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老鼠在黑暗中倏然溜过,吱吱叫着,从一边角落逃向另一边角落。
这里很黑,潮湿阴冷,没有窗户,没有床,只有个潲水桶散发着刺鼻的尿骚味。扎斯翻过身,依稀记得自己和蛮子被推进来的那个晚上,同这地方一样黑。不同的是,外面还会变亮,太阳还会从东方升起。可这里只有黑暗,一沉不变的黑暗,从生到死,都只有唯一不变的黑色。
现在,乌鸦不分昼夜都会来打扰他,叫他无法入睡。它聒噪的词语也从‘眼睛’变成了‘星星’。然后就是一道光亮,突然刺透一切,像利剑扎进心脏。
扎斯总是叫骂着醒来,再度回到黑暗中。肚子很饿,已经没了知觉。饭是前一天吃的,里面满是灰渣。他刚吃了一口就给吐了,余下的全给了蛮子。现在想起来真是不明智的做法,至少那东西可以夯实他心里的空洞。
时间在等待中无限延长,恐惧等待中愈发强烈。
这个牢房就像一张漆黑的大口,吞噬着脑子里的一点儿思维。他开始期待死亡时刻的到来。
“拉莫夫。”他坐起身,不想挨着摸上去又粘又湿的石壁。那上面似乎沾着不少东西,散发出古怪的气味,扎斯清楚自己不会期待知道的。“你说他们会把我们怎样?”
“怎么样?”蛮子在黑暗中呓语,“你们南方人的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那儿如果抓到私自闯入的陌生人,就吃了他。挖出他的心献给‘死亡天使’,其他的部分烤熟了分给大家。我还记得上次烤人肉的味道,又香又甜,那是个胖子的肉,满是脂肪,我分到一条大腿呢。至于骨头,就烧成灰,撒在‘冰榛’树下,回归大地……”
“够了。”扎斯只觉得背后嗖嗖冒凉气。这地方鬼魂多,只有鬼才喜欢这种话题。恐怕,我们很快也会变成食物,不过不是人的,而是乌鸦的,挂在绞架上变成乌鸦的美食。“我不想提这么不吉利的话。”他吼道。
“不是你先问我的嘛。”蛮子抱怨着,又不作声了。不一刻,呼噜声大作,击打着冰冷的石壁。
真是头不知死活的猪,只要有得吃,有得睡,就万事大吉了。扎斯凝望着黑暗,又想起梦中的那道光,犹如坐在荨麻织成的席子上那般痛苦。
为什么要选中我?他开始后悔跟乌鸦回来了,还不如就随着那冰雪沉睡,也许早就到了彼方的乐园。他感到眩晕,甚至无法坐稳。乌鸦又飞回来了,在一片恍惚中飞来,睁大三只眼睛望着他,带来一句叫人胆颤心惊的话――“永夜将至”,接着便是永无尽头的冷风和天幕下蓝白色的冰霜,从脚一直覆盖到头。
门突然被打开,几支火把伸进来。眼睛早已习惯了黑暗,这火把的光就像太阳那样刺眼,扎斯不得不以手扶额,躲避这光亮。
“出来,大人要见你们。”领头的卫兵挥动着火把叫道。
时间到了吗?扎斯感到喉咙口发紧。虽然经历过一次死亡,可他还是畏惧这个时刻再度降临。这些天呆在黑暗的地牢里,天天都在等着这一刻,如今到了,竟然害怕的颤抖起来。懦夫!他骂了一句,摇晃着从草席上站起身,两条腿就像蛇的尾巴一样不听使唤。
“帮帮他。”领头的卫兵看了他一眼招呼道。
立刻就有两名卫兵从黑暗中钻出来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提离地面,拖出地牢。
光线渐渐变亮,模糊的轮廓自黑暗中显出,一点一点清晰起来。
待会会变得更亮的。扎斯心想,我们会被挂在城楼上,尸体在风中摇晃,四周盘旋着大群的乌鸦,这是北境人对待小偷及擅入者的一贯惩罚。如果让他们知道我是鲁瓦来的士兵那就更糟了,对待逃兵只有唯一死刑。扎斯闭上眼睛,听天由命,下面传来蛮子的咆哮声。不过在饿了几天后,就算是狮子也掉了爪牙。
士兵们制服了野蛮人,拖着两人走出地牢,朝着城堡走去。
