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我莫名其妙地发起了高烧，躺在床上头昏脑胀地胡思乱想；昨晚丽华独自伤心哭泣的情形是如此挥之不去，使得我越发头痛欲裂，心烦意乱。老董好像知道我的心思，在所有人离开营房参加训练后，他独自留了下来；由于不愿理会任何人，我索性扯起被子蒙上头，轻声啜泣起来。老董无声地守护着我，若有所思地抽着旱烟。

“1911年4月27日，广州起义爆发。”他终于开口了，仿佛是在自言自语，“虽然非常英勇、极度惨烈，但是由于寡不敌众，最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失败了；但是，黄花岗七十二烈士的英名却从此名扬天下。于是，就像平静的湖面投入一块巨石，革命的怒潮迅速波及全国，清政府本已摇摇欲坠的腐朽统治的丧钟已经响起，内外交困的满清终于走向了它的宿命。12月30日，国父孙中山在南京就任大总统，一切似乎都已经尘埃落定。但是，窃国大盗袁世凯依靠卑劣恶毒的手段盗取了革命果实，在历史长河之中，中国再度迷失了方向。

“那时我二十几岁，正在以一生只有一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热情疯狂地恋爱着；女孩叫菱玉，当地一位名门望族的千金小姐。虽然她父母一直极力反对，百般阻挠，不让我们在一起；但是，爱情总是以它不屈不挠的精神顽强发展。最后，他们家默许了既成事实，并为我们操办婚事；似乎，美好时光就要来临，幸福已经近在眼前。但是，造物就是如此弄人，一件震惊全国的事件将这一切都化为了泡影????”

我掀开被子，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年近半百的老军人；原来他也有过一段如此不为人知的过去，刻骨铭心的爱情经历。

“1915年10月，袁世凯悍然称帝，不顾全国上下山呼海啸般的反对浪潮；菱玉他爹义愤填膺，联合当地权贵写下了一封讨袁檄文，从而为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那、那你和菱玉呢？”老董平静的叙述引发了我强烈的兴趣。

“由于老人家在当地政府人脉颇深，所以有人于第一时间送来了消息；当时已经深夜，当我赶到大厅时，由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全家神情恐慌地聚集在那里，菱玉也在；一看见我，她赶紧扑进我的怀里，仿佛一下子就得到了慰藉。菱玉他爹简短地讲述了一下目前的形势，当得知灾祸马上就要降临，巨大的魔爪就要将这可怜的一家拍得粉碎时，现场竟然出奇的安静，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大有舍身取义、玉石俱焚的氛围。在反复劝说无果之后，他爹最后将目光停留在我们两个身上，热泪纵横。

“‘我的孩子，我的好女儿！你的哥哥们都长大了，翅膀硬了，所以敢公开顶撞我；你一直是爹的心肝宝贝、掌上明珠，你无论如何不会像他们一样和我对着干吧？听爹的话――与文昭赶快走，立即离开这里――一点也不要耽搁，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远走高飞吧！’

“菱玉扑进父亲的怀里，嘤嘤抽泣起来；‘爹！我不离开你，绝不！要是毁灭已经无法避免，那就让我们死在一块吧！’

“说完，她抬起泪眼转过身，深情地看着我，我坚定地点了点头；但是她爹挥挥手示意我不要开口，然后拍着我的肩膀，说道：‘文昭呀！年轻人！我孙家今日遭逢大难，灭门之祸已经破在眉睫；破巢之下，必无完卵。并不是我孙仲年贪生怕死――实际上从写下那篇檄文之后，我就在等待着这一天的到来！但是我可怜的女儿呀！唉????在这生死存亡的时刻，我把我最最心爱的女儿托付给你，希望你带着她立即远走高飞，为我孙家留下这一点血脉！你也看见了，我那几个不争气的倔儿子非要陪我这个死老头子一起上西天，非要令我孙家香火断绝，不孝，不孝呀！’环视了一下四周，他继续说道，‘年轻人，以前我们家确实看不起你，想必你也知道；试想，哪家父母愿意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一个举目无亲、来历不明的外乡人呢？但是，自从无意之中看到你那家传宝刀之后，我就改变了主意。早年我也参加过义和团的救国运动，也曾经和你父亲共事过；上面的那八个字一直激荡着我的胸怀‘外辱不除，此心不死！’说得多好！有魄力，够爷们！老子英雄儿好汉，我老头子相信你！’

“一时间，我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浑身充满了力量。

“深吸了一口气，我说道：‘老人家！我一直非常尊重您和伯母，在菱玉这件事上，我一直非常理解、体谅你们的心情和作法；但是，我和菱玉是真心相爱的，不离不弃、生死不分。现在，既然您把我当成自家人，那就请允许我们全家一起抗击这场暴风雨吧！我董文昭身若浮萍、孤苦无依；只有一腔热血和这口钢刀，请您和伯母、菱玉赶紧走，剩下的事就交给我们吧！’

