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熙三年的年底,中国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件是孟珙孟璟兄弟联手大败蒙古,收服了夔州,第二件动静要小上一些,但影响却更加巨大——回回部人温都尔哈玛尔用白银二百二十万两向窝阔台买下了全国税收!
这件事其实早就有了伏笔,早在年初的时候,蒙古富人刘廷玉等人就提出想要用白银一百四十万两买下全国税收,但最后不知道是由于耶律楚材的拼死抗争,还是由于窝阔台嫌这个价格太低,最终拒绝了这个提议。这次有人再次提起,并且价钱提高了一半,窝阔台终于动心。耶律楚材当场表示强烈反对,后来甚至同温都尔哈玛尔当场打了起来,惹得窝阔台大怒,当时虽是各打五十大板,结果却仍是“姑令试行之”。这件事不仅仅标志着耶律楚材的失宠,更加标志着蒙古人再一次开始考虑将中原变成他们的牧场。当然,其中一件事——也是第一件事,就是杀光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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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远在南方的蒋穿林是不可能知道这其中的一切的,此刻他正在海上大呼小叫,催促水手们快点赶回泉州。此时已经是三十日清晨,但距离杭州港口却仍有半天多的航程,如果航行不顺利,很可能赶不及晚上的年夜饭,所以不光蒋穿林着急,众水手也着急。
蒋穿林出发的并不晚,他虽然吝啬时间,却不会在这种关键的地方吝啬这一两天的功夫,何况过年的不光是他一个人,众水手也要过年。只是船行到半路,海上的风突然一下子停了下来,之后的两天半时间,蒋穿林他们基本上是在原地打转,寸步未进,所以本来两天前就应该到达的,竟然拖到了现在。
郭贤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蒋穿林聊着下一步有些什么紧要的事情,心却早就飞回了泉州,经常说着说着,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嘴中还不时冒出那么一句:你说她会不会喜欢?这种事情,蒋穿林自己就是一百个不通,即便他现在也算个过来人,却始终不敢当自己是专家,怎么敢胡乱给人出主意?更何况李俊也在船上,若让他听到了,那可就实在麻烦,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是含含糊糊,迅速转移话题。
二人聊了一会,都觉得甚是无趣,郭贤齐借口方便,独自遁走了,蒋穿林耳边没了聒噪,在船上四处行走观察。他在琉球已经呆了有半年的时间,船也坐过不少次了,但却从来没有机会仔细观察过。蒋穿林知道,蒸汽动力船最终肯定是要使用螺旋桨推进的,明轮推进有很大的缺陷,就是吃水深度必须保持在水刚刚淹没明轮一半的高度,高了低了都是浪费,但由于他的思想里始终将螺旋桨想象成明轮那般划水前进,所以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螺旋桨能够克服明轮的这个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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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穿林冥思苦想的工夫,李俊也正在和郭贤齐躲在船舱里小声地商量着一样秘密。
“你说,蒋光头这个家伙,是不是想让咱们两个两败俱伤,然后再渔翁得利?”郭贤齐几次请教蒋穿林,都得不到任何建议,开始怀疑蒋穿林的动机。
“熙,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这事有点玄,你说,龙姑娘这么好的女人,哪有男人会不动心的?”恋爱中的男女智商都有点普遍下降,审美观也都普遍有些变形,李俊也不例外,在他眼里,小龙女就是世上最漂亮的一个,在他心里,世上没有一个男人应该不动心。
审美观的变形是普遍的,蒋穿林也不能例外,在他眼里,李莫愁才是世上最漂亮的那个,不过智商的下降,就有高下之分了,这点主要表现在处在其中的这个人知不知道自己的智商有些下降。李俊明显就是其中下降的比较多的那种,他现在对任何人都是疑神疑鬼的。蒋穿林其实也没能好到什么地方去,只是他人生的最低谷已经过去,此刻智商已经开始反弹,并不断稳步攀升,所以他一来不怀疑别人,二来也知道别人在怀疑自己,不过显然他的智商还没达到及格的水平,否则他不会天真地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别人释疑——这种情况下就算是亲兄弟都很难释疑。
“是啊是啊,我也这么觉得,”郭贤齐连声附和,随即却又问道,“如果他真的这么想,我们该怎么办?”
李俊苦笑道,“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蒋光头是近水楼台,龙姑娘好像也对他很有好感,如果他真的有这种想法,恐怕我们两个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郭贤齐也沉默了下来,过了半响,突然恶狠狠地说道,“他要真的不讲义气,我们就把他这个了。”说完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开合了两下。
李俊当然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心中暗骂郭贤齐无耻。他智商是降低了许多,但在郭贤齐面前,智商却又不自禁地上升了那么一点,当然明白对方是要布圈套给自己钻,但又不能明说,当下苦笑着摇头道,“咱们要真那么做了,大嫂还不把咱们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郭贤齐也恨声说道,“这个蒋光头也太不知足,有了大嫂那么漂亮的女人,还要跟我们抢。”他比李俊好不到哪里去,心中并非真的觉得李莫愁有什么好的,只是为了打击“敌人”,再违心的话他也说的出来。
李俊心道:怎么扯着扯着,就变成蒋光头真的要和我们抢了?他心中虽也明白郭贤齐是故意装傻,却也并不说破,满脸无奈地说道,“如果真的这样,我们也没有办法,天要下雨娘要嫁,谁也管不着的事。”
两个人心怀鬼胎地对着叹息了一番,眼看天色渐黑,就要相互告辞,却听了望手大声吼道,“港口,我看到了港口了!”
