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chahua)腥伴着枯焦的气味刺激着感官,让维克托不得不稍稍眯起眼睛,他绕过一簇还在冒烟的灌木丛,把自己那柄还卡在死人胸骨里的宽刃剑拔出来。这把剑是父亲在他十六岁的命名日上送的生日礼物,意义非凡,一直被他当做男子汉的象征来珍惜。
“真糟糕。”他低声诅咒了一句,因为宽剑的剑锋上出现了一处细小的伤口。虽然只有针尖般大,却无疑破坏了宽剑的美丽。不消说,是给这个死人的战斧砍出来的,在他把剑戳进他的胸膛之前。它成了一把残货,需要重新被打磨,这让维克托很是不快。他朝着死人的头颅又砍了一剑,看着那颗头从脖子上折断下来,骨碌碌地在地上打转。
火把的红光渐渐收拢,颜色变淡。于此同时,远处的山巅上显出一丝粉嫩的玫瑰红――天快亮了。树梢细枝从夜的帘幕里挣脱出来,伸展着尖锐的手指指向天空,似乎在诉说无言的怒火。它们中的一些已经被火烧焦,变成了煤黑色,活像被风干的蛇。
“快一点,打扫完战场,我们还要赶路,这地方不宜久留。”维克托冲着士兵们喊道,他已经记不清刚刚这一夜是怎么渡过的了。遭遇战来得太突然,仿佛被人用棍子敲中了脑袋。只记得黑暗中马蹄声凌乱,然后就是晃动的火把和刀剑撞击的铿锵之声。
浅白的晨曦正把一切都包揽进光明的怀中。几束从东边浓厚云层缝隙中透出来的光线照亮了维克托盔甲上斑驳的血迹。生命正渐渐从这些血液中逝去,艳丽的血红凝结成灰暗如墨的紫黑色。地面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有的几乎没留下什么伤口,有的却面目全非,基本上不会有人愿意靠近。
“维克托大人,一共五十三具尸体。我们这边损失了三十六个人,还有四人重伤:一个腹部被穿了个大窟窿,一个后脑勺裂了一道口子,还有两个脊椎断了,只剩下一口气,基本没希望了。”
“那就给他们慈悲。”嗡嗡的声音充斥着维克托的耳朵,就像一群吵闹不休的蜜蜂被塞进了口袋里。敌我的伤亡相差很大,我们的胜利完全是因为人多――维克托现在想起来十分后怕――如果大部队没有及时跟上来的话,我们就会遭到屠杀。他径直走近一具胸口被长枪扎了个洞的尸体,取下他罩在脸上的面具。这是一张年轻的脸庞,青少年初生的胡须像绒毛一样附在他的上唇上。死亡带走了这张脸上所有的过去,让它重新变成了一张白纸。
尸体穿着黑衣,没有旗帜,没有纹章,更没有表明身份的装饰。
“如果我猜得不错,这是瓦斯曼苏顿亲兵,达纳艾斯三世皇帝在瓦西年历756年,攻打亚西里亚小卡拉苏城的时候建立的亲卫。”一个被士兵们称作‘老学究’的图林根老兵走过来,卷起尸体的袖子,一条黑色的眼镜蛇出现在布满绒毛的手臂上,“瞧,这个就是他们身份的唯一证据――黑眼镜蛇,每一个苏顿亲兵的手臂上都会有这么一个东西,所以这支亲卫也被称为‘眼镜蛇’近卫。”
蛇,又是蛇,维克托一听到这东西就发怵,蛇注定要和维利文家族犯冲,那个预言家不是对父亲说了吗,‘维利文家族的熊要小心脚下的蛇,它们可不仅仅会咬后脚跟。’既然这些毒蛇如此讨厌,那么就靠武力来决一胜负吧。“把这些死尸身上的装备统统剥下来带走。”维克托吩咐道,“还有,把这个死人手臂上的纹身剥下来收好。”
“大人,这――”
“剥下来收好!”
维克托喝道,转过身来发现‘老学究’正盯着他。
他大概还有什么要对我说。也好,我也想多了解一些。“老先生,能给我再讲一点有关‘眼镜蛇’近卫的事吗?比如,它是如何建立的?”