城楼上早已化为枯骨的尸骸在风中摇摆,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它们的旁边还有一长溜空着的绞索。不知道那根是属于我的,扎斯望着尸骨上褪了色的褴褛布片,感觉到那根绞索已经套在了脖子上,疼痛从胸中传来,他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
士兵们带着两人兜了个圈子,朝着城堡回廊走去,那里通向兰登城的议事厅。
不去城楼吗?扎斯低着头,数着脚步。他的眼睛不住地发花,走完五十步就数乱了,必须重来。他们不是要绞死我们吗?难道要挂在大厅里?脚步是那样的柔软,像踩在浸满水的棉花里。
狭长的回廊尽头,城堡议事厅的青铜大门早已打开。暗沉的黑橡木穹顶下,三个人依次坐在长桌边。最高处那张高位空着,说明城主北境公爵不在这里。
“莱曼学士,劳勃伯爵,凯尔德伯爵,囚犯带到。”领头的卫兵朝着坐在那里的三人敬礼,然后转身离开。跟着他的十几个也尾随着出去。关门声在身后响起,扎斯朝前走了一步,双手撑在桌面上。他的腿软得厉害,连挪步子都很困难,只有这样才阻止自己摔倒。
他们什么意思?不杀我们了吗?扎斯觉得恐惧更强烈了。
莱曼学士最先开口,他是个头顶光秃的瘦小老头,只有他坐着的那张椅子的一半高。
“听说你们从北面来,到底来干什么?”小老头个子不高,声音却不低。他让扎斯立刻就明白自己该干什么。
机会来了,看来那乌鸦还没把我的运气耗光。
“我――”
“不许说谎,否则立刻绞死。”莱曼学士右边的四十多岁男子威胁道。他穿着一件深蓝色天鹅上衣,胸前绣了一座高高的山脉,山上流出一道清溪。
“不敢,不敢。”往日的油滑立刻就回来了,扎斯缓慢地移向一张空椅子,他的腿实在是撑不住了,“我们是来报信的。”他小心地坐下,看看会不会引起反感。
三个人仿佛谁也没看见。小个子莱曼学士继续问道:“报什么信?”
扎斯愣了一下,猜度着自己的话会有几分可信度。眼下可是性命攸关的时候,他可不想被套上那根绳子。“我从胡勒男爵的小城堡来,那里――那里遭到了袭击。”
另一个男子不安地扭动了一下,他的胡子和头发皆已花白。脸色深紫,表面布满暗色的血丝,一看就知道是和北方的海风长期打交道的人。他的披风别针是一艘帆船,船下游着一群海豚,“快说。”他催促道。
“有一大群死人――呃,一大群死人,袭击了胡勒男爵的小城堡。”
一句话冻住了全场的空气,会议厅里良久无人发言。
“学士。”头发花白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说,“你现在应该相信我的话了吧。胡勒城堡里的那些个事,绝对不是人干的。我们应该把这事赶快传递给公爵大人。”
小老头儿光秃的脑门闪闪发亮,一丝苦恼爬上他的额角。
“魔法,鬼雪,会走动的死人。”莱曼学士喃喃念道,“劳勃,这叫我怎么跟公爵大人说?让他相信现在土匪不杀人了,换做是死人杀人了吗?还是让他认为我在讲故事?魔法已经消失了两千年了,自从雅迪兰斯沉入冰雨洋后就再无魔法。神迹也在慢慢衰落,米拉西瓦和和达纳艾斯两兄弟带来了强大的真神信仰。旧世界的诸神失去了他们的力量,而新的世界属于真神,真神是没有魔法的。“卡瓦纳拉”的女祭司们不是也屈服于真神了吗?她们的那些魔术师的把戏同样不能挽回败局。记住,那只是把戏,不是魔法。”
“学士。”扎斯唐突地打断了他,“学士,黑暗即将降临,真神也阻止不了白色亡神的复仇,我们必须早作准备。”
老头儿嘶哑地干咳起来,扎斯可以感觉到他的愤怒。
