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之人都是些听白书的,见闲汉开口要钱,轰一声都散了。闲汉一个大子儿没落着,郁闷无比。他又没办法扯住那些人要钱,只好往地上啐一口,道声晦气。
甘虎见那闲汉要走,上去便捏住脖子,半拖半拽地扯到一旁小巷里。那闲汉虽是个成年人,却面黄肌瘦,身量又小,哪里敌得过甘虎这样每天苦练功夫的少年。甘虎将他一张脸抵在墙上,贴着耳朵说声:“都头全家到底如何了,你且与我细细地说。说得好,我这里有些铜钱;说得不好,精拳头有一双相送!”
闲汉原本指望着说书挣点钱糊口,谁知遇上了甘虎这样老实不客气要听霸王书的,心中大呼冤枉。他有心要走,却被被甘虎死死地按住脖子,挣扎不得。
没奈何,那闲汉只好说:“好小哥,先不要打,容我慢慢回禀。我平时挑几笼馒头沿街叫卖。那都头家里每日常例要用二十个馒头,都是我在送。一天夜里,忽然下得好大雪。我起早蒸了馒头,挑起往都头家来。往日他家老管事一大早在外头扫地,见了我就付钱拿馒头。谁知道那天大门紧闭,半个人影皆无。我叫了两声,没人答应,心想有些蹊跷,就从侧门往里瞧。这一瞧吓死我也。只见那老管事脸青面黑,仰天横死在门边。我吓得一担子馒头都不要了,连滚带爬往外逃。刚跑到路口,恰好撞着个巡街的衙役,连忙报官……”
甘虎追问道:“那一家子怎么死的?”
闲汉告饶道:“好汉,小爷爷,这个小的实在不知道了。仵作验尸,都是报与衙门里的大老爷知道,哪会跟我这样的人说?”
甘虎不肯罢休,又问:“难道一点风声也没有?”
闲汉想了想,犹犹豫豫地说:“风声倒也有一些。据说那都头全家四五口加上十几个佣人,都是一夜之间暴毙。就连老仵作亲自出马,也验不出丝毫伤痕。而且事发那天晚上,都头家前后门户都是关好的,几个轮值护院的家仆也都习过武,怎么可能被人无声无息地进去收了性命呢?大家都说是鬼神作祟,要镇压了才好,于是就请了几个和尚来念经。几天水陆法事做下来,街坊邻居们都以为太平了。谁知道夜里那废园子又闹将起来,刀剑声呼啸来去,吓得小孩直哭。”
甘虎逼问道:“休扯这些废话,那剑呢?”
闲汉把头来回地只管摇,告饶道:“小爷爷,那剑是何等重要的物事,我哪里会知道。不过……”他嘴里就像含了个葫芦一般,欲言又止。
甘虎手上加力,使劲一捏他脖子,道:“不过什么?”
闲汉吃痛不过,叫道:“小爷爷不要动手,容小人回禀!自从做过法事也镇压不住之后,街坊邻居大家都没了主意,只好干耗着。如此折腾了三个多月,忽然从东京来了个白须白发,神仙一样的道爷。那道爷好生厉害,左手举着圣旨,右手提着尚方宝剑,一来就喝令县衙里把门上的封皮去了,自己进去作法。他在那步军都头家里到底做了什么法,谁也不曾看见。但自从那以后,这宅子就清静了,再无半点怪声。大家都说,定是那东京来的道爷把邪剑收走了,这条街才得以安宁。”
甘虎不肯罢休,兀自逼问:“那道人叫什么名字,从何处道观来?”
闲汉告饶道:“爷爷!这一节小的委实不知了。便杀了我,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求爷爷放了小的罢。”
甘虎心想这家伙估计也就知道这么多,于是脑后一拳,干脆将他打昏过去。这几天河阳县里的生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反正也没看见自己的脸,不怕他找后账。
回到客栈,甘虎试图让自己平静,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一闭上眼,脑中都是园子里老人舞剑的英姿。他只觉心如火烧的一般,思绪沸腾难抑。恨不得立刻飞到京城,寻白发道士问得那剑的下落才好。想到这一节,他一拍桌子,站起身就走出门去。
“甘小哥,晚饭吃过没?”
外头声音传来,却是孟宪在街上买了两个驴肉火烧,掂着来寻甘虎。刚进院门,他就吓了一跳。
此时早春天气,轻寒料峭,寻常人还离不得夹衣,但甘虎却脱了个光膀子,浑身上下只穿一条犊鼻短裤。他站在井栏边,把一桶桶冷水打起来,哗啦哗啦直往身上泼。那白腾腾的水汽翻起来,浑身上下真如起雾一般。
“甘哥儿,你这是干啥?”
甘虎看看孟宪,睁着一双红丝儿遍布的眼睛说:“心头乱得很,凉一下静静心。”
“有事跟我说,”孟宪塞个火烧到甘虎怀里,“管它天大的事,先吃一个火烧饱肚。”
两个人蹲在院子里吃火烧,特别甘虎还光着膀子,引得一旁路人个个侧目相看。甘虎嚼了几口,悄悄凑到孟宪耳边说:“我不想考县试了,想去东京。”
孟宪大惊,怪叫道:“却是为何?”
这一嗓子声音太大,两旁屋顶上的灰都被震了下来。孟宪看看四周,一把拽起甘虎就走。他把甘虎拖到个僻静处,低声问:“甘哥儿,敢情是你懵懂病又犯了么?好端端的怎么忽然不考县试了?”
甘虎想说要去东京找老道士拿剑,转念一想又觉得跟孟宪交情并没那么深,说过头了不好,于是摇头说:“不为什么。”
孟宪劝道:“甘哥儿,你敢情是把猪油来蒙了心么?好端端的怎么突然不考县试了?”
甘虎摇头说:“孟小哥,这事跟你没甚么干系,不要多管。”
孟宪直摇头,咬着火烧回头走了。甘虎一想再拖下去难免夜长梦多,就回房开始打铺盖卷。还没打到一半,只听门口霹雳也似一声喝:“虎子,要往哪里去?”
甘虎一看,门槛上站着孟老保正。老头气冲冲的,白胡子吹起有半天高。孟宪躲在他爷爷身后,冲甘虎装个鬼脸,扭头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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