“乐意至极。”老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
“当时达纳艾斯皇帝在城外遇到了部下反叛,被围在一处废城里,身边只有一百多骑手。危难时刻,一个马夫向他提了一个建议,让他释放所有随军奴隶,组成一支亲卫,并号令:凡身为奴隶者,只要能杀死一名叛军,就给予自由,赏赐田地。
皇帝采纳了他的建议,果然得到了一支能够拯救自己脱离危难的敢死队。叛乱很快被平定下去,而那个马夫则被皇帝耀拔为新任首相。自那以后,每一任皇帝都效仿达纳艾斯三世,从奴隶中选出强壮的男孩,训练成勇士。这些奴隶之子一旦获得军功,就会被赐予自由。因此,很多被卖为奴的人都希望从这点上获得自由和财富,甚至成为公民。基于这一点,‘眼镜蛇’近卫长久以来都保持了强大的战斗力,成为瓦斯曼皇帝最后的底牌。”
“你觉得他们是接受了谁的命令到这里来的,皇帝还是皇太后?”
“这个……”‘老学究’摇摇头,“不好说,瓦斯曼的皇太后与皇帝拥有同等的发言权,有些时候,皇太后甚至能代替皇帝作出决策。”
“女人做摄政王?”
“就是这样的。不过这个传统来自埃诺,是韦尔比希一世的妻子伊希尔娜皇后开创的,这位皇后也被称为‘黑凤凰皇后’。因为她的丈夫早逝,所以她成了年幼儿子的摄政。在此之后,许多皇太后都纷纷效仿她的做法。”
“女人当权,国家必乱。”维克托显出厌恶的神色,“女人的天职就是呆在内室,国家与政治不是她们应该过问的。”
“是否也包括你母亲?”
老人突然反问,叫他愣在原地,“我可听说那天在‘船厅’里,布朗歇夫人和我们图林根的继承人争吵得很厉害。”
“我母亲那谈的是家事,舅舅对我说了。”
“就算这样你也不应该非议所有的女人,伊希尔娜皇后就是个开明的人,她的统治毫无过错。相反,不少男性君主倒是不折不扣的暴君,比如埃诺的末代皇帝“疯子”索伦特二世。同样的,打仗也是这样,生搬硬套,以一概全可不行。”
这个老人到底是谁?维克托脸微微泛红,虽然不能接受,却无法反驳。
“我知道了。”他支吾道。
老人笑起来,白胡子上下抖动。“我现在觉得凯特琳皇太后的可能性更大一点了。”
士兵们很快便清理完战场,所有剥下来的装备分类捆好,一些无主的马匹被驱赶到一处圈拢起来。他们刚刚集合,就听见远处传来号角的嗡鸣。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号角声激起一阵阵松涛,仿佛大海般咆哮。
“我们有新的盟友了。”老人兴奋地说道。
马蹄声惊破了林中的寂静,一群栗背伯劳争先恐后地从老橡树枝桠上飞起,将羽毛和鸟粪洒向地面。它们的聒噪声让林中其它的鸟儿也跟着尖叫起来。
维克托一行策马前行了不到半里格地,前面出现一处陡坡,陡坡的东面就是图林根河下游的开阔地。时值收获时节,本该是一片金黄,灿烂如同阳光的田野却冒着袅袅青烟。扑鼻的焦枯气味和刚才的战场很是相似,到处都是被烧毁的庄稼、农田,死亡的牲畜横七竖八地倒毙在田地里,吸引来大批密布如同乌云的苍蝇。
是刚才的那帮家伙作得孽。想到这里,维克托觉得刚才埋葬了那些尸体真是多余。应该让他们去喂野兽和乌鸦,说不定还能养活一些人呢。
他勒住马缰,在陡坡前驻足。身后的马队紧跟上来,一些坐骑因为主人突然勒缰而抬起前足,大声嘶叫起来。
号角声从河岸边的平原上飘来,现在那里已经被无数的行军帐篷挤满,一点河水也看不见了。灰色的战旗飘动如同天空的浮云,在微露的晨曦下泛着银光。是瓦萨的博尚家族,仅次于瓦萨王室的斯特林斯家族的大贵族,他们的旗帜是灰色原野上的一匹苍狼。
