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穿林在船上跑上跑下，一会摸摸船舵，一会扯扯船帆，兴奋的只想大喊大叫，郭贤齐瞧着焕然一新的战船，也是啧啧称奇，感叹道，“当初买船的时候，这船破的简直让人看不下去，谁知道仅仅花了两千两，就修理的跟新的一样，刺桐港修船的技术，还真不是盖的。”

李俊不屑地说道，“纯属胡扯，这艘船拿给谁修，他都能修成这样，亿子，你说是不是？”

陈亿子忙点头道，“是，这艘船让谁修理，都能修成这样。”

郭贤齐不屑地说道，“没出息，都快成你师傅的跟屁虫了。”

陈亿子争辩道，“谁说的？这船本来就不破，是郭爷不懂罢了。”

盛世才听陈亿子说话，此间好像别有内情，问道，“亿子，你说这船当初并不破，到底什么意思？”

陈亿子说道，“这艘船是三年前才造的，前年打过一次小仗，所以外壳有很多划伤碰伤，后来没有战事，上面就舍不得花钱修理，最后就一直这样放在那里，时间长了，看起来就非常破旧。其实这船是上好的铁力木做的，而且外壳是三层夹板，夹板中间还装有专防海蛆的药，外面一层坏了，只需要换最外面的一层就行了，根本不需要全换，当然就花不了多少钱。”

郭贤齐啧啧称奇，连李俊都神色大变，奇道，“亿子，我记得好像没有告诉过你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众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到了陈亿子身上，看的陈亿子浑身不自在，说道，“我父亲当年是这艘船的船首，所以我对这艘船非常了解。实话说，整个泉州水军，就只剩下这艘船是真材实料了，其他的要么是时间太长，老的太厉害了，要么就是最近两年造的，很多地方都偷工减料，表面上没有问题，但真打起仗来，就会出很多毛病。”

李俊笑道，“小家伙，懂得蛮多的嘛！”

陈亿子撇了撇嘴道，“我不是小家伙，我今年都十四了！”

旁边一人突然说道，“谁说的，十四岁还不是小家伙？”

陈亿子正要反驳，却突然听得众人齐齐叫道，“老大。”他吓了一跳，忙跟着叫了一声，“老大。”

蒋穿林呵呵笑道，“小家伙，你是李俊的徒儿，以后叫我蒋叔叔就行了。”

陈亿子忙跪下磕头，却蒋穿林拦住，笑道，“你可别给我磕头，今年还没过年，我可不给你红包的。”

李俊也笑着将陈亿子拉起，说道，“算了吧，既然你蒋叔叔这么小气，就不要给他磕头了。”

陈亿子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师傅到底是什么意思，正迷茫间，听盛世才说道，“小家伙，不要害怕，你蒋叔叔他最讨厌别人磕头，好好一条汉子，干吗动不动就给人磕头？记住了，以后不管见了谁，都不许给他磕头。”

陈亿子虽仍是不太明白，却知道不用再磕头了，站直身子，欢欢喜喜地站到了李俊身后。

蒋穿林笑道，“李俊，你可收了个好徒弟，这么聪明能干。”

李俊哈哈笑道，“你应该说我这徒弟拜了个好师傅才对，亿子，你说对不对？”

陈亿子不敢回答，站在李俊身后默不作声，李俊也不以为意，说道，“老大，船买好了，是不是该招募人手了？我们的醉仙楼那么红火，已经有不少人知道我们清风庄的名头了，再想招人，已经不太困难了。”陆家留下的庄子原来叫做清风庄，蒋穿林为了利用他残留下来的一点知名度，便没有改名，仍是叫做清风庄。

蒋穿林点头道，“确实，这事需要抓紧了，就由你们三个来办吧，还是那句话，钱可以多花，但人一定得是真正管用的，不要到时候帮不上忙，反而连累你们。”

三人一起答道，“老大放心，绝对不会出差错的。”

蒋穿林点了点头，又绕着战船上下瞧了两遍，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去。

*

因为醉仙楼已经给蒋穿林带来了一些名声，加上蒋穿林又肯花钱，他的中号战船所需人手也不过四五十号人，所以两三天的时间便招够了。南海联盟自己有训练水师的场所，蒋穿林报了名之后，便带着他的战船跟着旁人一起训练。无奈蒋穿林身体素质实在太差，虽然不曾晕船，船上的事务却什么都做不了，过了几天，他也渐渐想明白过来，行伍之中，士兵们尊敬的是强者，自己赖在这里，不光不会得到手下人的拥戴，反而会让手下人觉得自己无能而降低忠诚度，于是随便找了一个借口，自己下船去了。

