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00

他的猜测十分正确。打那天以后,陈十一就从桑洼村消失了,连带消失的还有依兰。他们住的小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除了属于孟泰家的一些粗重什物,连一根线头都没有留下。

孟喜也消失了,孟泰纠集人手,几乎把附近村子的每块石头都翻了一遍,还是没有找到。老头子年近半百,忽然不见了最小的幺儿,痛得呼天抢地,老泪纵横。甘虎虽然讨厌孟喜,但眼看着资助自己上学的孟大叔如此伤心,还是过意不去。他也参加了村里的搜索队,不过同样什么也没有找到。

起初大家怀疑是陈十一杀人逃亡。后来有人提到,孟喜失踪那天,曾在桑坡村口与一群骑马的生人谈话。孟泰不停去县上申冤,最后终于惊动了孟州以及京西北路的衙门,派了一位提刑官下来察看。这位提刑官经验老道,勘查许久,终于在河边高粱地里发现一截断刀。据他所说,这种长刀乃是古唐刀样式,如今多为扶桑刀客所用。扶桑刀客怎么会出现在中原,实在令人不得其解。

但此案并无进一步线索,老道的提刑官也无可奈何。县里批了海捕文书,行文各地捉拿在逃疑犯陈十一。孟泰虽然并不满意,但最多也就只能如此。

甘虎很失落。每天晚上出去练功时,他都期待陈十一会再度出现,但总不能如愿。每次月圆的时候,他都要去那片开满淡蓝野花的草地。一个人的夜里,他会跳上那棵大树,在当初他和依兰一起聊天的树杈上默默地坐到天明。年深日久,那树杈倒是越来越粗壮了。

越过年关,甘虎三月就满十二岁,正是该参加县试的年纪。

有宋一代,学校兴盛。自仁宗皇帝下诏,令各县都设县学以来,历代皇帝无不奖励办学。建中靖国年间,苏学士便在《南安军学记》中提到过:“朝廷自庆历、熙宁、绍圣以来,三致意于学矣,虽荒服郡县,必有学。”朝廷授学校以官田,派博士任讲师,每年发给官印的九经,即《诗经》、《书经》、《易经》、《礼记》、《左传》、《周礼》、《孝经》、《论语》、《孟子》,定为学子之准绳。

这县学起初只有县衙开设的一所官学。到徽宗年间,下诏允许各地郡县私学毕业者投考官办府学,“资格与县学同”。这道诏令一下,立刻掀起了民间办学的狂潮。

自徽宗崇宁年间废罢科举、以三舍法取士以来,入太学为上舍生,四年毕业得国家授官,已经成了寒门士子飞黄腾达的必经之路。东京太学乃是国家最高学府。要入太学,必先入各州官办的府学。而要入府学,则必先入县学。县学普遍名额不多。河阳县算得上京西北路中的大县,每年也只取一百人。就在大家争得乌眼鸡一般的时候,皇帝忽然大开方便之门,允许民间自行办学。望子成龙的家长们自然纷纷叫好。一时间,各路各州各县都有豪富大族自设宗学、或捐办义学;更有各种乡校、家塾、舍观、书会等纷纷出现,不一而足。

大势如此,河阳县自然也不例外。官办县学之外,有书社数十所。但书社虽多,孟州府学的名额却有限。要成功考入府学,必先跻身一流县学才有希望。河阳县称得上一流县学的,除了官办那所之外,有河阳第四书社、第七书社、第九书社、石室书社、棠湖书社、列五书社等六间。这些书社都是花了真金白银来办的,教师都是东京太学博士出身,教得一手好文章,学子们趋之若鹜。

大观三年秋,皇帝下诏奖掖各县优秀书社。以上六间书社加上县学,都得了皇帝亲笔的金字招牌,上书【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八字。街坊传言,都说这七间乃是御笔钦点,国家示范的金牌书社。七书社于是愈发红火起来,风头一时无两。河阳县每年有上万的童生,都想进这七间书社。但七间书社捆到一起,每年不过录取七百名学生。僧多粥少,如何是好?

大观四年春,河阳县由文庙学官统一出题,举办了一场童子试。各乡考生以文章评定优劣,最优者方可录入七间金牌书社。从此考县学的定例就流传下来。考题虽从九经中出,但越来越刁钻,越来越冷僻。善做应考文章的老师,在各地私塾都大受欢迎。桑洼村联合私塾的老秀才,正是其中佼佼者。

政和五年三月的春天,桑洼村老保正召集附近村子的头面人物,合议村中子弟考县学的事情。今年应考的子弟众多,不分应届往届,共有三十多人。最后说定,各村有钱的出钱,有车的出车,组成一支牛车队送子弟们去河阳县赶考。老保正怕路上出事,不但自己亲自押队,更拣选了几个勇武有力的后生,各持枪棒,路上做个护卫。

临出发前一天,甘虎悄悄去马林溪的弓箭铺子,把自家做的那支连发弩拆开了,找个布袋装着拿回来。马老头知道他要去考县学,一脸惋惜。幸好铺子里几个学徒都被甘虎训练出来了,老头也不是很担心。

“虎侄儿,你去考县学是上进的好事,我也不阻你,”老头咬着烟杆,把甘虎的背拍得咚咚响,“你放心,今后每月的分润,我一文钱也不会短了你家的。”

甘虎有点过意不去,摇头说:“马大叔,我今后不在铺子里帮忙,这分润还是不要了。”

马老头把眉毛一竖,吹着胡子说:“去去去,你小子自去考县学。这分润是大人的事儿,我说了算数。”

甘虎说不过马林溪,只好扛着布袋告辞。

回到家里,甘娘子正在忙碌着为他收拾行李。甘虎回到自己房里,见桌子上已经打好了老大一个铺盖卷。被褥一概都是新的。他摸着上面密密的针脚,想起前阵子母亲房里不熄的烛光,不觉眼眶有些湿湿的。

趁妈妈不在房里的工夫,甘虎推开自己的床,在南墙根下摸了摸,揭开一块木板。下面赫然是个早就挖好的地洞。他把装弩的布袋塞在里面,又盖上木板,把床拉回原位。自己久不在村里,这弩是个扎眼的东西,还是藏在自家房里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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