这次博尚家族带来了两千名士兵:包括一百位骑士和数目相同的侍从,四百名或持枪或佩剑的骑马战士与自由骑手,其余则是配备长矛,长枪和战斧的步兵。他们由领主索拉库林公爵带领,从四百里格以外的联盟东部赶来。
不知道斯特林斯家族会不会派兵前来,上次在阿拉尔比武大会上父亲说动了他们退出比赛,希望这次也会。维克托轻踢马刺,一路飞奔,身后扬起一道黄(chahua)色的灰尘。
直到太阳西坠,德兰姆.根特率领的主力才抵达图林根河下游的德萨河口,同索拉库林公爵会面。大军未作休整,连夜疾驰已经势同水火的瓦索地区。
我们现在有四万人了,维克托望着暮色中蜿蜒盘曲,逐渐消失于淡紫色雾气中的火河源头,心情难以平静。这场仗他们在冒险,只要瓦斯曼也一样孤注一掷,丢掉那最后一点顾虑。那么,他们所要面对的就是十万铁骑。
必需获得盟友,必需――不管用什么方法……这一点舅舅和母亲都很清楚。因为图林根的继承人未曾娶妻,也没有孩子,因此伊斯德公爵让女儿一定要看住她的弟弟,不要让他蛮干。几天来,布朗歇夫人大到军事决策,小到生活起居,事无巨细,通通过问。起程前夕,他们还争吵了一次。
“说到盟友,我还是觉得苏迪兰的女继承人是个很好的提议。”维克托进来的时候,布朗歇夫人正对着坐在木桌旁喝酒的德兰姆唠叨,“苏迪兰处于瓦斯曼南部,正好和我们形成一个钳制的角度,瓦斯曼那老太婆再胆大也不会期待着两头都开打的。更何况还有强大的奥斯瓦帝国,那些野蛮的异教徒可随时都希望洗劫伊希底那遍地都是黄金的宫殿呢。”
“我说了――不要再提――这――件――事――”德兰姆重重地把酒杯捶在桌面上,弄得酒液四处泼溅,“不要让我再听到那女人的名字!”
维克托一怔,往后退了一步,碰翻了搁在角落里的一筐干酪。
“舅舅,母亲。”他试图缓和一下紧张的气氛,“我……”
“发这么大火干嘛?!”布朗歇夫人尖叫站起来,声音盖过了外面凌乱的马蹄声,脸因为愤怒而扭曲,“你是父亲的希望,家族的继承人,可你到现在还没有老婆!也没有生孩子!完全无视家族成员应有的责任和义务!”
“责任?哼,义务?”德兰姆丢下酒杯,“姐姐,我知道你对义务和责任向来忠诚,可是我做不到,尤其是在那件事发生以后,更加让我对责任和义务反感。保卫家园是一回事,这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可我娶老婆是另一回事,这是我个人的私事,请你不要用父亲的口气把这两点混为一谈,我和谁上chuang与任何人都无关,更加和责任与义务无关。”
“怎么无关?”布朗歇夫人丢下手里的针线,瞪着弟弟,维克托觉得她的眼睛都要冒出火花来了,“怎么无关?你是领主,你的婚姻就是家族的婚姻,就是图林根的婚姻。你的婚姻关乎家族的未来,关乎图林根公国的未来和公爵的继承人!你不结婚,那谁作为继承人?难道要让真神让你变成女人,生一个儿子吗?”
“母亲!”维克托叫道,这样说太过分了!他还是这里的领主和统帅,应该顾及他的尊严。
“好……好……”德兰姆的脸色变得通红,极为难看。他阴沉着脸,用手指着自己姐姐的脸孔,“现在连女人也来教训我了。很好,很好……既然说到了家族的责任和继承人,难道你不是父亲的女儿吗,布朗歇夫人?”
维克托瞧见母亲似乎想争辩,但最终她没开口。
“是的,我是父亲的女儿,但是……”
“但是你是女人,没有继承权是嘛?”德兰姆再次提高了音调,维克托觉得他喝醉了。
他尝试着去抓他的手腕,没想到却被他反手一抓。“女人?没关系!究竟是那个天杀的定下了这条不合理的规定?规定女人不能继承土地!”
