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个歌手已经唱完,现在传令官宣召第七人上前。
气氛逐渐变得yin靡。从第四名歌手,来自英格拉布的西蒙.塔托起,就变成了例行公事似地唱完<骑士之歌>后,就立刻转向一些市井街巷中流传的yin词小调,有《海浪起伏使我头昏》,还有<西迪风liu娘儿们>。第五位歌手的一曲<哎,悠着点,我的丈夫>叫全场的女士都面红耳赤,就连凯特琳皇太后那干瘪老妇的蜡黄老脸,也红得跟熟透的苹果似的。
来自教会的主教大人们,此刻已经将挂在嘴边的圣洁,清贫,贞(chahua)操统统抛至脑后,不仅和贵妇们逗笑,还和往来的女仆,侍从逗笑。
“亵du啊,亵du,这些个胡言乱语的东西,当心魔鬼把你们拖下地狱。”努瓦修女努力地拨动着手中的念珠,也掩饰不了脸上大块的红晕。她身旁的几个小修女,早已玩得忘乎所以,互相开些色(chahua)情玩笑,同把头伸过来的男子调笑。
菲丽安瞄了故作正经的老修女一眼,抿嘴一笑,继续喝杯里的青苹果酒。四周男人不停扫过来的热(chahua)辣目光叫她浑身长刺,刚刚还有个喝醉酒的家伙凑过来,要和她干一杯,结果踩了旁边一个人的脚,两人打骂起来,被国王的卫队拖拽出去醒酒。一个女仆端来一盘加肉桂煮的蘑菇炖鸡肉,问她要不要,她想都没想就接了过来。
“谢谢。”她机械性地答道,女仆转身走向另一边,询问其他客人。回头一瞥,王后艾格尼丝正朝她投来愤怒的目光,尽管瞪眼吧,你哪次见到我不是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的?瞪吧,瞪吧,很快你就不会再瞪我了,小心你身后的影子吧。她故意背过脸去,想象着艾格尼丝更盛的怒气。
菲丽安今天到这里来,绝非是为了赶来吃这个妹妹的婚宴的。自从她在那独眼女店主的肮脏小旅馆里听见了瑞斯和刀疤脸辉格的谈话后,便使了点手段,盯上了那个叫瑞斯的英格拉布学士。
大凡好色的男人都会为菲丽安的魅力所折服,要不了几个回合就神魂颠倒、忘乎所以,放松一切警惕,这时候要想控制他们就很容易。菲丽安用母亲所教的咒术迷惑住了那个叫瑞斯的死胖子,强迫他为自己搜集消息。很快,一个叫‘剑之鹰’的神秘组织就进入了她的视线,她设法知道了他们的部分计划――针对新王后的暗杀计划。
令菲丽安颇感吃惊的是,这个组织竟然同时和三个互相认识,而且有利益牵扯的重要人物有关系――国王阿苟斯、公主琼安、瓦斯曼的皇太后凯特琳,而且这三个人彼此都不清楚对方的目的。
菲丽安曾试图将消息传递给艾格尼丝,提醒她要小心。却不想被她撞见和努瓦修女的密谈,弄得里外不是人。而且艾妮这个死脑筋在这件事后连努瓦修女都不相信了,一门心思把自己锁在那个狭小的空间里。
她现在只相信死人,努瓦修女提起过,那就证明她很快就要死了,笨蛋。
菲丽安摇晃着酒杯,嗅着大厅里的每一丝气息。‘剑之鹰’的‘影子’就藏在这王座厅里,伺机待发。到底藏在哪里呢?只可能是最为接近王后的人下手,国王阿苟斯,公主琼安,或者卡特.内维尔,约德.辛利汶……这些身份高贵的家伙应该不会自己亲自动手,那么只能在这往来的人当中锁目标,谁最接近王后,谁就更有机会。菲丽安不动声色地享用面前的苍鹭肉,目光警惕地注视着每一个靠近王后的人。
一个来自南方的小贵族向王后敬酒,唔,他又离开了,似乎没什么可疑的人。笨蛋,如果就这样被你瞧出来,还叫‘影子’吗?
