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三月,园内遍地青草。过午的阳光懒懒地照着,映得中央一潭碧幽幽的水发亮。水中有座太湖石的假山,山上几支盛开的红花,却不知是什么品种。几只彩蝴蝶绕着红花飞来飞去,十分好看。
发现只是个破败的园子,众人提得老高的心总算又放了一些下来。甘虎带头,几个人谨慎地往里走。那草也不知多久无人修剪了,足有齐膝盖深。把园子里的路都掩没了,大家只好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着往前去。
忽然铮的一声轻响,仿佛琴弦勾动。甘虎抬头望去,只见假山后竟然颇为开阔。有竹亭一座,独立在碧水之畔,方圆约九尺许。亭中枯坐一人、面前惟有一几、几上孤横一剑。
人已老,白衣如雪,皓首亦如雪。轻风过园,隐隐竟作金戈之声。老人迎风而坐,身形端凝如山。只见他垂眉低首,眼神辗转流连,始终不离身前小几上平平放着的那一剑。
剑乃利器,墨玉为柄,玄铁为锋。五尺剑脊镂空,嵌以碧色透光琉璃,映日有七彩光华散漫。其锋如雪,寒气湛然。老人沉吟良久,乃伸手缓缓抚剑,剑身应手微震。老人轻弹剑脊,黯然叹了口气。他抬头据案远眺,似心有所属,似神游于白云间。
抚剑良久,老人忽然提剑而起,支撑着缓缓步出竹亭。在那潭前空地,他独立良久,忽一阵风过,猎猎剑气竟然随风而生。老人身旁青草受这剑气一逼,倒伏枯萎,洗出圆整一片空地来。再看老人时,只见他须发飘飘、凛若天神,哪里还有方才病骨支离、垂垂老矣的模样!只见一片绚烂光华闪过,空中"铮!"地一声清越,剑已起舞!
剑指天穹,丝丝剑气竟作淡白色。剑势初时尚缓,越舞越急。假山上红花被剑气一卷,花瓣簌簌而下,一催俱成细粉。那剑也颇有奇特,在日影流动下璀璨生光。光分七彩,明艳夺目,令人不敢逼视。渐渐地光华越来越盛。谁能窥破这层剑光?谁能辨出孰是人,孰是剑?
便在甘虎矫舌不下的当儿,不知何处一缕轻轻柔柔的笛音却流转起来。起初若有似无,细不可闻,渐渐便婉转低徊,时而又有锋芒一吐,如剑势含而不发之意。老人剑光一窒,随即暴长,似与笛音隐隐相抗。
剑气雄横,大有金戈铁马,决荡千里之势。剑势凌厉逼人处,饶是甘虎习练过燕云长歌诀,也被迫得额头汗出如珠。眼见笛音再无可抗手的余地,偏生仍如一叶孤帆般纵跃浪尖、游转自如。好似那危海行船,却透着一分波澜不惊的从容在。
剑气越催越盛,如**,恶浪滔天。笛音随之亦越拔越高,却还有余力悠扬婉转,淡柔回旋。甘虎看得心惊不已。曾经以为萧衍和白衣人的决战便是天下武功之极致,但今天看了老人舞剑,方知一山更有一山高。若非笛音在旁使尽挑逗撩拨手段似有若无地牵引,自己也绝不能体会到剑术的这一层境界。只见那淡白色剑芒吞吐闪烁,渐渐压过七彩光华扩散开来。无形有质之中,已臻万钧在前亦能粉碎的化境。
忽然之间,剑气一收。老人拂剑低语,淡白色剑芒罩住剑身,吞吐无定。
“我昔钓白龙,放龙溪水傍。道成本欲去,挥手凌苍苍……”吟声苍凉幽越,似有无限怀思。老人话音渐渐低微,剑芒也随之散去。
“……十年罢西笑,览镜如秋霜。闭剑琉璃匣,炼丹紫翠房……”
老人低吟古诗,句句似有深意,甘虎听了,心中如有所感,但又不知所以。
“
及此北望君,相思泪成行
朝云落梦渚,瑶草空高唐
帝子隔洞庭,青枫满潇湘
怀君路绵邈,览古情凄凉
……
”
最后几句如野萤残烛,已微不可辨。老人复于潭水边盘膝坐下,将剑横在膝面。渐渐地,他骄傲的头低垂下来。
自从七岁那年吞了黑丹以来,甘虎的记忆一直支离破碎,搞得他懵懵懂懂的。那一刻,他仿佛被人顶门突然上打了一掌,忽地想起了孟明,想起了那年在山洼里两人吞丹的往事。一幕幕往事从心里流过,虽然仍旧不甚清晰,但那把剑的印象却十分强烈。他无比肯定,眼前这剑一定就是村人们传说中的那柄邪剑。
老人挥剑的姿势一一印在甘虎心头。这老人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废园里?为什么要舞剑给我看?无数疑问在甘虎心头盘旋。他怔怔地望着老人,正想走过去请教。谁知转眼之间,眼前一切竟然崩解支离,化作片片飞灰散去。
“等一等!”
眼睁睁看着一切如梦幻泡影般无声幻灭,甘虎心中焦急,不觉大叫起来。
忽然、旁边有人摇了他一下,说:“甘哥儿,你呆呆地站在那里发什么楞?天色不早了,咱们还不赶快走?”
吃了这一摇,甘虎方才回过神来。只见青草仍是青草,假山仍是假山。山上几枝红花开得好好儿的,哪有一瓣残缺?竹亭、老人、剑气、消失得无影无踪。置身其间,环顾四周,真如大梦一场。
甘虎再看身旁,发现摇他的人是孟宪。他看看孟宪,那胖子正掌着他肩膀前后摇晃,不耐烦地要拖着他往前院去。但甘虎还没完全从方才的幻景中清醒过来。他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楞,才想起沈浪和赵明诚则踪迹不见,于是呆呆地问:“怎的只有你一个在这里?沈二郎和赵三呢?”
孟宪嗤笑一声:“你问那两个?早他娘的出门去了。这园子只得鼻屎一般大,你站着发呆的工夫,我们早逛了个遍。喏,穿过那扇门便是正厅。出得正厅就是前门。外头好大一条街,人多得要命。那两个尖屁股,在宅子里转悠了一盏茶不到,就吵着要出去逛街了。还是我老孟够义气,留下来等你,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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