紧接着外面传来一阵杀猪般的叫声,“真的看见港口了?快看看,快看看港口上有没有人?”
了望手心中嘀咕道:离那么远,我们看得到港口上有没有人?但他也知道蒋穿林并不知道自己能否看到,于是讨好地叫道,“有,有人,一,二,三,看不太清楚,好像一共是五个人。”
船上众水手都知道了望手在瞎掰,也不戳破,只是偷笑。蒋穿林不知道真假,还以为他真能看见,心中立刻开始盘算这个五个人可能都是谁,想了片刻,突然想起自己在这里呼喊,对面是不是能够听到?于是也不多想,扯开喉咙大声吼了起来,“莫愁~~莫愁~~莫愁~~~”……
李俊已经和郭贤齐走出船舱。他是经验丰富的人,当然知道了望手此时根本不可能看到对面的情景,嗓门再大的人吼叫,也不可能让对面听到丝毫,但心中仍是微微有些感动,对蒋穿林仅有的一点疑心也随之渐渐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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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渐渐靠近码头,蒋穿林也渐渐声嘶力竭,看到码头上空无一人,回想起适才的失态,不禁有些恼羞成怒,揪着那了望手喝道,“你个混蛋,刚才你不是说码头上有人吗?现在都到哪里去了?!”
那了望手本来就是胡乱猜测,哪里看到了码头上是否真的有人?但谎言被事实戳穿,他却一点也不紧张,只是嘻笑道,“刚才我真的看见有人来着,也许是等的太久,先回去了。”
周围的水手轰的笑了起来,蒋穿林也意识到自己被人耍了,再不好意思胡闹,只是说道,“就当你说的是实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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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将船停好,逐次跳上码头。这时天色已黑,码头上空无一人,众水手吆喝一声,带着各自的礼物,分头回家去了。李俊和郭贤齐此时仍住在清风庄,他们倒不是没钱买庄子,李俊的俸银并不是郭贤齐的分红少上多少,只是二人都不愿意离小龙女太远,清风庄地方又足够大,二人甚至很少回泉州,再加上二人也知道众人很快就要全部搬到琉球去,所以就没花那个功夫。
一众人都是心急如焚,全都希望早点回家团圆,所以到后来已经开始小跑。蒋穿林听着身边的人谈论着给老婆带了什么礼物,给儿子带了什么礼物,心中却更加焦虑不安。李莫愁的性格他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意外,她此刻绝对应该在码头等着自己才对,再大的风,再大的雨都阻挡不了她。难道,真的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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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庄越行越近,一直等到看见清风庄灯火通明,人声鼎沸,蒋穿林提起的心这才放了下来。门子看到蒋穿林等人,立刻大叫了起来,蒋穿林等人本来以为立刻会有人过来帮忙服侍自己洗澡更衣,谁知庄内突然涌一大票子人来,把蒋穿林给吓了一跳。这些人挤了出来,纷纷围着蒋穿林等人问一些乱七八糟的奇怪问题。
这票人足足有百十号人,蒋穿林注意到其中大多数都是生面孔,所以猜测可能是崔孝遂赵禹他们最近雇过来帮忙做事的,见这些人如此没有规矩,心中一阵不豫,脸上却没有露出来,只是随意打着招呼,再看郭贤齐和李俊,不断向自己挤眉弄眼,心中一阵苦笑。
过了半天,老张这才挤了过来,生怕蒋穿林听不清楚,大声喊道,“爷,你可回来了,主母在里面等着你呢!”
周围的人一下子安静下来,眼睛齐刷刷地盯向蒋穿林。蒋穿林心中一阵恚怒,正要发彪,周围的人一下子重又爆发起来,疯狂地挤过来问寒问暖,有的甚至用手撕扯蒋穿林的衣服。老张吓了一跳,连忙阻止,却是出手太迟,很快被众人潮水般的攻势所淹没。
蒋穿林本来心情极好,加上老张也跟了自己有一段时间,所以原本不打算立刻处置老张的,但此时此景,却再也忍耐不住,大声吼道,“滚!!!全***给我滚!!!!”
围观的人群仿佛吃了兴奋剂一般,听到蒋穿林的怒吼,不仅没有后退半分,反而变得更加疯狂,全都拼了性命往前挤,蒋穿林被一大票人挤在中间,渐渐透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就在这时,李俊突然冲了过来,手中抄着两根木棍,飞快地四处抽打人群。有胆小的,挨了两下,便会立刻往后退去;有胆大的,却因此变得更加凶悍,拼了性命用力向前挤去,这时李俊会毫不留情地一棍砸在他的腿上,那人便会立刻倒地不起,运气差一点的,还会被别人踩上数脚,也不知道有没有事情。片刻之后,除了墙角处还站着几个人,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大片,全都在胡乱呻吟着,蒋穿林站在院子中间,疯狂地喘着粗气,看起来也是摇摇欲坠。
李俊将手中棍子扔掉,左手扶着蒋穿林,右手在他背后轻轻揉了两下,蒋穿林呼吸渐渐舒畅起来,待要叫老张过来问话,找了半天,却发现老张也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呻吟着。
蒋穿林再怎么生气,也知道此刻不可能再审问张勤,随便指着墙角一个站着的人喝道,“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