菲丽安眯起眼睛,盯着王后。
艾格尼丝的目光同样不停地朝菲丽安这里扫来,每次两人目光相交都会燃起熊熊的怒火。
我应该让这没头脑的婊子去死。菲丽安喝完杯中的酒,马上叫来了在附近负责添酒的女仆,这回她要了一点产自南方的甜美葡萄酒。望着深紫色的酒液倾入杯中,她突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盯着王后的侍女们看。
艾格尼丝今天让三名贴身侍女在一旁随身伺候,她们全都是她从南特宫廷中带来的,阿拉尔的侍女一个也没有。菲丽安认识她们――棕色头发、蓝眼睛的拉亚,黑头发、黑眼睛的艾玛和金色头发、灰眼睛的丽莎――这些侍女在艾格尼丝还没有回到宫廷,菲丽安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在‘少女宫’中了,她们同她一起长大,彼此非常熟悉。
怎么没看见爱莎,她可是最讨人喜欢的一个,荨麻色的头发、灰绿色的眼睛,很热情,就是有些多嘴的女孩。菲丽安皱起眉头,这有些不正常,却也没毛病。
侍女们没问题,这三个都是她认识的,确实是拉亚、艾玛和丽莎。踩着高跷的小丑从身边走过,掀起一阵阵欢乐的浪潮,菲丽安竟浑然不知。
这里人太多,要想得手容易,要想逃走却不容易。门外有卫士,一旦里面出事,就会立刻冲进来。或许是我多虑了,为这个不识人心的笨蛋担忧。
她收回目光,不再盯着艾格尼丝看。
国王不知什么时候注意到了她,频频向她示意。菲丽安并未在意,也举起酒杯,面对高台,脸上挂满笑容。她点了点头,阿苟斯立刻就注意到了,那种贪婪的眼神几乎要把她整个儿吞下去。几乎同时,艾格尼丝的怒气慢慢升腾。
第七名来自瓦斯曼都城伊希底的歌手正唱着<米拉西瓦大帝>中的一个章节,这首歌的长度仅次于那首<英格拉杜姆吉斯>。大段的歌词叫很多宾客丧失食欲,有几个叫骂起来,朝着歌手扔东西。幸好接下来的一道菜――虾籽松露――特别美味。稍稍平息了观众不满的情绪。
那歌手倒也识相,立刻中断了刚才的歌曲,吩咐乐师打起铙钹,开口就唱<拉帕夫人,掀起你的衣裳,我给你带来了惊喜>。全场再次响起一阵欢乐的浪潮,把气氛推向极致。一些酒喝多了的家伙跳上桌子,跟着从瓦斯曼来的艳舞女郎跳起轻佻艳浮的舞步。
国王红着脸庞,端起酒杯,遥遥晃晃地从高台上走下来。他的脸就像茶了胭脂的妇人,眼神发直,鼻尖上也满是大颗的汗珠。手里的金杯酒水溢满,随着他的脚步晃动泼洒在地上。
王后马上跟了过来,侍女拉亚匆忙为她满上酒杯。
人群向两边散开,为这对夫妇让开一条道。
阿苟斯的眼中已经没有他的新婚妻子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这个红发美人身上。
“这位米丽的……女士。”国王极有风度地一欠身,“能否与……我共饮一杯,倾注……今天的大喜日子?”说完,将自己手中的金杯递给菲丽安。然后,从刚刚赶来的妻子手中抢过金杯。艾格尼丝的脸色顿时就暴雨将倾,连隔了几张桌子的客人也感觉到了,纷纷放下杯盏。
“我,阿里尔的国王……冬心地……邀请你……”国王举起酒杯,连酒水泼洒出来都不知道。话还没有说完,艾格尼丝一巴掌挥了过去,打翻了菲丽安手中的金杯,深紫色的酒液溅得到处都是,弄脏了三人的礼服。从高台上到大门边的宾客都站起了身,乐师们也都停止了奏乐。王座厅里突然安静下来,一场看不见的风暴正悄悄酝酿。
“陛下。”菲丽安注意到国王的眼神不对劲,渐渐泛起的红色血丝沾满了本该白色的眼仁。“您醉了,说胡话呢。”
她用眼睛瞄了一下周围的人,发现刚在一直跟着王后的侍女拉亚不见了。目光搜遍整座大厅,也不见她的踪影。
“婊子!少假惺惺的,这里不欢迎你!”艾格尼丝用力吼出来,声音大得连四壁上的火炬都微微晃动。菲丽安一愣,脑子里一片空白,刚想到的东西统统忘光。宾客席上的贵妇人们七嘴八舌地小声议论着,高台上公主琼安神色紧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往下走,被她身边的埃莉诺夫人一把拦住。
“公主,不,王后陛下,国王只是喝醉了。”努瓦修女见势不妙走过来,艾妮一掌将其挥开,修女跌撞在一旁的长桌上,打翻了一张凳子。
“今天是我的婚礼!你这不要脸的私……”
国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拖得在原地转圈。另一杯酒也泼翻了,全洒在他们所穿的绯红礼服上,溅湿的地方颜色深了一大片。
不过经这一泼,阿苟斯的酒醒了不少。
“跟我回去。”他拉扯着艾妮,拨开人群,返回高台,一边走一边对目瞪口呆的宾客解释。
“她是个私生女,应该把她赶出去!”艾格尼丝用力挣开国王抓住她的那只手,朝后退了两步。“我不要这肮脏的女人玷污我的婚礼!”
