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作者:河狸桑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2875

狮子楼二楼不同于下面大堂,都是一道道青绢屏风隔开的雅座。不过今日颇混乱,屏风都被撇在一旁,整个二楼打通,摆了少说三十多席。一百多今科应试的学子大呼小叫,有行令的,有吟诗的,乱哄哄闹做一团。柴迢负手坐在上席,笑吟吟地与几个风雅书生交杯应酬。甘虎一眼瞄到他,赶紧溜到旁边,混入墙边侍立的小厮们之中。

那算命的卦者举着布幡,直奔柴迢而去。柴迢正与同席的人说得入港,忽然看见一个不尴不尬的老头走过来,不觉大怒。瞪着那算卦的喝道:“呔!你这老头好不晓事。二楼雅座都是小爷包了,你要吃酒,自去楼下大堂里吃,上来作甚?”

那算命匠被柴迢喝骂,面上一丝儿也不恼,笑吟吟地唱个诺道:“见过这位小官人,在下李布衣有礼了。我看小官人清俊不凡,人才出众,面带文华锦绣之气,可是来赴今科县试的么?”

柴迢原本面有怒色,被这李布衣捧了两句,转怒为喜,笑道:“倒是一个会说话的人——你可是相面的?小爷便买你一卦,说得准时,自有厚赏。”

李布衣又唱一诺,道:“如此便得罪了。”说着把一双眼来细细看了柴迢一遍,一面看,一面摇头晃脑,口里念念有词。他嘴皮动得飞快,声音又低,不知道念些什么。甘虎立在一旁,也听不明白。

那李布衣口中念词,手中掐算,如此弄了一回,又闭目良久,忽然睁眼说:“公子此科,有一道难关在。若过得去,自然高中无疑;若是过不去,恐有血光之灾。”

柴迢被他说得一愣,旋即大笑道:“我看书上说,自古卜巫之人,偏好作那惊人之语,以便从中下手,骗人钱财。古人诚不我欺!去去去,什么血光之灾,小爷不信!”

李布衣也不生气,不紧不慢地说:“岂不闻天机难泄?此事不可对外人言,惟出在下之口,入公子之耳,方为妥当。我有登龙术,乘之破青云。公子若不信,何不借一步说话?”

柴迢本待要喝叱那李布衣下去,猛听得这老儿说出两句诗不像诗,偈不像偈的话,不觉楞了楞。他握杯的手空悬了半天,忽然放下。席上众人不明所以,都看着柴迢。只见他站起来,走近李布衣,围着那老儿转了一圈。李布衣面带微笑,静静地站在那里等。柴迢看了半晌,对李布衣说:“这里不是说话处,且随我回去!”李布衣不言,唯躬身一诺。柴迢便回身对楼上众人团团一拱手,高声道:“今日幸会众位,受益良多。小可不巧有些私事,要先走一步……”

柴迢一说要走,席面一时有些乱。下头更有卤莽些的,嚷了一声道:“如此却是谁来会钞?”

这一声嚷得有些露骨。大家互相看看,面上都有些尴尬。柴迢见此,笑了一声说:“众位不必担心,今天花费多少,一发都记在小可账上。”

有此一句,大家放心,于是席间多有举杯大赞柴迢豪爽的。柴迢再团团一揖,便带着李布衣匆匆离去。他带来的一班小厮见主人走了,也跟在后头下楼。有聪明些的,便抢在头里去唤车夫,整理车厢,希冀得些赏钱。甘虎见柴迢带得人多,也默默地混在其中,不前不后地与那班小厮一同走。

柴迢是乘一辆马车来的。有宋一朝,缺马缺得厉害。能使马拉车的都是大户。他这还是双挽的漆金大车,更显豪奢。这等派头的车怎能缺了下仆。拉拉杂杂,前呼后拥,总有二三十个在周围护持。八个开道,八个左右遮防,还有一堆人在后面跟着跑。

甘虎看柴迢与那李布衣上了车,也跟着一众小厮在后头跑。其中就有伶俐些的来问:“喂,低着头跑的那个,出来时却不曾见过你——是谁支使你来的?”

甘虎想起跑堂小二的话,便含糊应道:“俺是新来的。柴大管家见公子久不回来,差我来催促一声。”

听说是柴禄吩咐来的,那伶俐鬼一张冷面略松了些,但仍是纠缠着不放,追问道:“新来的?绿柳庄家丁个个都有编号,你编号多少?”

那一刻甘虎福至心灵,随口就道:“九五二七。”

伶俐鬼想了想,道:“倒是柴管家那边的编号……”便不言语了。

柴迢下榻处是一间数进的大宅,林木幽深。他是前朝周世宗柴荣传下的本支正脉,本朝太祖皇帝亲赐他家国公显爵,世袭罔替。虽然在京城并无权势,也算得上一方清贵。甘虎一行到了门口,自有人开侧门引他们进去。柴迢下车,带着李布衣直往正房那边去。小厮们则带马车去打扫刷洗。看那帮人在槽边洗马洗车,甘虎正好瞅个空子脱身出来,自寻柴迢和李布衣去。

这两人倒也好寻,就在正厅旁边的偏厢房里说话。甘虎寻了个僻静方位,三两下顺着房柱子爬上屋顶。其时天已差不多黑尽,谁也瞧不见他。上了房顶,甘虎悄悄地顺着屋脊溜到那偏厢房之上,就瓦缝处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下面有说话声。

一人脚步声甚急,落地重浊,不似柴迢。只听得他一边走,一边问:“狮子楼上那两句话,是谁教与你的?”

李布衣不答,另起话头说道:“小公子腹藏万卷诗书,气志高华。区区一个县试,自然并不放在眼里。但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县试这一关便没有过好,何谈三年后的府试。六年后京师大比,更是提也不要提。”

那人不应声,槖槖地又走了几圈,才道:“那张无头揭帖我看过了,不意竟是你发的!你一个算卦的破落布衣,低贱已极,怎敢说出如此大话来?”

李布衣似乎笑了笑,答道:“岂止柴府,河阳县内但凡有头有面的人家,哪个没有这样一份揭帖。”

那人把桌子一拍,低喝道:“大胆!国家取士,何等紧要,尔等竟敢私下卖放!说、是谁指使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