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枝在脚下折断,发出一声脆响。
“嘘――弯腰,不要让它们发现。”‘猎人’希娜冲着一群跟在身后的野人低语道。她一挥手,十几个人全都压低长矛,钻入灌木丛,瞪着眼睛从枝桠里往外瞅。
不远处的一片开阔地上,大群马鹿正在那里吃草,灰棕的毛色几乎同森林融为一体,只有屁股上白斑的晃动暴露了它们的行踪。这是一群极度敏感的动物,稍有风吹草动便会逃之夭夭。
“压低,放轻,听我的命令。”
希娜声音极小,同时以手势示意他们别动,自已小心地拨开灌木丛钻了过去。走了二三十步后,一只手从半人多高的草丛里钻了出来,手指分开,向前曲了两次。很快,跟在后面的人朝两翼尽数散开,呈一个半弧形状包抄过去。
野草在脚下折服,野人的包围圈缓慢收拢,马鹿群却毫无察觉。
又是一次完美的狩猎,可以带来鲜美丰盛的肉食。
扎斯笑起来,单腿跪在地上,看着希娜猫着腰,提起长矛在草丛中穿过。矛尖劈开草锋,居然没有一丝声响。她是个老手,老手中的老手。扎斯从没想过女人能有这么好的身手,但眼前的这个女人让他彻底改变了以往陈腐的看法。这个大个子女人只要一只手,就能把他揪离地面。这还不算,在使用战斧和长矛方面,扎斯只怕是做她的徒孙还嫌嫩。
此刻这女人距离她的猎物――一头犄角分叉的强壮雄鹿不到三十尺远,只消再靠近五尺左右,她的那支矛就会在一瞬间破空而出,射向猎物。
中午可以吃上鹿肉了,扎斯毫无悬念地想,不是嘛,我们只需要有一个希娜就足够了,其他人全属多余。他掂量着手里的矛,眼睛寻找目标,考虑要不要再希娜发动攻击后自己也跟着上。毕竟多一只是一只嘛。要塞里那么多嘴巴,张张都得填饱,石头里又变不出粮食来,只能依靠他们从早忙到晚。真想不通席尔加特为什么要呆在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走,而那些蠢货又都对他敬若神明,半点向左的意见都不容许,早早南下不就全解决了吗?
一想到家乡炉子里的喷香烤面包,酒窖里的甜腻的蜂蜜酒,还有姑娘,漂亮得像骄阳一样的姑娘,扎斯咽了口唾沫,暗暗祈祷,向任何一方诸神祈祷。希望今生还能有机会再到南方,让美梦成真。
在他发愣的当口,希娜已经进入捕猎距离,长矛微微抬起,尖端在阳光下闪烁银光。远处草丛簌簌地摇动,其他人皆已准备好,就等着希娜一声令下。
矛柄在手中捏出了汗,扎斯感到一阵异常的欣喜,就像打了胜仗那样。但就在这个当口,风向突然变了。最大个的雄鹿似乎听见了什么,竖起耳朵,分叉的犄角如同钢叉。不对,味道有点不对。有什么东西在靠近我们,这风的末尾带了一丝肃杀。
扎斯抬起头,战士的本能让他感到危险近在咫尺,而其他野人亦有同感。
有一阵风掠过森林,轻盈得连枝头都不曾晃动。但马鹿群却像听了雷声一样惊恐地发出警报。一时间鹿鸣四起,蹄声凌乱。
“是影狼!狼狼狼狼――!”