“她是我的客人,难道说我的婚礼肮脏了?”阿苟斯的酒似乎醒了,腾起的怒气让菲丽安觉得这个人十分可怕。
“我不要一个婊子参加我的婚礼,勾引我的丈夫!”艾格尼丝一句话叫全场惊骇地静默无声,随后低低地浪潮在王座厅里涌起。菲丽安发现那个侍女拉亚又回来了,挤在艾玛和丽莎的中间。现在丽莎拿着酒壶,拉亚为王后切好一只蜜汁鸡腿。
没有什么异常的。菲丽安望着怒容满面的艾格尼丝,又看看她周围的人,除了那个出去过又进来的侍女,实在找不出任何问题。
“陛下。”卡特公爵从后面凑上来,在阿苟斯耳畔说道,“馅饼上来了,您得和夫人一同切。”
“馅饼?”阿苟斯的脸色稍稍转好,一把挽住王后,“好了夫人,我们一起切馅饼。”
“不!”艾格尼丝叫道,“先把她赶出去!”
“先切饼子!”
阿苟斯低沉的命令声成了怒吼。约德公爵离开了座位,卡特公爵满头都是汗珠,琼安公主和埃莉诺夫人也站起身,只有瓦斯曼的老太婆还端坐在那里,仿佛什么都没看见。
枯瘦的教宗佩罗七世在两个侍从的搀扶下摇晃着走过来,把手放在阿苟斯的肩膀上。
“真神不希望在婚礼如此喜庆的事上闹出任何不愉快。”
老教宗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就把阿苟斯冲天的怒火压下去了一半。“夫人。”他舌头有些打结,“我们还是先上去喝杯酒吧。你看,宾客们要不高兴了。”
艾格尼丝最终平静下来,狠狠瞪了菲丽安一眼,跟着丈夫返回高台。几名仆人连忙收走掉落在地上的酒杯,擦干酒迹。喧嚣的人群也安静下来,目光纷纷转向大门那里。大馅饼由六名喜气洋洋的厨师抬着,缓缓进入长厅。经过宽阔的甬道,一直台到高台前的木支架上。金黄的馅饼香气四溢,上面覆盖了厚厚一层松脆的坚果粒,有榛子,有橡果,有核桃,有栗子……直径足有两码之长。
“现在,让我们再次为王后干杯!”阿苟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刚刚还私语不断的宾客全都鸦雀无声,沉默,再沉默,然后突然迸发出来,欢呼充满整座大厅。
“夫人,你也喝一杯。”
阿苟斯把酒杯放落台上,丽莎连忙走过来满上。
这个侍女怎么了?菲丽安密切地注视着丽莎,她越来越紧张,酒液漫出了杯子也浑然不知。
“怎么回事!”阿苟斯的声音把她从神游中唤了回来,“我想你应该换换侍女了,全都是一些笨蛋!”他恼怒地叫嚷。
“不用。”艾格尼丝接过杯子一饮而尽,然后放在桌面上,“再满上。”
丽莎又倒了一杯,艾妮拿起来再次一饮而尽。她的脸开始发红,脚步也有些不稳。
真糟糕,你赌什么气?菲丽安很想冲上去浇她一盆冷水,好让她糊涂的脑子清醒清醒。
阿苟斯望着她,一开始恼怒,然后表情又放松了,“夫人,切饼子吧,要冷了,大家还等着呢。”他抽出佩剑,去拉王后的手。两个人共同握住剑柄一挥而下,一些扑闪着翅膀的小东西从里面飞出来。
是麻雀!宾客欢喜地惊呼。
麻雀们朝着宽敞的长厅上空飞去,国王吩咐关上门窗,由宾客自己去抓这些麻雀,每只麻雀的腿上都系了一根丝带,标明一份礼物。抓到麻雀的人可以按照丝带上所书写的获得一份相应的小礼物。一时间,大厅里热闹非凡,宾客纷纷去追逐这些惊慌失措的小鸟儿,同时赞美阿苟斯国王的慷慨。
菲丽安望着那些在厅堂中飞舞的小鸟儿,又看看坐在那里喝闷酒的艾格尼丝,总觉得要出事。
是你自己太没有涵养了,不能怪我。她为自己辩解,你如果不能接受修道院外面的一套生活哲学的话,还是尽快地回到修道院里去吧。
“丽莎,再倒上一杯酒。”艾格尼丝吩咐道,然后看都没看就接过杯子,一干而尽。国王已经走下高台去接受庆贺了,让她一个人坐在这里喝酒。
