们说,盛老大是不是装的?!”
赵禹醉醺醺地说道,“盛老大,这回兄弟是帮理不帮亲,你在装醉,你在装醉!”一直以来,赵禹都是盛世才的跟屁虫,本不应该如此的,但他今年才二十岁都不到,人太过年轻,一沾酒就开始兴奋,只知道“四处冲杀”,早“分不清敌我”了。
“娘西皮!郭贤齐你个驴球日的,光知道劝别人喝酒,自己怎么不喝!”李俊倒不是想帮盛世才,只是瞧不惯郭贤齐的小人行径,“你个驴日的要敢喝,你用小碗,老子用大碗,怎么样?!”
郭贤齐嘻笑着骂道,“你个小东西,谁说我没喝,我这就喝给你看。”说完端起大碗就要往肚子里倒。
“住手,”李俊急忙伸手拦住,“你个驴日的,拿碗凉水在那装模作样,想在老子面前耍小聪明,没门!我告诉你,你这种小把戏,老子我见得多了,今天你别想蒙混过关。”
“***,你看清楚了,老子这到底是不是水?”郭贤齐笑嘻嘻地分辨道。
李俊将碗端到自己面前,用力嗅了嗅,但却什么都感觉不到,知道自己的鼻子已经不再灵敏,干脆用嘴尝了尝。
“咦,驴球日的,刚才我明明看见是水来的,怎么就变成酒来呢?你小子赶快说,用的什么法子。”
“放屁,”郭贤齐啐了他一口,道,“老子要是能把水变成酒,早就发了大财,下船去搂小娘皮睡觉了,咋会在这里陪你个***喝酒。”
李俊侧着脑袋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郭贤齐如果真有把水变成酒的本事,还不成了神仙?他却不知,郭贤齐早就偷换了概念,悄悄将换成酒改成了变成酒。
“操,老子冤枉了你,自罚一碗,这就喝干。”
郭贤齐看着李俊将酒喝干,喝了一声采,“李兄弟真行,够豪爽!盛老大,你得跟李兄弟学学,喝酒嘛,就得这个样子。”
赵禹脸侧在一边,独自偷笑,心中暗暗得意,却不知道他的模样早被别人看在眼里,惹得对方也是一阵好笑。
五人从晚饭喝到月出,渐渐开始有人顶不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首先是赵禹,紧接着是郭贤齐,没过多久,连蒋穿林李俊也趴了下来,盛世才瞧了瞧众人,楞了片刻,也倒了下来。
这五人喝酒的屋子整日里都是酒气熏天,所以等闲没有人过来看他们,五人就横七竖八地躺在船板上,无人照看。突然间,一个人影鬼鬼祟祟的溜了进来,四处打量了一番,然后小声叫道,“李俊,李俊,该睡觉了。”
李俊哼唧了两声,那人吓了一跳,却听李俊含糊不清的叫道,“喝、喝、喝……”片刻之后,响起了震天的鼾声。
那人微微满意,又跑到盛世才的耳边小声叫道,“盛世才,盛老大,该睡觉了。”盛世才更加干脆,连哼唧都懒得回应。那人还是不放心,又试了试赵禹、蒋穿林和郭贤齐三人,三人都是同死猪一般,不醒人事。
他终于放下心来,右手一翻,曳出一把解腕尖刀,悄悄走到李俊身边,左手一把按住李俊的嘴巴,尖刀朝着李俊的肺部狠狠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