“他喝醉了。”维克托可望见母亲朝自己使眼色,可是手被舅舅抓住,他一点还手的力气都没有。
德兰姆拖着他掀开帐门,大声嚷道:“我不会为了一个继承人去娶一个别人指定给我的女人,但是,我可以确定一个继承人!”
“姐姐。”他回过头来,“你有这么多的儿子,罗格已经是北境的继承人了,我不会去抢,但是维基可以,他是次子,无足轻重,可以给我做继承人。如果不行,你还有个小儿子呀,小儿子也可以……”
“你醉了。”布朗歇夫人打断他。
“我没醉。”德兰姆争辩道,“我的答案很清楚:没有继承人,我可以指定一个。但是要我忘掉薇安,娶另一个女人做老婆,办不到!”
薇安是谁?从来没听母亲和舅舅提起过。维克托一愣,手腕却松开了。
“你还在为那个女人伤心?”布朗歇夫人质问,脸上清清楚楚地写满鄙视的神情,“她不过是个下(chahua)贱的娼妓,这样的女人随便在哪个妓(chahua)院里一捞就是一把,你竟然在为她伤心?你领主的自尊哪里去了?!”
一些在干活的士兵丢下手里的工具,直起腰来朝这边望。
“正因为自尊我才不能忘记她!”舅舅吼叫着提醒她,“我因为诚实,因为信任,因为爱情……不能忘记她。”
“妓(chahua)女的爱情?如果我没听错的话――”维克托从母亲脸上瞧出了真正的嘲讽,“妓(chahua)女的爱情可是给天下的男人的,给你的有多少?”
“薇安给的是全部!”德兰姆已经极不耐烦。这样下去会出乱子,母亲这是怎么了,非要步步相逼?聚集来的士兵越来越多,似乎有一两家领主也听到了这里的争吵声,朝这边走来。
维克托感到有事情发生了。
“母亲,让我和舅舅谈谈吧。”他说。
布朗歇夫人看看儿子,又望着弟弟的脸,愣了好一会儿。“好吧。”她甩甩手,推开人群,默默地离开,一个侍女跟在她身后。
等到她们走远,士兵散去,德兰姆才钻进帐篷,放下帐门。他走到木桌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你要不要来一点,我的小维基。你多大了?”
“十九。”舅舅怎么连这个也忘记了?
“不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喝完杯中的酒后又立即满上一杯,“这杯给你。男人嘛,酒是件很重要的东西。”他手一推,酒杯滑过整个桌面,摇摇晃晃地停在维克托面前。
“舅舅,我母亲……”
“你无需道歉。”德兰姆疲惫地说,“你母亲说的本来就没错,错的是我,我不该为了自己的私事将家族的荣誉置之不顾。但是,我不想纠正它。”
“为了薇安?”
“是的,为了薇安。”
“她是谁?”维克托很好奇素来冷漠的舅舅竟然会对一个女人如此执着。
“一个最最可爱的女人,我生命中的太阳。但就像你母亲指责的那样,她是个下(chahua)贱的娼妓。”
这一点激起了维克托的好奇心。“她如今在哪儿?你既然如此爱她,为什么不把她带在身边?”
“她……被真神召唤进了天国。”德兰姆轻声说,然后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沉默无语。维克托从他的脸上看到了悲伤与悔恨。
“对不起,我多问了。”
“没什么,都过去那么久了。”德兰姆放下酒杯,刚才他一口气喝了四壶,桌面上横七竖八地滚着空酒罐子,“那时候我只有十五岁,比你现在年轻。”他叹了口气,嘶声叫道,“吉姆德,死到哪里去了?拿酒来啊!”
小侍从从营帐外面慌忙跑来,看样子是从睡梦中被惊醒的。他苍白的皮肤上长满雀斑,一头棕红的头发又长又乱。“大……大……大人,什么事?”
“格鲁菲德家的人尽是些残货,这家伙差不多做了一年的侍从,却连盔甲也穿不正。”
“他是文森特.格鲁菲德的表弟?”