“学士大人。”他知道现在说只会激怒他,可他必须说。这是仅有的机会,绝不可以失去,“我受到‘死亡天使’的嘱托,必须将‘诸神之火’即将熄灭的消息传递给生活在南方的人,让他们做好准备,抵御严冬。因为‘永夜将至’。”
一口气说完,扎斯心情轻松不少。他等待着被拖出去,吊在城楼上摇晃,只希望到时候乌鸦不要再来打搅。他已经被这黑翅膀的鸟儿弄疯了。
“永夜将至。”莱曼学士哆嗦着叨念了一遍,慢悠悠地把手放在干瘪的腹部,好像这个词叫他肚子疼。
沉默再次成为了这间议事厅里的主格调,气氛不可控制地转向紧张。
丘岭城主大劳勃从座位上直起身,把脸转向四十多岁的男子,“凯尔德,我认为这是真的。‘永夜’的传说已经流传了几千年,不论在那一方国度,那一个民族中都流传着这么一个传说。这个小毛贼带来的消息可以相信。况且除了胡勒的小城堡,我的领地范围内也有数座村镇受到了攻击,而且只留下一片……一片令人作呕的屠场。到处都是鲜血,破碎的肉块,就像给那些建筑上了一层漆。没有任何被抢走的财务,连金子也不要。没有任何完整的尸体,连大一点的尸块都没有。这会是土匪们干的吗?”
从大劳勃的表情里,扎斯可以想象出那种恐怖的场景――他见过托利教士被鬼雪撕成碎片的场面,洁白的雪地上霎时间绽开片片鲜红的花朵。
莱曼学士露出一脸厌恶的表情。“够了,大劳勃,不要向我解释那些恶心的细节了。凯尔德,你相信吗?”
黑发的伯爵点点头。
“公爵大人临走的时候让我暂时处理兰登城中的一切事物,没想到出了这些事。”莱曼学士的眼神猛然对上拉莫夫,“这野人也是和你一起来的?”他质问道。
“是――是的。”扎斯慌忙答道。
凯尔德突然抽出佩剑,指向拉莫夫。“说,野人。你们和近来抢劫柏树镇的野人是不是一伙的?”
“快说,野人,你们还有什么目的?你们的巢穴在哪里?”大劳勃也跟着附和道。
“如果你说了,我们就给吃的、住的。否则就得挂在城墙上喂乌鸦。选一下吧,野人,哪一样更合算。”莱曼学士最后慢吞吞地拨弄着手指,不时发出吃痛的‘啧啧’声,“最近这该死的雪下得我这手指都伸不直了,希望天气能更热些。”
“我――我――”拉莫夫被他们快速的话语弄糊涂了,他现在勉强能听懂扎斯的口音,但只要一换个调子,就立马听不懂了。
“各位大人,我和他从极北边境来,没见过其他的野人。”扎斯忙着解释。
狐疑之色出现在三人的眼中。莱曼学士捻着手指。大劳勃仰在椅背上,抬起的那条腿摇晃个不停。凯尔德把剑插回鞘中,但他的眼神还像剑一样插在扎斯和拉莫夫身上。
我必须让他们相信才能活命。
“各位大人们,我们确实没见过这些野人,也不是和他们一伙的。如果诸位不信,可以带上我们一起去剿灭他们。”
“如果你是想去通风报信怎么办?”凯尔德吼道。
“不会的,我觉得自己的命更重要。乌鸦可不是什么让人觉得可爱的东西。”他咧开嘴笑起来。
莱曼学士点点头,对大劳勃说,“就给他一次机会吧。一旦发现他有什么动作,立刻吊起来喂乌鸦,还有那大个子也是。”
终于安全了,扎斯拍拍大个头蛮子,擦去额头惊出的冷汗。
大劳勃叫来卫兵,吩咐他们把扎斯和拉莫夫带去休息,然后鱼贯离开议事厅。
灰色天幕下的兰登城显得古老而沉默。这里有上万年的历史呢,扎斯站在城堡前的场地上,任凭北风吹过脸庞,吹起头发。这里的人好少。他们说的‘公爵大人临走的时候’又是什么意思?他不愿意多想,只希望解决掉野人的事后能尽快脱身,把消息带去南方。还有好大的地方没有跑呢。
晚上的时候,他们加入了兰登城卫士的行列,同他们一起吃烤肉。
猪排、野兔还有豚鼠在铁叉上??作响,发出一阵阵香气。拉莫夫望着它们,嘴巴咧开,好像下巴的关节断了,再也闭合不起来。
“你看那野人――”有人小声道,在背后指指点点。