第一声惨叫在话音未落的时候惊破了森林的寂静,那光景不亚于一次山崩落到了头上。马鹿群开始狂奔,飞快地窜入林中。“真见鬼。”扎斯咒骂道。旋即而来的是晃动的影子,在正午的阳光下,斑斓如同飘荡的雾气。
“小心!”希娜厉声尖叫,扎斯从未见过她如此紧张:手臂僵直如同枯木,身躯紧绷如同弓弦,根根骨节毕露。人虽未移动,眼神却顾及四面八方。
又一个野人尖叫着倒了下去,气氛更加令人恐惧。十几双闪着鬼火的碧绿眼眸在影子稍慢的时候乍现,随即就会掀起一阵血雨。
“啊――啊――”被咬去一条右臂的野人倚在一棵桦树上喘气,刚哼哼了两声,就被另一个影子撕开了喉咙。影狼拖拽着死尸,留下道道蜿蜒的血迹。
一只影狼盯上了希娜,觉得她比马鹿们更加可口,便绕着兜圈子,伺机而上。白涎自它口角滴落,森森利齿闪着寒光。这女人危险了,不知道她会如何对付。扎斯握紧长矛,紧靠过去。
如果单单是狼,也没什么可怕,扎斯一个人就可以杀死好几条。但是对于影狼,这种他来此地后才从野人口中获知的邪恶生物,却没这么好运。它们是潜伏在阴影中的死神,同他们较量就像在同看不见的影子捉迷藏。不同的是,这影子会咬人,还专门从背后下口。
扎斯问过希娜,这些被称为‘影狼’的东西究竟来自何方,她以摇头作为回答。“名字是席尔加特取的。”她在火堆边对他说,周围围着一群野人,每个都用白色的死鱼眼瞪着他,仿佛他也是鬼影。“他说这种东西是瓦拉纳斯向叛徒们复仇的工具,是寒冷和侍者,同先前你在‘塔山’遇到的那些影子一样。”
哦!别折腾我了,究竟还有多少见鬼的东西?
扎斯想去帮她,却害怕自己帮了忙别遭了灾。说不定这狼一生气,觉得希娜不好吃,自已更可口也说不定。
“小狼,小乖乖――”
扎斯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念着如此白痴的名字,反正自己害怕的时候就和白痴没两样。他也像狼一样,兜着圈子绕过去。很好,没有被发现。
那只狼转了一阵,觉得眼前这女人没什么危险,便微微后退。它要进攻了。扎斯看见希娜也举起了手中的矛,瞄准――她瞄准的似乎不是狼,而是自己?一时间,他愣住了,却没有时间多想。果然,狼后腿一蹬,向前猛扑。同时,扎斯手里的那支矛也飞了出去。
这动作比毒蛇吐信的速度还快。风声擦耳而过,两支矛同时命中目标。扎斯的矛笔直地将影狼钉在地上,而另一支矛――希娜瞄准他的那支,刚才呼啸而过。扎斯扭过头来,看见一张大张的狼口中央,本该是舌头的地方长出了木头的矛柄。希娜的长矛将其贯脑而过,钉在了树上。
好险,刚才若不是她的矛,恐怕我……。“谢谢。”他干涩地说,心还狂跳不已。
“谢什么,鹿没猎到,要饿肚子了。”
希娜走过去,从狼尸上拔起长矛,擎在手里。“把它们抬回去。”她用脚踢着黑色的狼尸,朝着其他人喝道,“问问席尔加特,看能不能吃。”
希尔走过来,他是个少见的大块头冰川人,一个人扛起两头狼尸,走在前面。手里的长矛同他比起来就像小孩的玩具。
“就这么回去?”扎斯问。话刚出口,就发现错了,希娜一个眼神把他钉在了地上。
“留在这儿,喂影子?”她嘴角挂着轻蔑,“如果你喜欢就留下吧,我们走!”
原本完美的狩猎就这样被打破了。影狼杀死了四个人,拖着尸体奔向森林深处,其它的像风一般地退去。它们一得手就退,绝不会恋战,这一点是绝对是今天扎斯要值得庆幸的。
返程的路走得很颓丧,希娜原本就不喜欢在狩猎的途中说话,如今更如此。她低垂矛头,快步走在前面。
达埃罗光滑如镜的崖壁在下午的阳光下真就如同镜子一样闪光,山鹰和金雕盘旋在半山腰,发出尖锐的鸣叫。又得爬这段天杀的路了,这个席尔加特,真应该让他下来打猎,每天都爬上一次。
“小心,大家跟紧,不要朝下看!”
在希娜的号令下,他们一个接一个攀上陡峭的阶梯。
眼前逐渐变得开阔,山风呼啸而过。同巨大的崖壁相比,这些攀爬其上的人就像小小的蚂蚁。扎斯扭头朝外望去,喝!多么壮观!大地、森林、河流……一切的一切,全都如此渺小,在阳光下呈现出蓝色的雾霭,平坦一如大海。他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有种想往下跳的冲动。
“喂!别走神!”希娜喝道,扎斯一惊,缓过神来。
“我怎么了?这阶梯怎么会有幻影?”他问。
希娜背过脸去,手指抓牢了又一块凸出的石壁,大声嚷道:“今天是‘魔夜’,会有很多鬼魂出来寻找替死鬼的,所以最好小心!”