“给我切一些饼子,拉亚。丽莎,满酒,你听见了吗?”她挥舞着手臂,眼睛瞪视前方。然后――然后――侍女拉亚给她倒了一杯酒。
艾格尼丝接过之后一饮而尽,接着,她端起杯子朝菲丽安走来。
她喝得太多了,菲丽安想,不带一丝一毫的优雅,完全没有淑女的风范,这样的王后会叫那些自以为是的贵妇人瞧不起的。
刚走下高台阶梯,“呼……呼……拉亚,给我倒些水来……呼……呼……”艾格尼丝又走了两步,扶着桌子喘气,一只手撑在桌面上,另一只手摇摇晃晃地握住酒杯,“水……我口渴……水……”突然,她摔倒在地上,顺带扯翻了长桌上的台布,金杯银碗全都‘哗啦啦’地滚落下地。
她怎么了?菲丽安从座位上站起来。
“王后醉倒了。”有人叫道。然后嬉笑声传来,掀起一阵浪潮,突然间又再度终止。
艾格尼丝的脸色由白转青,在地上抽搐起来,一边剧烈地抖动,一边发出鱼鳔被刺破的‘嘶嘶’声。她的手指慢慢弯曲成鸡爪,指尖像被东西压过那样苍白。
不好!菲丽安抬头去寻找侍女,已经不见了。
“快来人!帮帮她呀!”努瓦修女用比哨子还尖锐的嗓音尖叫道。这一声方才把很多人从梦中惊醒。“快点去弄水!”不知是谁高叫道。阿苟斯国王从桌子的另一边跑过来,把一个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紫色圆球塞进王后嘴巴里。
“牛奶!”他喝道,侍从马上递来了盛满牛奶的酒杯。他往王后的嘴巴里灌,牛奶一滴也没进去,全都顺着下巴流下来,洒在地面上。“去叫希尔曼学士!”他吼道。
“这好像是癫痫病发作。”瓦斯曼的凯特琳太后从后面挤过来,“应该解开她的衣服,把她拉起来。王后有癫痫病,你们还让她喝这么多酒?”她责怪艾妮的贴身侍女,喝令她们立刻离开。埃莉诺夫人和琼安围拢在一旁,把很多挤过来的宾客赶了回去。
艾格尼丝牙关紧闭,脸色愈发青紫。但摸摸她的鼻息,尚存一丝,似乎不会变得更坏。她现在意识全无,软绵绵地瘫倒在王座厅的地板上,周围围了一圈阿拉尔最高阶层的贵族。片刻之后,国王站起身催促宾客各归原位。
“这只是一件小事,宫廷御医自会处理。”他说明。
宾客们唏嘘着返回座位,不少人为英明的国王惋惜,说娶了这么一位王后真是个灾难。
菲丽安望着国王抱起王后,交给阿拉尔的侍女,又小声交代了许多。这时希尔曼学士带着药箱匆匆赶来,用勺子敲开王后的嘴,灌进去一些药汁。
“的确很像癫痫病发作。”学士稍稍定了定神,说道,“不过――”阿苟斯立刻瞪了他一眼,学士马上改口,“是癫痫,我喂了她一些治疗癫痫的天仙子汁,应该会有效果。”
“这样就好,她是我的夫人,我还指望她给我生儿子呢。”一句话让欢笑重新充满大厅。
宾客们嬉闹着着继续用餐,弄臣表演,乐师奏乐,似乎刚才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不是这样的,菲丽安满心疑虑地捡起艾格尼丝掉落在地上的酒杯,摇晃了一下,莹莹的淡绿色出现在杯壁上。她把杯子藏进衣袖,听见努瓦修女自言自语的抱怨,“以前从来没有发过病,怎么会?”
“安静嬷嬷,如果我猜得不错,艾妮是被人下毒了。”
老修女惊讶地喊出声来,被菲丽安一把捂住嘴巴,空留下‘嗡嗡’声,“嘘,这件事谁也不要声张,就当它从没发生过。否则,我们,艾妮都会有危险。”
“你是说……”老修女瞪大了眼睛。
“和他有关,艾妮的夫君。”菲丽安不情愿地说出这个事实。
在这件事上,必须十分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