这样匆匆训练了一个月，南海联盟一百九十三艘战船组成的水师，终于在九月四日出发，浩浩荡荡地向北航去，去寻找巨鲸帮的舰队决战。经过这一个月的训练，蒋穿林的水手们虽然有了一点士兵的模样，但比起海沙帮和巨鲸帮的精锐水师，却仍是不知道差了多少倍，所幸李俊也早就考虑到了这一点，在维修战船的时候，特意把战舰登陆的地方改成了陷阱，不晓得内情的人贸然冲上来只有上当吃亏的份，虽然如此设置使得己方人员也无法跳到敌方船舰上进攻，但对于蒋穿林手下的菜鸟们并无太大的区别。

*

“恩天，是不是在想你哥哥？”陈亿子非常倔强，听说有仗要打，非要跟着李俊前往不可，李俊觉得也觉得他的功夫不错，比起其他水手都要强了许多，便答应了。但舰队出发，陈恩天便整天都闷闷不乐，蒋穿林看着于心不忍，便出言安慰，“放心好了，你师傅武功有多高，你也清楚的很，有他在身边，你哥哥绝对不会有事的。”

陈恩天闷声说道，“大海上打仗，敌人一发石弹打过来，立刻就能将船砸沉，我师傅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能带着我哥哥游回来？”

蒋穿林安慰道，“自己的船沉了，还有别的船嘛，打完仗后，别人可以把他们救上来嘛！再说了，你师傅他们运气怎么会那么差，刚好就被敌人的石弹砸中？好了好了，被担心了，闲着也是闲着，找你郭叔叔去，让他教你识字吧。”

陈恩天刚要答应，却听外面传来管家张勤的声音，“庄主，外面有人要见你。”

这管家乃是最近招募过来的，人如其名，非常勤快，至于老不老实，却仍看不出来。

蒋穿林拍了拍陈恩天的肩膀，陈恩天立刻识趣地自己到后院去玩，蒋穿林这才走出屋门，问道，“老张，什么人要见我？”

张勤答道，“是蒲家的人。”

蒋穿林吃了一惊，问道，“蒲家？”

张勤答应道，“是蒲家，人我已经让他在客厅候着了。”

*

蒋穿林嗯了一声，怀着满腹的疑窦走出去迎接。他来泉州转眼已经快三个月了，对泉州的情况也有一些了解。这蒲家祖上乃是波斯商人，一百多年前来到中国，定居在广州，从事香料船舶贸易，曾经是盛极一时的大海商。后来传到蒲开宗这一代，家业开始衰落，蒲开宗便举家徙居到泉州，三十多年前曾在泉州的一个县做过一个小官，前几年朝廷甚至又封了他一个什么封号（蒋穿林对这个时代的官位并不了解，所以总是记不住某些人是什么官职），从此蒲家的势力又开始渐渐增长。整个泉州的船只大约有三百五十多条海船，八成属于南海联盟，而真正属于海沙帮的，不过是这八成中的四成，大约一百条罢了，而这蒲家就拥有四十多条，可见这蒲家势力之盛。

*

蒋穿林走进客厅，心中立时一阵微怒，暗道蒲家怎会派一个如此不懂规矩的野人过来？当下冷哼一声，轻轻拍了拍张勤的肩膀，张勤立刻“会意”，悄悄离开屋子。

来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模样还算端正，穿的虽然整齐，却总让人觉得非常别扭，好像这身衣服不应该放在这里才对。来人见蒋穿林进来，竟然没有丝毫反应，仍是歪歪斜斜地坐在客厅的主位之上一动不动，蒋穿林心中虽怒，却没有立刻发作出来，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模样，语气平和地说道，“贵客大驾光临我清风庄，不知所谓何事？”

那人伸了一下懒腰，身子稍微坐的直了一声，慵懒地说道，“我们蒲家想要买下你的醉仙楼，你开个价吧！”

蒋穿林虽然早想卖掉醉仙楼，但此时对方的嚣张模样却让他极是不爽，加上在此种情形下谈判，肯定吃不了好，侧眼正好瞧见小师妹走了进来，于是冷冷说道，“蒲家如果真的想要谈生意，就派个‘人’过来，蒋某从来不跟不懂礼节的禽兽说话，滚出去！！！”

那人显然功夫极佳，蒋穿林的突然大喝，竟然只是让他脸上肌肉动了一下，四肢竟然丝毫未动。那人双目一寒，正要发作，却瞧见了门口蓄势待发的小龙女。以他的功力，当然一眼便能看出来小龙女乃是功夫一流的高手，心中一震，火便没有发出来，当下站起身子，冷冷说道，“蒲家不是你小小的清风庄能够得罪的，识相的就自己把醉仙楼交出来，否则，后果你自己知道。”

蒋穿林怒吼道，“滚你妈的，再不出去，老子让你爬出去！”

