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36

县试考场设在文庙里,和县学在一处。河阳县文庙在孟州乃至京西北路都是有名的。始建于太宗朝太平兴国年间,仁宗、神宗两朝多次修缮,耗费银两无数。从大门往里走,先是一个大庭院,草繁花茂,滴翠飞红,宛如锦绣花园。庭院中有一汪池水,形如弦月,青碧森森。水中多植荷花,亭亭如盖,生趣盎然。

庭前有青石砌就的正门,为大成门。一条石阶上去,有雄伟殿阁,正是大成殿。又有东西配殿与后面的崇圣殿,层层递进,曲折深邃。

大成殿乃是是文庙正殿,殿宇轩昂第一,高达五六丈。红墙琉璃瓦搭配飞檐斗拱,层层而上,如翼欲飞。殿前按九宫方位排列着八方青石坪,每一方都极其宽阔,可容千人坐听讲学。殿阁四面都是木格子,挂有孔子生平绣像。殿内上首供着金漆木雕孔子神位,四时鲜花贡果不断。

殿前丹墀刻着五龙浮雕,一眼望去,群龙如在雾中忽隐忽现。更有数十方石雕环绕着青石坪。上刻各种山海经中的飞禽走兽,惟妙惟肖,鲜活可喜。其中尤以二十四根青鸾石柱最吸引人。纯以南方产青石雕成,质地细腻,雕工精细入微。

青石坪上,丹墀之前,密密层层簇拥着无数学子。按县学规矩,每年开春,学官前来祭拜过大成殿里的孔子牌位,再宣讲一番国家奖励读书的微言大义。再过三日,才是各地蒙童进考棚,封门开考。四乡无数蒙童都伸长脖子等着那一刻。有些考过许多次,头发都读白了,还是个蒙童。

孟老保正带着四个人急匆匆地一路走进来。他来过无数次了,路上那些景致只当没看见。甘虎这帮小孩平日都在乡下,河阳县还是第一次来。如今见了这般气势恢弘的楼台殿阁,看得个个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昨天寡妇巷一同冒险的赵明诚,看着大成殿宽阔的房舍,十分向往地说:“将来我要是能住这么大地方就好了……宰相也不过如此吧?”

沈浪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小地方也算好?听说东京城里的大官宅邸,端一碗滚烫米粥从东跑到西,跑凉了还没有到头哩!”

孟宪大笑:“沈二,你这厮又在胡吹大气了!不是我自夸,我端一碗米粥从村头跑到村尾,捞开一层粥皮,下面还热得烫嘴哩!你那大官宅子能有多大,比整个桑洼村还大不成?”说着捅捅甘虎,道,“甘哥儿,你常在马老汉的铺子里做事,估尺寸的功夫最好。你看这文庙有多大?”

甘虎还没说话,旁边一人倒来搭话了。咳嗽一声道:“几位,我等寒窗苦读,为的无非是有一日荣登天子庙堂。大丈夫当胸怀天下,入则调和鼎鼐,出则牧守一方。何苦如此蝇营狗苟,斤斤计较宅子大小?”

甘虎及桑洼村众人一看,是个穿得锦绣光鲜的小孩。不知是哪家少爷。头戴簇花方丝巾,身穿一领白缎绣花袍,腰系玲珑玉环带,足下一双金线滚边的短靴。薄嘴唇轻轻抿着,微露一抹傲然淡笑。

这话说得有些刺耳,谁听了都不舒服。桑洼村四人中,先恼了沈浪。他哼一声说:“阁下视钱财如粪土,乃是东晋王夷甫一般的人物,佩服、佩服!我等都是些乡里来的粗鄙人,最爱谈论些阿堵物。不合与阁下同列,惶恐,惶恐!”

王夷甫就是王衍,东晋清谈误国的第一人。沈浪拿他来比眼前这个纨绔,自然不是什么好话。

孟宪也不高兴。他性子直,说起话来更比沈浪冲得多:“兀那小厮儿,你敢情是属兔子的,耳朵恁地长!小爷自家们说话,你一个生人插什么嘴?起屋买田,人生乐事,怎么就蝇营狗苟了?去去去!”

这小孩故作惊人之语,原本似乎是想与甘虎他们聊聊,但一上来就话不投机,接下去也不好说了。他眼中殷切的目光一收,神情变得极为冷漠。

“一群竖子,真是夏虫不可语冰,哼!”

锦衣小孩抛下这么一句话,一回身自去了。临走还把袖子甩一甩,意似不屑。

孟宪火冒三丈,要追过去揪住对方理论。甘虎把他肩膀一按,说:“你敢在文庙吵闹?若被县学的人拿住,三年不许参加县试哩!”

孟宪不敢闹了,只好气忿忿地说:“一样都是来赶考的人,平白瞧不起咱们!”

“还好吧,”甘虎淡淡地说,“咱们也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了。你看看影壁墙边那对父子,那才是真惨哪。”

众人一看,墙根下蹲着一老一少。老的那个胡乱穿着件补丁摞补丁的夹衣,花白发髻散着,脏得都打了绺。小的那个和甘虎他们差不多大,多半也是今年来赶县试的蒙童。看他一身衣服虽然也只得半新,却洗得干干净净,比他爹强得多了。那老父手里捏着两个白馍馍,自己却舍不得吃,直往儿子怀里塞。儿子捧着个白馍,一边小口小口地啃着,一边流泪。

“快吃,一会儿冷了。”老父亲不停地催促儿子。

那个小小的蒙童啃一口馍馍,抹一把眼泪:“爹,你不该去借钱啊。家里什么都没有,秋后拿什么还……”

“小孩子少操这些心!只管把书给我读好了,将来考到孟州府去,”老父亲一声长叹,“你要能考个秀才出来,我看谁还敢欺辱我们家!”

这时咣咣几声锣响,一个身穿红黑制服的衙役站在大成殿阶前,敲一棒锣,高喊一声:“今科来赴县试的学子们听真,学官前来训示了,叉手正立!”

青石坪上无数或蹲或坐的学子,一听那衙役高喊,都乱轰轰地站起来。文人比不得士兵,没见过军律森严。任凭上面那衙役喊破了喉咙,下面仍有交头接耳之辈。更有一些老油子,趁此机会高声吟咏些自己的诗文,企盼引起学官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