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917

甘虎呆气发作起来,连孟宪的苦劝也听不进去。他双臂发力,就要把孟宪挣开。孟宪把双手交错,死死地扣做个莲花结,说什么也不肯放。甘虎待要脱困,又怕伤了孟宪,许多断筋错骨的重手都不敢用。因此两个在地上滚了几圈,依然搅在一处。

就这样争持了一会,终于分出高下。甘虎毕竟练过,会使巧劲。孟宪这样靠蛮力吃饭的,在他面前也就是三板斧。多挣得几下,渐渐地孟宪也锁不住了,忽地被甘虎脱开。

甘虎甩开孟宪,一翻身从地上跳起。眼看老蒙童已经被拖出了大成门,他正想去追,前面忽然有个人拦住。定睛一看,正是孟老保正。老头子也不废话,上来就拦腰一把将甘虎抱住。甘虎有心想挣,却一点都不敢使力。老保正今年六十多快七十的人了,筋骨酥脆。真要是在甘虎手里弄出点闪失,只怕他再也无脸回桑洼村。

此时孟宪也翻身爬起,和他爷爷一前一后死死把甘虎抱住。桑洼村赶考的三十几个人都过来,里里外外团团围作一圈,不叫外人看见。孟老保正一面摁住甘虎,一面低声在他耳边骂道:“逞什么英雄?就算自己的前程不想要了,也不要带累全村人。这里三十二个蒙童,有苦读了十一年的还没考上县学的。他们寒窗苦读,只为这一场县试。你倒是威风痛快了,转眼却断了他们的活路!混帐东西,为他们想过没有?”

桑洼村所有人都默默地围住甘虎。赵明诚刚才脸先着地,颧骨都摔青了。他一脸怯怯的模样,也被沈浪推着挡在前面。甘虎一张张脸看过去,长叹一声,终于低头不再挣扎。

此时大成殿内外,鸦雀无声。近万赶考的学子静悄悄地看着皂隶们逞威,自觉地让开一条路。老蒙童鸡爪一样的双手胡乱挥舞着,却什么都抓不住。道路两旁的学子都忙不迭地避开,生怕被这倒霉老头扯住下襟。石地粗糙,老人的双手和脸都磨破了。长长一条血迹从大成殿拖起,一直拉到【万世师表】的青石牌坊外,红得刺眼。

搅局的人被消失了,人群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唧唧喳喳地议论。有赞成摇号的,低声嘀咕说至不济还能高价读个野鸡书社,出来正好摘掉蒙童的帽子,算得上书生了。也有自认文章出众,奔着金牌七书社去的,在那里愤愤不平地低声数落。大成殿周围近万学子,人人都苦着脸,一副吃了鸡屎的样子。但说到站出来指斥学官——开什么玩笑,地上的血还没干呢。

形式上消灭了反对者,学官站在台上顾盼自雄,显得很是满意。台下仍然有人窃窃私语,但多数人见反对亦是无功,大都捏着鼻子忍了。

学官环顾全场,拿着架子咳嗽两声,继续训话:“君恩如雨露,我等做臣子的,岂能不上体天心?摇号抽签一举,乃是本官与褚县令商定的。此事关系今年县学取才大计,本官持身以正,岂能落人口舌?”说着他把三根指头一比,道,“我有三个公字,送给大家。便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尔等今日先领了号去,十日后都到县府衙门外看榜,自有分晓。”

人群中有胆大的学子,缩着脖子嚷了一声:“怎的不让我等亲见摇号场面?”

学官大怒,喝到:“哪一个在下面喧哗,站出来!”

人群中又传出一声怪叫:“焉知不是暗室欺心,私下里定的榜单?”

学官几乎要气昏过去,大吼:“是谁胡言乱语,与我拿下!”

场边等候的皂隶们把铁锁子抖开,又要闯进人群抓人。但没想到这次冒出个真敢不买账的。只见一名俊秀蒙童忽然摸出个黑牌牌来,高高捧着,一声断喝:“我乃大周柴世宗子孙是也!我祖陈桥让位,蒙太祖武德皇帝敕赐【誓书铁券】在此,哪一个敢动手?”

甘虎一看,正是方才那个穿得锦绣光鲜的小孩。这人捧着那黑乎乎的牌子,以甘虎的目力,也只能隐约看到牌上似乎有道金字。皂隶们被小孩气势一镇,逡巡不敢前进,纷纷望向台上学官,要等他拿主意。

眼看番薯堆里竟然刨出一个吞不下捏不烂的硬石头。学官脸上有些儿僵,似乎没料到还有这等情形。他站在台上怔了片刻,忽然收了怒容,肃然道:“尔等听真,休要在私下里胡言乱语!摇号一事如此重大,哪有暗室欺心的道理?此事由县学督办,更有褚知县在旁监查,尔等难道还信不过?”

锦衣小孩傲然道:“此事关乎我等前途,如何不许我们在场?”

此话一出,人群中多有轰然应好的。更有黑胆大的说:“若是考官舞弊,我等今科便都不去领号!今年县学若是一个人都收不到,必被上官谴责——且看他到时如何收场!”

学官沉默一阵,忽然对锦衣小孩一指:“你是谁?且报上名来。”

这位衣着光鲜的柴世宗子孙负手傲然而出,排开众人,缓步走到殿前丹墀之上。他先对学官一拱手,声诺道:“见过陈教谕。学生姓柴名迢,乃是先朝周世宗苗裔,现居河阳县内绿柳庄。”

学官逼视这柴迢,厉声道:“刚才便是你在人群中胡言乱语?”

柴迢淡淡一笑,言道:“我为数千学子请命,只求公平二字,如何是胡言乱语?”

他年纪和甘虎差不多,也不过十二三岁,却学着一副大人的口吻,其实有点可笑。但身处万人之前,能站出来说上几句,手不抖音不颤,也算经得起大场面了。

学官看看他,把眉头皱起说:“你一个小孩子,也敢说如此大话?”

那柴迢也不客气,顶回去说:“昔年真宗皇帝年间,晏大学士年方十四,便能金殿高中进士。我今年足岁也十三了,说几句话便怎么样?”

学官似要发怒,忍了又忍,最后勉强说道:“不可理喻!本官另有要事,今日训示就到此为止!”说完袖子一甩,转身上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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