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完最后一句话，伊内丝的脸刷地一下红了。她是被别人称为‘瓦斯曼的大娼妓’的那位公主吧，对妓（chahua）女还真有独到的见解。贵妇人怎么能等同于下贱的娼妓呢？她的话是不错，可这句，我不能同意。

“觐见尊贵的皇太后陛下的时候，礼貌还是必须的。”她有礼貌地回答。

“那好。”对方几乎没有转身，“你愿意怎么想，就怎么想吧。我们走。”

跟在克丽丝公主身后，伊内丝.维利文第一次踏出了自己这十多天来默默藏身于此的避难所，朝着阿特普拉宫前的胜利广场走去。

她记得，上次来胜利广场是为了参加克里丝公主和佩特罗国王的婚礼仪式的，是何等万人空巷的辉煌场面啊。她还记得当时的欢呼声，比在大海中遇到暴风雨时听见的惊涛骇浪的轰鸣声还要震撼。她曾深深地羡慕那宏大的场面。只有这样繁盛的国家才摆得起如此的排场，要是我的婚礼也如此盛大，真是此生无憾。

她也记得，在婚礼上，这位克丽丝公主一再以沉默否决这门婚姻，反抗教宗和母亲的旨意。那是多么好的天作之合，为什么她闷闷不乐呢？如果我能像她一样当上王后，应该会兴奋得忘记自己是谁吧。

很快，她的思绪被一阵恶臭拉了回来。这味道恶心无比，比她之前闻过的任何一种臭气都要可怕。浓厚的腥味中夹杂着死亡的**气息，还有阵阵烟雾的焦糊味，叫人从心底觉得恐惧。放眼望去，胜利广场的四周到处都留下了那一夜的烙印，肆虐的火焰舔尽了西南面大部分建筑的轮廓，只留下焦黑的骨架无言地指向天空。对面的大圣堂也未能幸免，一部分洁白的大理石墙壁被熏成了黑色，到处都是焦灼的裂纹。

原先挤满欢呼群众的胜利广场如今被一具具奇形怪状的尸体占满了，远处还不断地有穿黑衣的士兵来来往往，拖来新的死尸。这些尸体全都暴露在阳光下，散发出的味道让附近的地下墓穴和圣子公墓都变得清香起来。

他们把尸体搬到广场上来干什么？伊内丝看见皇太后和主教大人们正站在大圣堂的台阶上，望着这边指指点点。另一边，已经堆放了不少木材，大多数都是从未烧完的房子上取下来的，带着火焰肆虐过的焦黑。

她们在这一排排的尸体中小心地穿过。伊内丝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注意力从那些可怖的尸体上移走。爱我的人和我爱的人都在这里，只留下孤独的我，被无数可怕的影子包围。

“皇太后陛下，她来了。”克丽丝没有称呼母后大人，让伊内丝感觉很生分。她们这是母女吗？怎么看起来比外人还像外人。她抬起头，注视着眼前这个矮小瘦削，有着一张山鹰面孔的老妇人，很有礼貌地屈膝一礼。“皇太后陛下。”

老妇人眯起眼睛，盯着伊内丝看，目光灼热如火。她们的确是母女，这眼神和女儿的一样犀利。伊内丝躲避着她的目光，又发现这样做极不礼貌，便微微抬起头，侧着脸，尽量不直视。她很害怕，害怕父兄的命运落到自己头上。

“是北境公国的伊内丝小姐吗？”她面无表情地问，语气中不带一丝的感情。

她在叫我，快，快回答。伊内丝双腿止不住地发抖。“是，是的，皇太后陛下。”

一抹微笑出现老妇人嘴角。她朝着身边的几位教职打扮的男子挥了挥手，迈下两级台阶，站在伊内丝面前。“孩子，你是个好孩子。”她身材很小，头顶只及伊内丝的眼睛。她就是那个‘毒蛇夫人’？可她看起来既没有毒牙也不会咬人。

伊内丝发现自己几乎不会说话了。“陛……”我该怎么办？“陛下……”

“你在害怕。”老妇人皱起眉头，“唔，你这样子看起来好像皱了的萝卜，都不漂亮了。”

“陛……陛下……”伊内丝不知道她的意图，只得结结巴巴地重复这两个字。她会叫人杀我吗？就像杀我的父亲和大哥那样？

“你只会说这两个字吗？”

伊内丝一怔，“不！”她生气了？“陛……陛下……”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就快不争气地往下流了。

“好了好了，你无须害怕，你是我们的贵客。”

她的话好假，我的父亲和哥哥也是你们的贵客，可是你们却背信弃义地杀了他们。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闪过，她好想当面质问她，瓦斯曼是不是在招待贵客是多加了屠杀这一条？可话还没说出，就卡在喉咙里了，疯狂的勇气也随着呼吸泻得一干二净。

“我，我没害怕。”她觉得自己好没用。

望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克丽丝，她找不到任何支点。公主站得跟身旁的石柱一样，表情也像极了大理石雕塑。

“那就好。”老太后略带欣赏地看着她，“看得出来，你是位优雅高贵的淑女。可惜，你父亲却把你许给了一个叛徒，谋逆者和异端的儿子，寻找着魔鬼的脚步，真神所不容啊。”

“这一点我父亲并不知晓。”伊内丝连忙解释，但老妇人压根不理睬她，继续说道，“他本是我瓦斯曼最最尊贵的客人，前来参加我女儿和他们联盟的婚礼。可是他，无视宾客之道，参与谋害邀请他的主人，这是多么不耻的邪行。你作为一位信仰虔诚，优雅高贵的小姐应该能够理解吧，不是我杀了他们，是真神的洞察力让他们这种恶性暴露于光天化日之下，并且得到了应有的惩罚。”

“我……我……”伊内丝完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神怎么会让整个城市陷入火海，血流成河呢？但是父亲已经死了，我就算争辩也无济于事，况且这里，到处都是她的人。“皇太后陛下，我为父亲的行为感到遗憾，请您对一个已死的人高抬贵手。”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有违心意的话来。但是老太后笑了，说明她这话说得很对。

“孩子，我虔诚的孩子，你能明白再好不过了。我本来要遵从真神给教宗的旨意，用审判之火永远拷问你父亲和你哥哥的灵魂的，那么现在可以为他们求个情，让他们的灵魂免于受苦。”

她要焚烧那些尸体？伊内丝骇然，真是个笨蛋。刚才看见有人搬木头就应该看出来啊。好恶毒的老太婆，连死人都不放过，还要诅咒他们的灵魂永远在烈火中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