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梅魂竹梦――以梅竹入梦点染冬夜冰雪寒冷,为下句铺垫。
2.锦??衾――织出锦花的毛毯,雁凫绒里的被褥。?(音季),一种毛织品。?,雁类的一种。
3.“松影”句――松耐冬寒,又常以鹤为伴,借以写清冷孤高。
4.“梨花”句――虽满地梨花,但并非春天,所以说“不闻莺”。以梨花喻雪。唐代诗人岑参《白雪歌送武判官》诗:“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5.“女奴”句――写冬夜严寒,女奴怀冷而加“诗”字,用汉代郑康成家婢女都能诗,日常对话动辄引《诗》语的典故。
6.“公子”句――写冬夜严寒,公子穿戴着貂皮尚嫌酒力不足御寒。酒力轻,不是人的酒量小,而是说酒的劲头不够。
7.试茗――古代上层人士讲究喝茶,不同品种的茶,烹烧的火力时间不同,要恰到好处才不失香变味,所以要“试”。如宋代蔡襄《进茶录序》说:“独论采造之本,至于烹试,曾未闻有。”
8.“扫将”句――扫雪烹茶,取其洁净,书中妙玉曾言及。
[鉴赏]
贾宝玉一方面是敢于蔑视传统礼教和儒家思想主张的大胆的反抗者,一方面又是过惯了吃喝玩乐的寄生生活的公子哥儿。当他初进大观园,暂时地感到“心满意足,再无别项可生贪求之心”的时候,他更多的是个“富贵闲人”。《四时即事》诗即是他这一面生活的自我写照。但大观园不是世外桃园,它同样存在着污秽、眼泪、挣扎和反抗。当宝玉领略到“悲凉之雾遍被华林”的时侯,他就不能再悠然闲适下去了。于是,愤懑、痛苦、绝望,终至以“悬崖撒手”来抹去他身上的粉渍脂痕。《四时即事》诗所代表的那种生活,是贾宝玉那样的人所经历的道路中必然会有的一个过程,由他自己作诗来加以概括,是情节结构上的省盘。
癞和尚赞(第二十五回)
鼻如悬胆两眉长,目似明星有宝光。
破衲芒鞋无住迹,腌?更有一头疮。
[说明]
这一首与下一首赞诗是用来描绘前来解救被魔法弄疯的宝玉、凤姐的一僧一道的模样的。这种带有宗教迷信色彩的虚构的僧道形象,是从一般旧小说情节中借来的,无关书的大旨。
[注释]
1.破衲芒鞋――破衣草鞋。僧衣叫衲,意思是用各种布料拼凑缝缀而成的,即“百衲衣”。无住迹――没有居处可找,非凡人之意。
2.腌?――不干净。
[鉴赏]
参见《叹通灵玉二首》鉴赏。
跛道人赞(第二十五回)
一足高来一足低,浑身带水又拖泥。
相逢若问家何处,却在蓬莱弱水西。
[注释]
1.弱水――我国西部的水名。《山海经》与先秦、两汉史书中都提到,但所说的地方不一。传说其水不能浮鸿毛,所以叫弱水。《西游记》中唐僧取经也曾经过。蓬莱――传说中的仙岛,在东海中,一西一东。此句也无非说他“无住迹”可寻,是仙界人物。
[鉴赏]
参见《叹通灵玉二首》鉴赏。
叹通灵玉二首(第二十五回)
天不拘兮地不羁,心头无喜亦无悲。
只因锻炼通灵后,便向人间惹是非。
粉渍脂痕污宝光,房栊日夜困鸳鸯。
沉酣一梦终须醒,冤债偿清好散场。
[说明]
宝玉、凤姐被魇垂危,贾府请来一僧一道。癞僧解说那块上面刻着“能除凶邪”的通灵玉为什么未见灵效的原因说:“只因为声色货利所迷,故此不灵了。”他把玉擎在掌上,念了这两首诗。前一首说它当初在青埂峰下的好处,后一首叹它今日的经历。
[注释]
1.锻炼通灵――小说开头说石头被补天的女娲“锻炼之后,灵性已通”。喻无知的儿童逐渐增长了见识,懂得了人事,也包括接受了新的思想。
2.栊――房子的窗户。这里“房栊”即房间。困鸳鸯――沉溺于风月之事。
3.冤债――参见太虚幻境《薄命司对联》“风月债”注。
[鉴赏]
小说中凡提到癞和尚、跛道人处,都有着隐示情节发展、人物命运的预言作用。正当宝玉与黛玉的恋爱婚姻问题发展到明朗化、彷佛已被贾府众人公认(读此回众人对他俩所开的玩笑便知)、幸福就在眼前的时候,突然飞来横祸,宝玉被魇魔法镇住,险些送命。这种“乐极生悲,好事多磨”的变故情节,在某种意义上是为后来更大的变故情节――贾府事败、宝玉获罪坐牢、宝黛爱情理想突然破灭而“作引”的。因为,我们知道,后来淹留于狱神庙的除宝玉外还有凤姐,而他们二人的罪状不外乎是癞僧所说的迷于“声色”与“货利”。续书者曾仿此回写宝玉失玉疯颠、癞僧送玉除邪,但脂评指出:“通灵玉除邪,全部百回只此一见,何得再言。”(庚辰本眉批)可见,在原作者的构思中,后面已不再重复此类有神秘主义色彩的情节了。