扎斯无所谓他们在谈什么。他这一群共有十名战士,基本上都是兰登城本身的守卫。离他们不远处的右手边,另一队来自丘岭城的卫兵围拢着坐在一起。更远处还有一群人,是凯尔德伯爵从灰山壁带来的,人数最多,足足有四十个人。
众多的士兵围坐在一起,大声谈笑,大啖烤肉。金黄的油脂滴落在衣服上,在火光下闪闪发亮。拉莫夫这顿畅快地吃了个饱,足足吞下了半石的肉。然后学着狗熊的步态表演起滑稽戏来,大伙儿一边鼓掌一边叫好。
扎斯很快就和自己这一群士兵弄熟了。他们有:‘独耳’索林,‘红胡子’维瑟,年长的克里――他今年已经六十五岁了,当了四十年的兰登守卫,‘铁匠’沃伦,男孩阿蒙、伊恩、莱塞,‘狐狸’费斯,‘小个子’韦尔和‘爱哭鬼’伊华,一半都比扎斯年轻,爱听他讲故事。
星星从暗蓝的天际边冒出来,在头顶闪耀。吃完以后,他们就原地支起帐篷,紧挨着篝火睡觉。
明天还要走远路,扎斯望着城堡黑色的剪影发愣,他现在害怕闭上眼睛。
你该睡了!声音从石壁中映出来,明天这事不容易解决。
扎斯只觉得眼前一黑,天地就突然旋转起来。这次乌鸦强行到来,把他拖入梦境。
黑色的鸟儿拍打着翅膀,扇起冰冷的风。“记着,找到龙头上的刺,拔出来。”
红色的光自地下浮出,滚烫炽烈。扎斯往下一看,大地竟然熔成一片灰烬,如同一汪翻滚的钢水在咆哮。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想起了‘死亡天使’山洞中的诸神熔炉。五道光辉在熔蚀的大地上上下舞动,彼此交织成一个逆向的五芒星。
是龙的影子,扎斯从那些光亮中看到了龙的影子。
一个炽热的浪打上来,把扎斯卷了进去。他发现自己在燃烧,连灵魂都快被焚尽。耳畔传来了龙的咆哮,他燃烧的躯体突然炸裂,灵魂挣脱了束缚,飞了起来。
乌鸦在他前面飞翔,穿透无尽的云层,直到镶嵌星星的天际。
他看见一个身穿灰衣的女子站在群星之间,乌鸦站在她的肩头,嘶声大叫。她有着绿色的眼睛,黑亮的长发,烈风旋转着她灰色的衣裙。“星星――末世降临。”她凝望着自己,投下一道光,照亮了扎斯和周围的一切。
天亮了,扎斯睁开眼睛,发现帐篷的门敞开着,外面飘起细细的雪花。
怪不到这么亮,原来是帐门没关好。
地面上不湿,这些细雪只要一接触到物体就立刻隐没不见。扎斯的心依然狂跳不已,乌鸦带给他的那个梦让他无法安宁。
大队人马在凯尔德的带领下穿过城门楼,越过吊桥,走出外城墙。拉莫夫第一次骑马,坐在上面不停地扭动,弄得他胯下的那匹马老是尥蹶子,前后踢腾,就是不肯往前走。“喂,听话点。”他用拳头使劲地捶马脖子,马儿张开嘴巴喷出许多白沫。
很多骑手勒住自己的马,露出讥诮的表情。
“蛮子!”扎斯从后面赶过来,勒住缰绳叫道,“别老这样捶马,都快给你捶死了。”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最该死的还是这匹马,一点也不听话。”拉莫夫两脚伸直,便已下马,“我还是不骑了吧,反正我跑起来也能有它快。”他甩开缰绳,马儿立刻高兴地跑开,溜到一边喝水去了。他的动作引起不少同行骑手的讥笑。
扎斯摇摇头,叹了口气。这蛮子,随他去吧,只要他能跟上就行。
双腿微微夹紧,马儿开始奔跑,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宁静。跑出一阵后,扎斯勒马回首,发现拉莫夫正跟在马队后面奔跑,速度越来越快。这蛮子没有吹牛,想必会叫那些长了狗眼的人大吃一惊吧。
出城不久,树林就从四野里围拢过来,愈渐茂密。他们没有去柏树镇,而是绕过那里朝着东北方向走去。据镇上的人说,那伙神秘的野人总是在黑夜降临之后,随着飘荡的雾气,自东北方向而来,他们手中的火把宛如一条长龙。
乌鸦叫我找龙头上的刺,会是这条龙吗?