他们返回要塞,这里和十多天前扎斯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破旧、凌乱,不同部族的人挤在倾颓的石屋里,到处铺满撒发着味道的干草和兽皮。白天,男人们外出打猎。而女人,不管是老太婆还是年轻少女,都会呆在家里,或是蒸煮食物,或是缝补衣服。但是今天,扎斯发现女人们多了一样伙计,在陶罐里调制着什么,然后放在火上熬煮,那味道闻起来活像腐烂的沼泽地。
“她们在干什么?”扎斯用手掩着鼻子,这气味叫他胃里翻腾。幸亏早上没吃什么,不然可都浪费了。
“今天是‘魔夜’,她们在调制‘青春之水’呢。”希娜扭过头来,笑得怪怪的,眼睛直朝着扎斯的裤缝看,“在‘魔夜’里,鬼魂们会四处游走,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
莫非她想找我出轨?扎斯呆立原地。素闻卡斯台人从不避讳男女之事,他们可以当着众人之面大行爱欲。但是,这种邀请出自一个女人之口,还是头一次。
“快走!别像个傻瓜似地站在那里。”她眼神里充满了狐疑,“莫非……莫非你还是个处子,没碰过女人?”
“怎么可能,我是个士兵。哪有士兵没碰过女人的?”
“这就好,我可不想遇着个新手,让我教他怎么做。跟紧!”
影塔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前方,这是一堵石崖,上面蜂窝似地凿刻了许多洞口,作为窗户和门。蛛网一般纤细狭窄的石梯连接着各处,落满尘埃。这里有好些路已经被封死,三层以上都上不去。但与外面那些倾颓小屋相比,这里面既干燥又清爽,可是却没有一个野人愿意住在这里,不论是冰川民、穴居人、脸色被染成靛蓝的高山野人,还是那些穿着鹿皮背心、身背大弓的卡斯台人,总之,没有一个愿意。他们宁可在外面风吹日晒,也不愿过分靠近这里。
“达埃罗要塞里藏着影子和秘密,幽灵们不希望被外人听见。”
希娜冷冰冰地给了他这个答案,除此以外一个字也没多说。事实上是,除了席尔加特和他的‘大猫’,就只有‘西加林’婆婆,一个盲眼没牙的老太婆会来这里,朝着那空无一物的洞顶仰望,似乎在寻找什么秘密。
当扎斯跨进那阴森森的石厅门的时候,席尔加特正坐在这厅堂中央的一块石头上冥思苦想。这石头很特别,光滑得像面镜子,能够照见人影。他的剑齿虎蹲在阴影里面,一双眼睛绿光闪动。见到扎斯,微微露出牙齿,然后埋下头,圈在那里睡觉。
他还是白费功夫,一无所获。
这些天来,这位‘北之女士’一直呆在这里,无有片刻离开。一日三餐均由别人送来,吃完后再有人收走。他的目光始终凝视着洞顶的漩涡花纹,古老、模糊、充满神秘,有时一望就是半日,然后就会看见他锤脖子后面,不停地走动。
这样看是看不出什么来的。扎斯心想,他还说要让我明白这一切,可他自己现在都不明白……另一个预言,另一个预言就在这洞顶的漩涡之中吗?
“我们遇上影狼了。这几天来它们多了好多,胆子也愈发地大。竟然敢冲击环绕‘达埃罗’的古老灵环了。”希娜扔下手里的矛,双臂环抱,“你说,我们还得在这里等多久?不是说一找到‘乌鸦的使者’就立刻南下吗?这鬼地方越来越叫人捉摸不透了。”
原来她也有此感啊,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比较正常呢。
扎斯直勾勾地看着席尔加特,猜度他接下来会摆出什么样的理由……走,还是不走……这空荡荡的鬼城里究竟有什么秘密吸引他在此驻留?