作者借癞和尚之口说宝玉之为“声色”所迷,犹如凤姐之为“货利”所迷。这是对宝生活中“房栊日夜困鸳鸯”一面的否定。但这决不等于说作者把宝玉与凤姐等量齐观。凤姐终至利欲熏心、自食恶果,而宝玉却在体验现实生活的过程中逐渐地“醒”来,冲破了所谓“迷关”。值得注意的是他的“醒悟”并非表现为最后成了一个“改恶从善”的“正人君子”,恰恰相反,他与劝谏他成为正人君子的薛宝钗之流决裂了。可见,小说不是为了宣扬“去欲存理”。脂砚斋责备宝玉“有情极之毒”、“一生偏僻”,正可证明宝玉不仅有所悔,更有所恶,有所恃。如果不用正确观点透过现象分析实质,就无法解说为什么宝玉始终不醒悟并改变他的“偏僻”、“乖张”亦即社会叛逆者的性格。在这两首诗中,宝玉的生活思想历程被作者蒙上了一件厚厚的风月情孽和宗教宿命的外衣,其中又渗透着作者对现实人生无可奈何的悲观主义情绪,这样,就不仅把事情的本质弄得扑朔迷离,而且也给人以消极的思想影响。
黛玉哭花阴(第二十六回)
花魂默默无情绪,鸟梦痴痴何处惊。
[说明]
林黛玉到怡红院叫门不开,呕了气,独自站在墙角花阴下哭泣。作者插入此诗渲染气氛,以表示对黛玉的怜惜。
[注释]
1.“花魂”二句――见林黛玉哭泣,花为之神魂颠倒,默默伤感;鸟也从梦中惊起,弄得痴痴呆呆。程高本“默默”作“点点”,是形讹,“魂”不能用“点点”来形容。
[鉴赏]
参见下面《哭花阴诗》鉴赏。
哭花阴诗(第二十六回)
颦儿才貌世应希,独抱幽芳出绣闱。
呜咽一声犹未了,落花满地鸟惊飞。
[注释]
1.颦儿――黛玉。见《赞林黛玉》注。希:少。
2.幽芳――这里指幽怨感伤的情怀和孤芳自傲的操守。绣闱,绣房。脂本俱作“绣闺”,然此诗“希”、“飞”皆“五微”韵,“闺”则是“八齐”韵,或为“闱”之形讹。今从“程高本”改。
3.“落花”句――以花鸟拟人,说不忍听黛玉的哭声,极写她的悲泣令人悯恻,又兼应首句说貌美。参见《警幻仙姑赋》“鸟惊庭树”注。
[鉴赏]
下回“埋香冢飞燕泣残红”是小说中的重要文字,所以预先用黛玉哭花阴细节作引。有了这一番渲染,更增强了后文的艺术效果。
葬花吟(第二十七回)
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来复去?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三月香巢初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已倾。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愁杀葬花人,独把花锄偷洒泪,洒上空枝见血痕。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愿侬此日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囊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不教污淖陷渠沟。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说明]
林黛玉为怜桃花落瓣,曾将它收拾起来葬于花冢。如今她又来至花冢前,以落花自况,十分伤感地哭吟了此诗,恰为宝玉所闻。
[注释]
1.飞满天――庚辰本作“花满天”,但细看“花”字是后来的改笔,原抄是两小点,表示与上一“飞”字相同。故从甲戌、戚序本。这两句或受李贺诗“飞香走红满天春”(《上云乐》)的启发。
2.榭――筑在台上的房子。
3.絮――柳絮,柳花。
4.无释处――没有排遣的地方。
5.把――拿。
6.忍――岂忍。
7.榆荚――榆树的实。榆未生叶时先生荚,色白,像是成串的钱,俗称榆钱。芳菲――花草香茂。
8.“洒上”句――与两个传说有关:一、湘妃哭舜,泣血染竹枝成斑。所以黛玉号“潇湘妃子”。二、蜀帝魂化杜鹃鸟,啼血染花枝,花即杜鹃花。所以下句接言“杜鹃”。
9.奴――我,女子的自称。底――何,什么。
10.知是――哪里知道是……还是……。
11.香丘――香坟,指花冢。以花拟人,所以下句用“艳骨”。
12.一?――一捧。因《汉书》中曾用“取长陵一?土”来表示开掘陵墓,后人(如唐代骆宾王)就以“一?之土”称坟墓,这里用以指花冢。
13.污淖――被污秽的泥水所弄脏。
[鉴赏]
《葬花吟》是林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全部哀音的代表,也是作者曹雪芹借以塑造这一艺术形象、表现其性格特性的重要作品。它和《芙蓉女儿诔》一样,是作者出力摹写的文字。这首风格上仿效初唐体的歌行,在抒情上淋漓尽致,艺术上是很成功的。