“就在现场一片沉默，形势陷入僵局的时候，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声，然后渐渐连成一片，并且由远而近；随之是一阵人喊马嘶的轰鸣。最后在大门外，声音消失了，周围死一般的沉静。

“菱玉他爹赶紧说道：‘老婆子！快，快和菱玉躲起来！快――’

“话音未落，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撞击声；坚固的大门顷刻之间分解成了碎片。数十个凶神恶煞搬的士兵冲了进来，但是，我们抢先开了火，对方顿时倒下一片；剩下的有的窜出门去，有的就地依托障碍物，枪声大作。

“我们且战且退，进入内院；伯母由于刚才中了一枪，胸前血流不止，生命垂危，菱玉号啕大哭。他爹急得满眼通红、白发上指，无限哀痛地看着与自己风风雨雨几十年的妻子。这时我才发现，我们这边伤亡也不小；孙家六兄弟还剩下仨，家丁们有死有伤，剩下能动弹的作鸟兽散。我们孤立无援、陷入绝境了！

“随着内厅门被撞破，我们的最后一道防线宣告失守；弹药很快就用得精光，除了手中的大刀，我们没有别的武器。敌人见我们这边沉寂下来，知道我们火力用尽，便一窝蜂地冲了进来；嘴里喊着‘活捉孙仲年！活捉孙仲年！’

“菱玉她爹怒吼一声冲了上去，双方混战在一起，惨烈异常的近身肉搏开始了；我发出阵阵嘶吼，用尽浑身解数，将手中宝刀舞得风车一般，不停地砍呀，砍呀！周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身边的人不停地倒下、倒下。我仍然在疯狂地砍杀、砍杀????

“突然――‘爹！爹！！你怎么了，爹？！你醒醒，醒醒呀！’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是菱玉！我猛地一震，脚下一拌便摔倒在地；这时我才发现，现场已经没有一个能够站立的人――他们都死了！然后我看看自己，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染红了，不知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也许都有???

‘爹！你说句话呀，爹！你说话呀！！’

“我晃晃头，菱玉，菱玉！菱玉没事吧？

“就在这时，伯父微弱的声音响起：‘文昭，文昭！你过来；过来，孩子???’

“我连滚带爬，来到这位可敬而可怜的老人身边；他吃力地把菱玉的手放进我的手中，说道：‘孩子们，我不行了！文昭，事到如今，你不会再拒绝我了吧？我这个垂死的人现在正式把我仅存的孩子交给你，希望你以后好好照顾她，好好对她???’

“‘爹！天下虽大，但是哪有我们容身的地方呀！女儿情愿陪你一起死，爹！’菱玉哭成了泪人。

“‘不，别做傻事！文昭，我的好女婿，记得为我们报仇呀！’

“‘伯父！我们一起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

“‘对于一个真正爱国爱民的人来说，再没有比这样的结局更令人欣慰的了！我死得其所，无怨无悔；为自由而奋斗，为自由而死，多好呀！’

“远处又传来阵阵狗吠声，伯父用尽最后力气说道：“孩子们，快，快把我抬到你母亲身边，我还有话????”话未说完，这位老人就咽了气。

“我们七手八脚地把他抬到伯母身边，才发现老人已经声息全无；菱玉几乎哭的昏死过去，但是我立刻拉起她就向外跑――一刻都不能耽搁了！

“一片火把从北方蜿蜒而来，我们只好往南跑；一个人高喊一声，立刻便有几个人追了上来。想必第一批来的是马队，步兵现在才赶到；由于大家都是步行，所以对方一直和我们保持着很远的距离。我们就这样跑呀，跑呀???

“忽然，菱玉‘哎吆’一声，扑倒在地：‘文昭，我走不动了！你快走，别管我！’

“叫喊声渐渐逼近，我背起菱玉拼命奔跑；但是，叫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文昭！菱玉没有福分，不能一辈子跟着你了，来世再见！’紧接着我脖子一热，一股液体流淌下来，菱玉咬舌自尽了?????”

老董的叙述在这一刻戛然而止。烟雾缭绕，他坚毅的脸上挂满泪水；一时间，我们都沉默了?????

终于，我开口说道：“董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好孩子！我相信，以后丽华一定会体谅你、理解你的。”老董抚摸着我的后背，就像慈爱的父亲鼓励着心爱的孩子。

“董叔叔！你说战争会不会来到这儿呀？”我侧过头。

“会的，一定会的！不会太久了????”老董若有所思。

“那、那我们能取得胜利吗？”

“难呀！小日本全部是机械化，飞机、装甲车，这些高级装备，我们一样都没有呀！”

“这么说，我们的优势就只有近战了？”

“是啊，是啊！”

“那、那要是我们把董家刀教给弟兄们，那不就?????”话说到这里，我就后悔了――这不是要老董的命吗？

老董大大地吃了一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然后整整一天，他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我这次可闯了大祸了！

整整一夜，老董都在床上翻来覆去；床吱嘎作响，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