“乌鸦。”席尔加特睁开眼睛,目光刚好对上扎斯。那双凝冻一般的绿眸里不带一丝温情,就像灰山上的冰雪一样寒冷。
“是叫我吗?”扎斯明知故问,他希望他暴跳如雷,这样才会套出点有用的东西。谁知席尔加特不为所动。“当然是叫你。”他的声音轻得就像濒死的人的呼吸,“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在古老的信仰里,这可是个荣耀的尊称,代表了‘神的使者’。”
“哦,那我是不是应该是把这个荣耀的头衔让给您啊?”扎斯阴阳怪气地问。叫他顿时噎住了,牙齿紧咬在一起。
“乌鸦。”他话锋一转,从石台上站起身,“‘瓦拉纳斯’这几天有没有给你预示未来的梦境?”
梦?扎斯愣住了,怪啊,这几天那只黑翅膀的老鸟始终没有出现,梦里只有灰蒙蒙的一片雾气,宛如厚密的裹尸布,缠住了一切。没了它的聒噪,这梦也不正常了,像进了活棺材一样。
“没有。”他说。
“没有?”席尔加特反问。
“真的没有!”我骗你作甚?
“不对,有东西不对。”他自言自语地说,“那颗星……”
“‘魂星’变暗了。”希娜插话道,“现在变得已经看不见,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但是影子的魔力变强了,我能够感觉到,它的手指无处不在。”她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恐惧,声音也小下去,“它们现在已经笼罩了这个地方,有更多不该来这个世上的东西溜了出来。我在白天也能听见幽灵们的切切私语,他们说……”
希娜吸了口气,“他们说……血之祭奠即将开始……”
“糟糕的事。”席尔加特沉重的呼吸惊动了他的剑齿虎,‘大猫’翻身起来,伸了个懒腰,张开的嘴巴里露出两排长而锋利的尖牙。
“该去问问‘西莫尔’的老妇了。”‘北之女士’摩挲着下巴,眉头泛起道道皱纹,“看看她的梦里会说些什么。”
‘大猫’在前面带路,其余人跟随在后。他们出了影塔,一直往北面的一条小路上走。很快,他们在一间用树皮搭建而成的小屋前停下脚步。三块形状奇怪的黑色岩石伫立在屋子门前,形成一个规矩的三角形。这地方越来越诡异了,并且一点也不讨人喜欢。扎斯望见黑石上同样刻满了代表死亡之门的漩涡花纹,便小心地拉开一段距离。
“‘西莫尔’老妇不喜欢外人打扰,进去的时候不要说话。”席尔加特转身警告。‘大猫’跟在他后面低吼了一声应和,然后用脑袋蹭着他的手。
扎斯从没来过这里,但却从许多野人口中听说过这位‘西莫尔’老妇,据说她是‘西加林’婆婆的母亲。回想起自己在石厅里初次见到那皱缩成一团,却浑身散发着狮子般威仪的老妇的时候,心头顿时扫过一阵麻痒。
这是她的母亲,他告诉自己,不知道会是怎样一个老怪物。
老妇就坐在小屋的正中央,眼睛全都瞎了,生满乳白色的斑点。皮肤像龟壳一样坚硬粗糙。头顶上一根头发也找不着,露出斑白的头皮。整张脸几乎看不出五官在哪,有的只是皱褶和黏合在一起的缝隙。
“你为何而来?”她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洞穴的孔隙。
“我为寻求真相而来。”席尔加特答道。
“进来吧。”
小屋里弥漫着一股浓烈的草药气息,甘甜中透着苦涩,熏得扎斯睁不开眼睛。
这里杂乱得像野兽的巢穴,不仅堆放着无数不知名的草药,还东一处西一处挂满干枯成一团的动物尸骸,皱缩一如老妇。
“你要寻求何等真相?”‘西莫尔’老妪用手搓起脚边陶盘里的一些褐色粉末,洒进炭火盆里,顿时腾起一股紫色的烟雾。
“咳咳!”扎斯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顺着脸颊滴在衣领上。
“不好意思,怠慢了神的侍者。”老妪没牙的嘴巴蠕动着,活像粉红的毛虫。她的声音极轻,却极为清晰,就好像有人直接在脑子里说话。
“我要找梦的真相。我们的梦都消失了,‘瓦拉纳斯’陷入了沉寂。”原来他是为这个一直呆在影塔里。
“梦?”老妪抬起满是白斑,几乎细成一条线的盲眼。她在看我们呢,用心灵之眼看我们。扎斯感到一阵头晕惶恐,连忙躲避老妇那无法被注视的目光。
“这是夜晚来临前的最后一抹黄昏,连诸神也拿不定主意。今天是‘魔夜’,既然‘瓦拉纳斯’的梦沉寂了,那么我们就向北地的另一个主人寻求答案。”
“北地的另一个主人?”扎斯皱眉,小声问道。
“嘘――就是那个带来黑夜、大雪、鬼影和死亡的古老异神。”希娜用手肘拱了他一下,让他闭嘴。
“不,不行!”席尔加特厉声拒绝,“我不能做这种事!”