这首诗并非一味哀伤凄恻,其种仍然有着一种抑塞不平之气。“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就寄有对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的愤懑;“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岂不是对长期迫害着她的冷酷无情现实的控诉?“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天尽头,何处有香丘?未若锦曩收艳骨,一?净土掩风流。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则是在幻想自由幸福不可得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不愿受辱被污、不甘低头屈服的孤傲不阿的性格。这些,才是它的思想价值之所在。
这首诗的另一价值在于它为我们提供了探索曹雪芹笔下的宝黛悲剧的重要线索。甲戌本有批语说:“余读《葬花吟》至再,至三四,其凄楚感慨,令人身世两忘,举笔再四,不能下批。有客曰:‘先生身非宝玉,何能下笔?’噫唏!阻余者想亦《石头记》来的,故停笔以待。”值得注意的是批语指出:没有看过“玉兄之后文”是无从对此诗加批的。批书人“停笔以待”也正是为此。那么“玉兄之后文”指什么呢?指的是下一回即二十八回开头写宝玉在山坡上听黛玉吟此诗时的感受那一段文字。其文曰:
……先不过点头感叹;次后听到“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等句,不觉恸倒山坡之上,怀里兜的落花撒了一地。试想林黛玉的花颜月貌,将来亦到无可寻觅之时,宁不心碎肠断!既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推之于他人,如宝钗、香菱、袭人等,亦可到无可寻觅之时矣。宝钗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则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则斯处、斯园、斯花、斯柳,又不知当属谁姓矣!因此,一而二,二而三,反复推求了去,真不知此时此际欲为何等蠢物,杳无所知,逃大造,出尘网,使可解释(解脱也)这段悲伤。
宝玉从听《葬花吟》中所预感到的,首先是“黛玉终归无可寻觅之时”,然后才推及他人、自身大观园花柳等等,可见,说批书人“身非宝玉,何能下笔”的意思,就是指出此诗非泛泛之言,必要像宝玉那样能想到黛玉无觅处等等,才能理解诗中蕴涵的真意。由此可见,《葬花吟》实际上就是林黛玉自作的诗谶。这一点,我们从作者的同时人、极可能是其友人的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中得到了证明。其诗曰:“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似谶成真”,这是只有知道了作者所写黛玉之死的情节的人才能说出来的话。以前,我们还以为明义未必能如脂砚那样看到小说全书,现在看来他读到过后半部部分稿子的可能性极大,或者至少也听作者交往的圈子里的人比较详尽地说起过后半部的主要情节。如果我们说,明义绝句中提到的事象“聚如春梦散如烟”、“石归山下无灵气”之类,还可由推测而知的话,那么,写宝玉贫穷的“王孙瘦损骨嶙峋”和写他因获罪致使他心中的人为他的不幸忧忿而死的“惭愧当年石季伦”等诗句,是再也无从凭想象而得的。上面所引之诗句中的后两句也是如此:明义说,他真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让宝、黛两个有情人终成眷属,把已断绝的月下老人所牵的红丝绳再接续起来。试想,只要“沉痼”能起,则“红丝”也就能续,这与后来续书者想象宝、黛悲剧的原因是由于婚姻不自主是多么的不同。倘若一切都如程伟元、高鹗整理的续书中所写的那样,则宝玉已有他属,试问,起黛玉“沉痼”又有何用?难道难道“续红丝”是为了让她作“宝二姨娘”不成?