“不,是堂弟,他三叔的儿子。”
不对呀,格鲁菲德家的人都是金发,这孩子怎么?“他看上去像……”男孩怯生生地拿来一壶酒,不等德兰姆示意,就连忙逃了出去。
“他像个私生子,是嘛?”男孩前脚出门,德兰姆就低声说道,“但是我可以保证他就是个格鲁菲德,虽然他没有一点像格鲁菲德的样子。他继承的是格鲁菲德家的实质――又懒又笨,还华而不实,像只爱打扮的公鸡。”
“好了,我还是给你讲讲那个故事吧,憋在心里很久了,讲出来反而好。”他把酒杯斟满,却没有喝,“那是我第一次去伊班港的时候发生的事。我在阿德加文公爵的宫廷舞会上遇到了薇安。当时她比我大六岁,已经二十一了,正值妙龄,美妙得赛过这世上任何一种花朵。她的穿着是那样华丽,洁白的天鹅绒配上翠绿的藤蔓,就连那些故事里的仙女也不见得比她更美。她的气质是那样高贵,你完全想象不到这样的美人会是干那种营生的女人。我把她当作了一位有名的贵妇,接近她,尊重她。而她,也主动靠近我,很快我们就难分彼此了。你明白那种感觉吗?”
德兰姆突然停下,押了一口酒,他看起来一点也没醉。
“我……”我怎么会知道,我……他想起了那次失败的屈辱,还有女孩的嘲笑。
“你当然是不知道的,侄子,你还没有真正爱过一个人。”德兰姆苦恼地拽着头发,维克托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可惜,这件事很快就被父亲知道了。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来得这么快,大概是我们幽会的时候被姐姐发现了吧。总之,父亲知道了,坚决反对,而其他人则投来鄙视的目光。就是在那时,我知道了这女人的身份,她是个名妓,还是许多达官贵人的情妇。”
“后来呢?”
“后来……”德兰姆笑起来,“没有后来,薇安没有后来……”
“那她为什么会离开?”
“离开……”他突然迟疑,用手抵着额头,相当用力,“我父亲找到了她,对她说了许多,许多,许多至今我都不清楚的话。”?说一个‘许多’,德兰姆就重重地敲一下手指,表示愤怒,“然后,我们之间就突然冷了,薇安不再对我微笑,她说她已经有别的人了,一个愿意娶她的六旬老翁。那次我们之间吵得很厉害,吵完后她不辞而别,一年之后,她就病死在伊希底城。”
他停下又喝了一杯,酒液从嘴夹滴落到衣领上。
“在这件事里有许多人都可恨,但是最可恨的应该是我,因为我竟然屈服于嫉妒而相信她变心了。”
“她不是和老翁离开了吗?”维克托大惑不解。
“假的。”德兰姆握起拳头重敲了一下桌面,“那是她不愿意让我因为娶她而被人嘲笑的借口。她带着痛苦离开,可我竟然在那伤口上撒盐,指责她是个爱钱的婊子。我不期待她的原谅,我希望她恨我,责备我,揍我……至少,让我的心里来得痛快一点。”
他在为错过的事悔恨,可悔恨办不了任何事,尤其是面对战争。“那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侄子,是我的。”他疯狂地饮酒,仿佛那是白水,“你不要劝我,不要……我只希望就此醉死,才不用面对这冷漠的世间……”
火把的红光渐渐消失在深紫的夜色中,变得如萤虫的尾灯一样闪动。胯下的骏马打着响鼻,似乎在提醒维克托出发。
“最后一件事,我希望你做我的继承人,无论如何都必须答应。因为薇安我不会娶妻,但是图林根不能没有继承人,你是我的侄子,我指定你做。”
“不行,母亲……”
“你母亲会答应的,我明白她的气度和能力,也知道她会怎么做。维克托,答应我,我才能在这场战争中毫无后顾之忧。”
“我……”不知道该不该这样做。
飞扬的马蹄声从后面赶来,‘老学究’勒住缰绳,马儿嘶鸣着扬起前足,重重地顿下。“该出发了,维克托大人,大部队已经完全渡过了图林根河。”
他抬起头,发现天边的几颗星星已经被乌云吞没。暴风雨正在南方集结,战场在等着我们。“好,我们出发。”他轻夹马肚,战马扬起四蹄,掀起一道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