“当然不需要你,这事我来。不过,要等到晚上。”
这一点把扎斯的好奇心给勾了起来。他猜想,今夜会是个让人难忘的夜晚。
当天边的红霞渐渐消失于地平线,天色由蓝灰变成深蓝之后,野人们的营地里燃起了无数篝火。与往昔不同的是,这火焰非红而是绿,朵朵翡翠色的花朵开满了整个达埃罗幽谷,悬浮于半山腰,远远望去好似地狱的鬼火。
扎斯迷上眼睛,这明亮的绿火刺痛了他的眼睛。
“这是‘夜火’。”希娜告诉扎斯。“在即将而来的长夜中唯一能长久存在的光明。但是它却是来自暗影,是影子的力量点燃了‘夜火’。”
“不是‘瓦拉纳斯’?”
她一怔,低下头。“是‘瓦拉纳斯’,北地的另一个主人也是‘瓦拉纳斯’。但这是诸神的秘密,凡人又怎能理得清楚?”她不再多说,低头钻入围着火堆跳舞的人群。
歌声在营地响起,鹿皮大鼓、牛皮横鼓和马皮制成的手鼓打出或是高亢激昂,或是低谙沉重的曲调。翠绿色的火光下,无数的影子随着火焰舞动,显出或深或浅的黑色,投向咫尺之外浓得无法化开的黑暗。扎斯看见有人端来一大锅‘青春之水’,围坐此地的男女纷纷争抢饮用,然后可怕地嚎叫起来,像公牛那样爬行。有个男子阴(chahua)茎直直竖起,像根粗木棍从胯间伸出。他上前拉起一个跳舞少女,双双的消失在火堆外的暗影中。
“‘魔夜’是属于成年男女的快乐之夜。”希娜突然钻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只杯子,里面盛满‘青春之水’“要不要来一点?今夜单身,是会让主管的神明恼怒的。”
我从没听说神也喜欢世人的这一口。
扎斯朝着杯子里瞥过一眼,那恶心的玩意儿看起来漆黑有如夜空,散发出腐烂多年的水草的气味。“谢谢,我吃不下东西。”我可不希望去喝那东西,天晓得这是不是魔鬼的毒药。
“你紧张得像个处子。”希娜把一只手勾向他的脸颊,小情人似地挑(chahua)逗起来。那只手很热,就像火盆里燃烧的炭火。
“你喝过这玩意儿了?”
“为什么不喝?”她把手伸向他的裤缝,用力地挤压。“你也来一点,然后像他们那样。”扎斯立刻就感到自己硬起来了,那话儿在裤子里紧紧撑立。真是不争气的东西,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出洋相?