松林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展开交错的枝桠横栏在小道上。马队的速度明显放慢,扎斯轻握马缰,叫胯下的栗色公马缓步慢行。这里充满了潮湿的松针香味,略带青涩的泥土气息,还有一些若隐若现的野花芳香。他深嗅了一口,好让自己把地牢里那些恶心的气味统统忘记。
“等等我,南方佬!”拉莫夫跑过后面的马队,赶了上来,满头满脸都是汗水。“痛快!”他大吼,惊起一群群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扑楞楞飞向天空。
“你应该安静一些,野人。”凯尔德驱马走到他们旁边,挥舞着手中的剑,“你是想给那些野人通风报信吗?”他用剑锋戳戳拉莫夫的胸膛,然后又把它横在扎斯的肩膀上。“不要给我耍任何花招,这家伙可不长眼睛。”他威胁道。
宝剑‘噌’地收回剑鞘,灰山壁伯爵扭转马头重新跑回队伍的最前列。
小路愈发难走,他们的行动比蜗牛还慢。这里渐渐进入了被拉莫夫称为‘灰影林’的密林东端。
前面没路了,山峰在这里凸现。那些扎根于贫瘠石块,长得奇形怪状的树木东一棵,西一棵攀悬在陡峭的崖壁上。
“塔山到了,大家跟紧,千万不要掉队!”传令官策马从前向后喊话。
“塔山。”走在右边的‘独耳’索林哆嗦了一句,扎斯从他的语调中听出了恐惧。
建筑的废墟出现在崎岖的山路旁,它们像一个个石头垒成的馒头,静默于乱石和齐膝高的荒草丛中。往前行了不到半里格路,更多的蜂巢小屋出现在黑色的岩壁两侧。它们交错相连,俨然一座城市迷宫。
“这里以前住过什么人?”扎斯好奇地问走在左边的‘小个子’韦尔。
“这是座鬼魂之城。”韦尔的声音低如呓语,“七千多年以前,北方帝国力量衰落。一股来自东方的黑暗势力统治了亚斯兰大陆的东部和南部,拉开黑暗时代的序幕。两大列强的不断交战导致了整个大陆近二千五百年的动荡。于是,很多人逃往了一个位于冰雨洋中的美丽国度――雅迪兰斯定居。据说那个国度是英格拉杜姆自觉寿命将尽时,驾船远去的仙境。美丽安详,远离战祸。后来,北方帝国的一位亲王也去了那里,但是他的兄弟没去。因为北方是维利文家族的根,北境之王永远不能离开自己的故土。
大约一百年后,雅迪兰斯成为一个强大的国度,他们的战舰行遍整个瓦拉纳斯,帮助北方帝国抵御大敌。黑暗时代是雅迪兰斯人的奇迹时代。他们的科技、军事、国力……无一不被称为奇迹,但最为奇迹的是他们的魔法,雅迪兰斯人与龙神交好,获得了强大无比的魔法。在这种情况下,黑暗势力退却,而住在这里投靠黑暗的山民,因为害怕报复,纷纷逃进深山,不再出来。年深日久,慢慢绝迹了,留下这座空荡荡的‘塔山幽城’。
据说很多鬼魂都在这里徘徊,无法离去。它们被诅咒了,要在这里等待‘末日’的降临,完成‘获选者’的召唤后才能安息。凯尔德让我们小心,这里的鬼魂很不友好,不喜欢打扰他们的活人。”