此诗“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等末了数句,书中几次重复,特意强调,甚至通过写鹦鹉学吟诗也提到,可知红颜老死之日确在春残花落之时,并非虚词作比。同时,这里说“他年葬侬知是谁”,前面又说“红消香断有谁怜”、“一朝飘泊难寻觅”等等,则黛玉亦如晴雯那样死于十分凄惨寂寞的境况之中可以无疑。那时,并非大家都忙着为宝玉办喜事因而无暇顾及,恰恰相反,宝玉、凤姐都因避祸流落在外,那正是“家亡莫论亲”、“各自须寻各自门”的日子,诗中“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或含此意。“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几句,原在可解不可解之间,怜落花而怨及燕子归去,用意甚难把握贯通,现在倘作谶语看就比较明确了。大概春天里宝、黛的婚事已基本说定了,即所谓“香巢已垒成”,可是到了秋天发生了变故,就象梁间燕子无情地飞去那样,宝玉被迫离家出走了,因而,她悲叹“花魂鸟魂都难留”,幻想自己能“胁下生双翼”也随之而去。她日夜悲啼,终至于“泪尽证前缘”了。这样,“花落人亡两不知”,若以“花落”比黛玉,“人亡”说宝玉,正是完全切合的。宝玉凡遭所谓“丑祸”,总有别人要随之而倒霉的,先有金钏儿,后有晴雯,终于轮到黛玉。所以诗中又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的双关语可用来剖白和显示气。“一别秋风又一年”,宝玉在次年秋天回到贾府,但见怡红院已“红瘦绿稀”,潇湘馆更是一番“落叶萧萧、寒烟漠漠的凄凉景象”,黛玉的闺房和宝玉的绛芸轩一样,只见“蛛丝儿结满雕梁”。虽然还有宝钗在,而且以后还成其“金玉姻缘”,但这又怎能弥补宝玉“对境悼颦儿”时所产生的巨大精神创痛呢?“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难道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这些只是从脂评所提及的线索中可以得到印证的一些细节,所述未必都那么妥当,但此诗与宝黛悲剧情节必定有照应这一点,大概不是主观臆断吧。
其实,“似谶成真”的诗还不止于此,黛玉的《代别离.秋窗风雨夕》和《桃花行》也有这种性质。前者仿佛不幸地言中了她后来离别宝玉的情景,后者则又象是她对自己“泪尽夭亡”结局的预先写照。
有人说:《葬花吟》是从唐寅的两首诗中“脱胎”的,诗歌当然是有所继承借鉴的,但不应该把文艺创作的“源”和“流”的关系颠倒了。说到《葬花吟》在某些遣词造句、意境格调上利用前人之作,实不必到明人的集子中去找,唐初刘希夷《代悲白头翁》中“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之类为人熟知的诗句还不足以借取利用吗?即如葬花情节,也未必径取唐寅将牡丹花“盛似锦囊,葬于药栏东畔”事,作者的祖父曹寅的《楝亭诗钞》中也就有“百年孤冢葬桃花”的诗句,难道还不足以启发他的构思吗?但这些都是“流”,都仅仅是利用,既不表现诗的主要精神,也决不能代替作者源于现实生活的创造。何况,如前所述,此诗中作者运笔鬼斧神工之处,完全不在于表现上那些伤春惜花词句的悱恻缠绵。
