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两个都美得像天上的女神。”老洗衣妇每每都以此为开场白，“但是，她们的心却不像她们的外貌这般美丽。她们的心是黑色的，比午夜的水潭还要漆黑。”她压低声音，逐渐变得像吹过树梢的风音，“有一次，妹妹爱上了一个身份低微的男子，并且同他有了夫妻之实。这件事被姐姐知晓后，便找了个机会杀了妹妹的情人，把他的尸体弄碎，加上熏肉，火腿，卷心菜，藏红花，煮了一大锅肉汤，分给全家人喝。”
“她原本以为这样的恶性无人知晓。”老洗衣妇一边解释一边加入动作，“没想到几年之后，父母去世，她成了女王，理所当然地和邻国的一位王子成婚。由于她的丈夫与她的妹妹不和，在一次争吵中无意间把这事抖落了出来。”于是，残酷的种子从此在黑暗的温床上生根发芽。
这个妹妹在之后的一年中都未再提及此事，只当它没有发生过，直到姐姐去邻国访问。她串通邻国的国王杀死了姐夫，同当年一样，把他做成了一锅汤，分给所有的宾客。诸神为他们的恶性所不齿，把国王变成了一头饿狼，永远在荒野里游荡。而这对姐妹，则因为她们的黑心肠化为乌鸦，声音嘶哑，羽毛漆黑，原本有多美丽现在就有多丑陋。她们以死尸为食，徘徊在黑夜中，永远见不到光明。
“诸神不是因为谋杀而诅咒他们。”老洗衣妇最后说道，“谋杀是复仇者的权利，诸神中亦有复仇之神。但是她们姐妹相残，血亲相煎，主人谋杀客人，妹妹谋害姐夫，却为诸神所不容。”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呜哇！”‘乌鸦姐妹’就在这里，用她们冰冷的眼神看着图拉努斯家族和他欠下的每一个血债，直到偿还之日。
“把这个都给你！”她拿起那条只剩下一半的面包，掷向夜鸦。无数漆黑的身影一哄而下，寂夜中充满了翅膀扑打的声音。就是这个时候！她拔腿就跑。背后的声音更加嘈杂，似乎有更多的夜鸦从塔那边赶来，加入抢食的大军。克丽丝加快脚步，把声音远远地甩在身后。手臂间的包裹余温尚在，但是外面的叶子已被汗水浸透。
‘乌鸦姐妹’已经被我甩在身后，但她们的眼睛无数不在。她沿着高耸的城墙往前走，却始终觉得有一双红眼睛从暗处盯着她看。乌云从天空散开，把清冷得像白霜一样的月光倾泻到地面。影子在石壁上游走，它们长长的利爪从四面八方向克丽丝围拢。真神在上，她虔诚地祈祷，请您用您神圣的光辉驱散今夜追逐我的黑暗幽灵。
幻影消失了，那些长长的手指变成了树木和墙壁伸出的棱角。克丽丝吃惊地发现自己竟然走到卢默废宫这边来了。这里是可怜的闵娜皇后和她的孩子们的幽灵的栖身之所，说不定他们恶毒的姑姑和姑父的幽灵也在这里，永远无法离开。她再次向真神祈祷，不要遇上它们。真神没有回答。
声音再次变得莫测，寂静中透着许多细微难辨的东西，叫克丽丝心提到了嗓子眼。听……是风声……不，不像……像是树叶擦过城堡石壁的声响，一定是树叶……但是……她迟疑了，手臂上的汗毛慢慢竖了起来……这是脚步声，很轻……轻得就像柔软的布拂过坚硬的石面，但却是真正的脚步声。有人正朝这里走来。有什么东西正朝这里走来。
是闵娜皇后和她的孩子，还是康斯公主和她的丈夫弗雷德里斯。克丽丝想尖叫，声音却堵在喉咙口，半点也发不出来。她看见有个影子拖着脚步在远处摇晃，慢吞吞，似乎断了一条腿断，又似乎是柔软的虫子，在地上爬行。
不……不要……不要朝这里来，克丽丝听见自己心跳得像打鼓，身体却像注满石膏那样坚硬。尽管脑子疯狂命令身体移动，可两只脚却像穿错了鞋一样扭成了怪异的形状，连站立都十分困难。笨蛋，安静下来……笨蛋！你越害怕，鬼魂就越强大。克丽丝咬紧牙齿，几乎要将它咬碎，发出‘咯咯’的声响。
神智终于回到躯体里，她可以挪动自己的双腿了。恢复行动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刻逃跑。‘嘎吱’一声，裙摆的后面被撕开一个大口子。真是碍事，克丽丝随手撕了裙子，扔在地上。惊慌中，她撞上一座石像，然后，找到了一丝欣慰。那是一尊赞布拉的守护圣女艾琳的雕像。圣女手持毒蛇，隐藏在披巾下的面容平和而神圣。请你救救我。克丽丝在圣女雕像前匍匐于地，双手抱在头顶。“请你驱散追逐于我的暗影。”她轻声叨念。
话毕，那声音似乎消失了。她回首望去，刚才的影子已不见踪迹。四下无人，连风也不知何时停止下来。
鬼魂们离开了吗？她凝望圣女那张微带笑意的脸，稍稍喘了口气。随手一摸，东西都还在，只是面包有点被揉得变了形。真是见鬼，我这是怎么了？克丽丝惊魂未定地往回走，还不时地朝身后张望，生怕再有什么跟上来。
“呜哇！呜哇！呜哇！呜哇！”夜鸦飞翔在夜色中，难辨踪迹，只有声音清晰无比。
终于回来了。克丽丝拍拍满是尘土，破烂不堪的裙子，沿着螺旋形的阶梯缓缓而上。北方女孩就躲在房间的角落里，肩膀上裹着毯子。见到克丽丝，恐惧的眼神里有了一丝渴望。
“伊内丝，来，吃面包。”她刚松手，女孩就立刻把包裹抢去，狼吞虎咽地连着树叶啃起来。
“等一等。”她抓过她的手，灵巧地拨开树叶，把面包递到女孩嘴边，“现在，慢慢吃……慢慢吃。”伊内丝望了她一眼，动作变得优雅起来，一小口一小口地掰开面包，细嚼慢咽。
“还有这个。”她打开包裹着野猪排的叶子，放在伊内丝面前。女孩拿起一根，细细地啃起来。
可怜的孩子，她比我还要不幸。克丽丝转过脸，望向窗外。一瞬间，她望见了那只大得像鹰一样的渡鸦，此刻就站在对面塔楼的滴水檐上，睁着血红的眼睛看着她。
(benzhangjiesh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