天色渐暗,扎斯抬头向上望去。两旁高耸的山崖向中间倾斜,只露出细细的一线天空,仿佛黑夜被扯了一个口子,吐出白昼的光线。
有种那天晚上的感觉,只差了夜晚和墓碑,以及许许多多能够走动的死人。
前方出现一道雕刻在崖壁下方的黑门。走近之后,发现门框上镶嵌着许多人的骷髅,大多残缺不全。有的只剩下几颗牙齿落在门上的凹洞里。所有马匹在这里都原地绕圈,喷着响鼻,不肯靠近黑门半步。有个从丘岭城来的骑手试图强迫他的马儿走进去,结果那匹黑马竖起前蹄,把他掀翻下来,撒开蹄子沿着来路跑走了。
真是个诡异的地方。扎斯仰望着石门上方那行模糊不清的铭文,竟觉得似曾相识。
“星星――末世――午夜骄阳――龙神?――?之星――极光之牙――”
“你在说什么?”‘爱哭鬼’伊华突然凑过来,“这地方很可怕,我的心里就像浇了凉水一样。你看――”他手指天空,头顶那弯细线般的天空正慢慢暗淡下来,黑色逐渐覆盖这座阴郁的峡谷。
太阳落山了,黑夜将要开始统治这里的每一寸土地。
“生火!支帐篷!我们要在这里过夜!”凯尔德大人吼道。士兵在他的吆喝声中如同激流般旋动,他们把马匹赶到一处,解下马背上的帐篷和木架。帐篷首先撑立起来,然后围绕着帐篷燃起数十堆篝火。士兵们围着篝火烤起食物,香味很快溢满峡谷狭窄的空间。‘铁匠’沃伦把汤匙递到扎斯手里的时候,说了声,“胡椒要是不够,就跟我说。”年长的克里则撕下香脆的野兔腿招呼他。男孩们围绕着篝火嬉笑大闹,完全忘记了这是哪里。
这一顿,他吃了黑面包配硬乳酪,还喝了不少酒。脸红了起来,脑子反而更加清醒。直觉告诉他,亡者喜爱黑夜,尤其是没有月亮的夜晚。
夜色,迫不及待地笼罩山谷,烘托出火焰的明亮。虽然离火堆近在咫尺,可寒意依然彻骨。
扎斯自告奋勇地宣布他要守夜,同时还拉上了拉莫夫。等到其他人返回帐篷睡觉的时候,野蛮人一肚子怨气对他说:“南方佬,你疯了。有好觉不睡,偏要守夜。又冷又饿,苦差事啊。”
“少罗嗦,蠢货。”扎斯打断他,凝望着跳跃的熊熊火焰,“今天夜里不睡为妙。等一会儿,我们有事。”
“什么?”野蛮人的眼睛瞪得老大,大得像鸡蛋。
一颗孤星出现在他们头顶的罅隙间,把微弱的星光洒进幽深的峡谷。那道黑门莹莹闪出淡绿的光辉,上面的铭文如同着了火,在空中抖动。
“那字……”
“小声点,你想所有人都听见吗?”扎斯蹑着脚步走出营地,潜伏在黑暗中靠近那道门,念出门上如鬼火般飘舞的铭文,“星星――末世――午夜骄阳――龙神之羽――晓夜之星――极光之牙――”
一只手的印痕出现在漆黑的石门中央。扎斯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分毫不差。绿光自铭文飘舞而下,石壁轻轻摇动。门,开了。
里面是一个漩涡,流动着蓝色的冰与红色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