当然,《葬花吟》中消极颓伤的情绪也是极其浓重且不容忽视的,它曾对缺乏分析能力的读者起过不良的影响。这种情绪虽然在艺术上完全符合林黛玉这个人物所处的环境地位所形成的她的思想性格,但毕竟因作者在某种程度上有意识借所倾心的人物之口来抒发自己的身世之感,而显露了他本身思想的弱点。我们同情林黛玉,但同时也看到这种多愁善感的贵族小姐,思想感情是十分脆弱的。
小曲(第二十八回)
两个冤家,都难丢下,想着你来又记挂着他。两个人形容俊俏,都难描画。想昨宵幽期私订在荼麋架,一个偷情,一个寻拿。拿住了三曹对案,我也无回话。
[说明]
冯紫英邀宝玉至其家饮酒。席上,薛蟠酒酣忘情,拉着妓女云儿要她唱一个新样儿曲子,云儿就弹着琵琶,唱了这支小调。
[注释]
1.冤家――“情人”的一种谑称。
2.三曹对案――审判诉讼案件时,原告、被告和证人三方面人都到场对质。
[鉴赏]
参见《“女儿”酒令五首》鉴赏。
“女儿”酒令(第二十八回)
[说明]
这是在冯紫英家酒席上行的令。行酒令为戏的花样很多,书中宝玉交代这次行令的办法说:“如今要说‘悲’‘愁’‘喜’‘乐’四字,却要说出‘女儿’,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说完了,饮门杯。酒面要唱一个新鲜时样曲子,酒底要席上生风一样东西――或古诗、旧对、《四书》《五经》成语。”
“门杯”,每人行令时规定要喝的面对的一杯酒。“酒面”、“酒底”,饮门杯之前和之后要出的节目或要说的诗词、趣语。“席上生风”,想出一句诗词、成语来,与桌面上有的一件东西有关,使大家感到风趣。
其一(贾宝玉)
女儿悲,青春已大守空闺。
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
女儿喜,对镜晨妆颜色美。
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
滴不尽相思血泪?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咽不下玉粒金波噎满喉,照不尽菱花镜里形容瘦。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雨打梨花深闭门
[注释]
1.“悔教”句――用唐代诗人王昌龄《闺怨》诗原句:“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说的是少妇在大好春光里后悔自己叫丈夫到外面去追求功名,以至自己独守空闺。
2.红豆――一名相思子。形扁圆,色半红半黑,大小略同赤豆,可镶嵌首饰。诗词中多以“红豆”说相思,所以这里用以比“相思血泪”。
3.玉粒金波――喻指珍贵的食物饮料。
4.菱花镜――即镜子。古代铜镜映日则发光影叫菱花,故名。《埤雅释草》:“旧说,镜谓之菱华(花),以其面平,光影所成如此。”
5.捱不明――等待不到天亮。更漏――古代夜间报时用具。
6.“雨打”句――北宋词人秦观《忆王孙》词:“杜宇声声不忍闻,欲黄昏,雨打梨花深闭门。”因为席上有梨,所以说了这句有“梨”字的词。
其二(冯紫英)
女儿悲,儿夫染病在垂危。
女儿愁,大风吹倒梳妆楼。
女儿喜,头胎养了双生子。
女儿乐,私向花园掏蟋蟀。
你是个可人,你是个多情,你是个刁钻古怪鬼灵精,你是个神仙也不灵。我说的话儿你全不信,只叫你背地里去细打听,才知道我疼你不疼!