“我不喝,但是我要你。”他一把掀翻希娜手里的杯子,拽着她离开篝火,直到翠绿的颜色不能刺痛他的眼睛。
接下来的一切变得异常疯狂。扎斯卯足了劲,以前所未有的气力狠狠操这女人。而希娜的叫喊声之大,几乎要把‘沉默’的达埃罗里面所有的幽灵统统吵醒。他们在彼此身上留下了无数的抓痕,挠痕,却对对方相当满意。
“你是我见过的真汉子。”希娜完事后留下这么句简单的评价,从地上起身,“‘魔夜’过半,‘西莫尔’老妇要开始她的梦之预言了,我们得快些过去。”
他们回来的时候,营地里完全变了样。歌声,鼓声已然停止,所有离开的男女全都返回,围成一个个同心圆圈坐在篝火边。浓烈的草药香气自火堆中散发出,连火焰也因为焚烧草药的缘故,末端染成了淡紫。在一片飞扬的荧亮的火星中,十名掉了牙齿,头顶半秃的老妇围拢在一处,手鼓打出低沉缓慢的节奏。
“通――啪――通通――啪――通――啪――通通――啪――”
‘西莫尔’老妇双腿盘曲,坐在篝火围成的圆弧中央,随着跳动的绿焰低声吟唱。她的女儿,同样苍老干瘪的‘西加林’婆婆坐在她身边,不时地往面前的火堆里泼洒黑色的草药粉末,腾起浓郁而迷幻的香气。
“哦,请给我指示,北地之主,黑夜之君……”
“哦,请给我指示……”女儿跟着吟唱,伸手措起药粉,洒在火堆之上,交染着绿光与紫光。
“通――啪――通通――啪――通――啪――通通――啪――”
迷乱的声音自噼啪燃烧的火堆中低低升起。给我指示,给我指示,请给我指示……
疯狂的感觉。扎斯用手使劲按揉太阳穴,试图保持清醒。
“哦,寒冷与死亡之主――”老妪颤抖着伸出双手,向天呼唤,“让我的目光穿透黑暗,让我的梦境拨开迷雾……”拨开迷雾……拨开迷雾……
火焰的色彩变得更加绚烂,绿中生出蓝,紫中透出红……有种昏昏欲睡的感觉……眼前的面孔变得模糊,所有色彩都交织在了一起。扎斯感到寒冷从手指弥漫开来,像细小的毛虫,顺着手臂往上攀爬……这种感觉十分熟悉,在山下的树林里曾经感觉过,让人无法集中思想……睡意,睡意变得十分浓烈,脑子变模糊了,所有的意识都在流失,身体慢慢轻浮,就像投进了大海,随着波浪起伏。
是白色亡神,她在呼唤的是白色亡神。突然涌起的恐惧感让扎斯清醒过来,把睡意驱赶出脑袋。它此刻就在这里,藏在漆黑如墨的夜色中。
火焰的温度渐渐冰冷,寒意四起。伴随着起伏低沉的吟唱,‘西莫尔’老妇浑身都在颤抖。
“我看到了!”她大叫,声音尖锐得划破夜空,“我看见黑暗降临大地,冰雪覆盖长空,天上地下,唯有无尽呼啸的寒风。鬼魂在风中哭泣,奔腾如同马群;暗影自地下而来,浩荡绵延千里。我看见南边的天一片血红,点燃它的是火,是血,是无数的泪滴。先是炽热而后冰冷,死人吞噬着活人,正如影子吞噬着光明。我看见凤凰撞上石墙,血流不止;天鹅坠下深谷,筋骨尽断;还有一条毒蛇,流水自它口中涌出,淹没一切……”
空气变得更冷,老妪开始摇晃,夹杂着阵阵抽泣,“啊……不,不,不要看我……不要看我……不要看我!我看见天空升起三轮太阳,他们悬挂在黑色的山峰顶上。每一轮太阳都在哭泣,流下血红的泪滴,一滴泪水即是一团火焰,火焰燃遍四方……”
“有没有看到太阳升起在何方?!”希尔加特大吼。
“没有,没有……没有――啊――!”
火焰突然变成了黑色,轰地炸裂开来,张开一张大口。一条手臂从里面伸出,抓住一个昏睡的年轻人,迅速拖了进去。
“快拉住他!”扎斯咆哮着冲上前去,挥出的剑锋扫过火焰手臂末端,顿时变了颜色。黑色的火苗里迸出点点金色的火星,然后卷成一个漩涡。
人很快就消失了,熔化在黑色的火焰里,连影子也没留下。接着火焰转为深紫,翠绿,湛蓝……最终变成普通的红焰,红中透出橙黄,散发出温暖的光。
“这是什么回事?”扎斯愤怒地质问希尔加特,“你不是说这只是‘看看她的梦里会说些什么’。为什么要呼唤白色亡神?”
“这是另一条获取真相的路,我必须不为神的力量蒙蔽。”
“牺牲一个人,就为了获得一条路?”真是难以理喻。
“这是必须的。”他的声音明显地低下去,却不容质疑,“如果不这样,我们将付出得更多,更多!你明白吗?”
“那你求得了何等真相?”
“真相?”席尔加特不屑一顾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西莫尔’老妇,嘴唇微微撇动,“至少白色亡神还不知道获选者会出现在何方,机会还在我们手里。”
白光倏然闪过,扎斯急忙抬头。天顶上的那颗‘魂星’刚才突然大亮,然后迅速沉入夜色当中,不留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