那人哼了一声，道，“既然你冥顽不灵，孙某也懒得多说，告辞了！”说完大摇大摆地向门口走去，小龙女本想动手，但看到蒋穿林的手势，身子往一侧让了数步，让他离开了厅堂。

*

“姐夫，发生了什么事？”小龙女目送那人离开，立刻关切地问道，“要不我去把师姐叫来？”

蒋穿林微微一笑，说道，“没什么事了，你回去吧，对了，老张在哪里？”

“老张？”小龙女疑道，“我没见老张啊。”

“是吗？”蒋穿林立刻明白为什么来的不是莫愁，心中暗骂老张笨蛋，脸上却仍是笑道，“算了，我自己过去找他。”

小龙女仍是有些不放心，问道，“真的没什么事？”

蒋穿林点了点头，语气十分确定地说，“真的没什么事，你放心好了。”说完这话，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

“蒋公子，这次你的管家怎么没有跟来？”刘正风端着茶杯，轻轻吹了两口，脸上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海沙帮虽然要同巨鲸帮决战，但余下的生意仍然需要有人来看守，刘正风便被留了下来。

“回刘当家的，我那管家，跟着大伙一起出海去了。”蒋穿林愁眉苦脸地说道，“咱们南海联盟要同巨鲸帮决战，在下当然不能不出份力，所以就把盛管家派了过去，谁知盛管家刚一离开，我这就遇到了麻烦，只好来麻烦刘当家了。”

刘正风笑道，“你倒是真会说话，说吧，什么事情，我海沙帮该管的，自然会管，不该管的，也不能强管。”

蒋穿林苦笑道，“刘当家的听完就知道了。”当下将蒲家威胁自己卖掉醉仙楼的事情说了，他并没有虚构多少情节——因为他自己本来就不擅长这个，而是着重描述了蒲家使者的无礼和强横，以及自己报了海沙帮的大名之后，蒲家的使者依然那么嚣张，根本不把海沙帮放在眼里。

刘正风听完，也不置可否，仍是悠闲地喝着茶水，整个大厅一片寂静，连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良久，刘正风突然开口道，“蒋公子，如果蒲家想要强行霸占你的酒楼，我海沙帮当然不能坐视不理，但如果他用其他方法对付你，我们海沙帮也无法帮的了你。”

“其他方法？”蒋穿林细细咀嚼着这句话，一时间弄不明白刘正风的意思。

“比如说，某人做了作奸犯科的事情，他若告到官府去，我们也无能为力。”刘正风见他弄不明白，只好更加明显地提醒道。

“作奸犯科？”蒋穿林神情立时一变，心道这件事果然瞒不了有心人，当下说道，“在下到底该如何做，还请刘当家的明示。”

刘正风好整以暇地呷了一口茶，不紧不慢地说道，“蒋公子真的认为，蒲家只是想要你的小酒楼吗？”

蒋穿林脸色又是一变，问道，“难道他蒲家还有别的想法不成？”

刘正风并不回答，自顾自地说道，“蒲家如果有钱，为什么不做海上的买卖？你的酒楼再赚钱，难道比海上的买卖还要赚钱？”

海沙帮的海船限制协定虽然没有贴在大街上，蒋穿林这种有心人却不可能丝毫不知。如果可以任意扩张，凭借海外贸易的巨额利润，船只的数目一年增长个一倍都没有任何问题，蒲家已经有四十多条海船，应该是已经达到了极限，才会向其他方面扩张。但蒋穿林也知道这些话绝对不能说出来，当下只好虚心请教道，“依刘当家的高见，这蒲家，到底是什么意思？”

刘正风微微一笑，说道，“蒲家看上的，不是酒楼赚的钱，而是酒楼的人气。”

蒋穿林疑道，“人气？那是什么气？能卖钱吗？”

刘正风差点没将口中的茶喷出来，他强忍住笑意，悄悄吸了几口深气，才让脸部的肌肉渐渐放松下来，最后终于吐出一口长气，说道，“人气不能卖钱，但他非常需要。你若只想卖钱，蒲家一定不会少给你的。如果你真的想卖，不妨先考虑一下我们海沙帮，我们海沙帮出的钱不会比他少。”

蒋穿林大喜道，“那可太好了，我们是不是可以马上商量一下价钱？”

刘正风点头道，“那好，我还让老钱跟你谈去。”

蒋穿林忙不迭地点头道，“那敢情好了，都是熟人，好说话。”

刘正风呵呵笑道，“那可不一定，虽然是熟人，老钱谈生意可从来不手软的。”

蒋穿林笑道，“在下是想赶快将生意做成，并没有要蒙骗贵帮的意思。钱兄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刘正风笑着说道，“你可真够心急的，不过也是，做生意的，不心急怎么能赚钱。老钱这几天一直在帮里呆着，我这就让人过去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