鸡鸣茅店月
[注释]
1.“女儿悲”四句――程高本“喜”“乐”两句在前,“悲”“愁”两句在后,与脂本顺序倒转,也与别人行令顺序不一样。
2.可人――性格、行为都惹人喜爱的人。与宝贝儿的意思相似。
3.鬼灵精――极言聪明机灵。
4.鸡鸣茅店月――唐代温庭筠《商山早行》诗:“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甲戌、甲辰本所引异一字,或为表现冯紫英其人非腹中有文墨者,故乃因之。戚序、程高本同温诗,似为后人据出处而校改。
其三(云儿)
女儿悲,将来终身指靠谁?
女儿愁,妈妈打骂何时休!
女儿喜,情郎不舍还家里。
女儿乐,住了箫管弄弦索。
?蔻开花三月三,一个虫儿往里钻。钻了半日不得进去,爬到花儿上打秋千。肉儿小心肝,我不开了你怎么钻?
桃之夭夭
[注释]
1.妈妈――指鸨母。云儿是锦香院的妓女。
2.去――庚辰本、戚序本属下句,今从甲戌本。
3.桃之夭夭――《诗经.周南.桃夭》中原句。夭夭,美而盛的样子。一般都以为是言女子及时婚嫁,能宜其室家的。
其四(薛蟠)
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
女儿愁,绣房窜出个大马猴。
女儿喜,洞房花烛朝慵起。
女儿乐,一根毛毛往里戳。
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注释]
1.乌龟――妻子与人私通者。
2.窜――脂本多作“撺”,实是误写。程高本改为“钻”。现据文意改正。
3.慵――困倦,懒。
其五(蒋玉菡)
女儿悲,丈夫一去不回归。
女儿愁,无钱去打桂花油。
女儿喜,灯花并头结双蕊。
女儿乐,夫唱妇随真和合。
可喜你天生成百媚娇,恰便似活神仙离碧霄。度青春,年正小;配鸾凤,真也着。呀!看天河正高,听谯楼鼓敲,剔银灯同入鸳帏悄。
花气袭人知昼暖
[注释]
1.桂花油――女子用的发油。
2.“灯花”句――灯芯之余烬结为花形。古时迷信观念以为吉兆,认为“灯火花,得钱财”(见《西京杂记》)。这里灯花结双蕊是婚事的喜兆。
3.着――在这里是配得正好的意思。
4.天河――银河。
5.谯楼――古时城门上用以望远的高楼称谯楼,此泛指城楼。更鼓声起,也是说夜已深了。“谯”,甲戌、庚辰本作“樵”,戚序本作“瞧”,皆误字。
6.剔――挑灯芯。鸳帏――帏帐。“鸳”作修饰词,比夫妻或男女欢好。
[鉴赏]
书中这一段情节写宝玉“富贵闲人”放荡生活的另一个侧面。通过他的结交,作者揭示了当时与上层人士生活联系着的都?中**逸乐的社会习俗风气。其中所有的曲令都各自切合不同人物的身份、地位、性格和教养,可见作者所熟悉的生活面是很广的,描摹的本领也很大。而且,作者虽然作了维妙维肖的仿真,却又对此类淫腔滥调时加嘲弄。所谓这些曲令不管说什么,只要“押韵就好”,它内容之龌龊混账实在无异于“一个蚊子哼哼哼,两个苍蝇嗡嗡嗡”。
宝玉所作要文雅一些,但我们想说的倒不在这些方面。在酒令中,“喜”、“乐”只是“女儿”眼前生活情景的反映,是陪衬;而“悲”、“愁”则同后来的情节发展有关,是藏有深意的。如首句“青春已大守空闺”即成了后来宝玉出家、宝钗守寡的预言。次句“悔教夫婿觅封侯”看似随便借用了大家最熟悉的唐诗,其实是非常确切地暗示了宝玉弃宝钗为僧的原因――以“仕途经济”那一套来“讽谏”宝玉的人,终至使宝玉憎恶而与之决裂。时曲只从女儿悲愁来写,可见也以暗示将来结局为主。
“席上生风”的诗句同样并非信手拈来。蒋玉函拿起一朵大木樨(桂花)来念“花气袭人知昼暖”(陆游《村居书喜》诗,原诗“昼”作“骤”),后来他娶了袭人为妻。云儿说“桃之夭夭”(《诗.周南.桃夭》),她的妓女身份正与原诗写男女及时婚配之乐的内容有关。宝玉所引“雨打梨花深闭门”句的作者,也就是他梦入“太虚幻境”时写秦氏卧室中香艳对联的那个宋学士秦太虚,但这首词却是一首怀人不归的感伤词,词牌是《忆王孙》,起句也是“萋萋芳草忆王孙”。王孙不归,春草空绿,门掩黄昏,雨打梨花,正好使人联想到所谓“尘缘”断绝后“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白居易《长恨歌》)的情景。何况,“梨”又是乐府民歌中常借它来谐音“离”的。所以说“女儿”――宝钗,其寓意还不很明白吗?这种“诗谶”式的手法,在后面的《花名签酒令》中表现得尤为明显。
这一回中写宝玉与薛蟠、云儿等一批淫滥无耻之徒在一起鬼混,是为后文流言外传、“不肖种种大承笞挞”立据,也是为贾府最终被敌对势力抓住“箕裘颓堕”的把柄而遭奏本弹劾、兴狱问罪预先伏根。
题帕三绝句(第三十四回)
其一
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更向谁?
尺幅鲛绡劳惠赠,为君那得不伤悲!
其二
?珠滚玉只偷潸,镇日无心镇日闲。
枕上袖边难拂拭,任他点点与斑斑。
其三
彩线难收面上珠,湘江旧迹已模糊。
窗前亦有千竿竹,不识香痕渍也无?
[说明]
宝玉遭贾政毒打,昏睡中听到悲切之声,醒来知是黛玉,“只见她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就推说自己疼痛是假装的,安慰她一番。黛玉走后,宝玉心里惦念,设法支开袭人,命晴雯以送两条旧绢帕为名去看黛玉。黛玉领会其意,十分激动,便提笔在帕上题了这三首绝句。
[注释]
1.鲛绡――传说海中有鲛鱼(美人鱼),在海底织绡(丝绢),她流出的眼泪会变成珠子。见《述异记》。诗词中常以鲛绡来指揩眼泪的手帕。
2.潸――流泪的样子,如潸然泪下。这里是流泪的意思。
4.彩线难收――难用彩线串起来的意思。
5.湘江旧迹――旧传湘妃哭舜的事迹。《述异记》:“舜南巡,葬于苍梧之野,尧之二女娥皇、女英(都嫁给舜为妃)追之不及,相与恸哭,泪下沾竹,竹上文为之斑斑然。”亦见于晋人张华《博物志》。湖南湘江一带特产一种斑竹,上有天然的紫褐色斑点如血泪痕,相传是二妃泪水染成,又称湘妃竹。后两句即用其意。
6.不识――未知。香痕――指泪痕。渍也无――沾上了没有?
[鉴赏]
如果把赠帕和题诗孤立地看作是男女私相传递信物和情书,这是十分肤浅的。尽管也可以把它说成是违反传统礼教的行为,但总不免使它落入才子佳人“私订终身”的窠臼。况且,孤立起来看,诗也就显得内容贫乏了,因为它除了写自己哭哭啼啼的伤感外,也没有讲什么别的。这三首诗在小说中的作用,全在于联系宝玉挨打这件事,表明宝、黛之间的关系完全不同于他人。只有将它放在具体的情节中,对比宝钗、袭人的不同态度,才能看出宝、黛的互相同情、支持。宝玉被打得半死,宝钗来送药时虽然也露出一副怜惜的样子,但心里想的却是“你既这样用心,何不在外头大事上做工夫,老爷也欢喜了,也不能这样吃亏”,还“笑着”说“你们也不必怨这个,怨那个,据我想,到底宝兄弟素日不正,肯和那些人来往,老爷才生气的。”处处卫道,处处维护贾政,实际上是用所谓“堂皇正大”的话把宝玉教训了一顿。袭人则乘机在王夫人面前进言,大谈宝玉“男女不分”,“偏好在我们队里闹”和“君子防未然”的道理,从中挑拨宝、黛关系,建议“叫二爷搬出园外来住”。她的话吓得王夫人“如雷轰电掣的一般”(据戚序本),并骗取了王夫人的宠信,为后来抄检大观园作好了充分的舆论准备。正是在这种情况下,作者写了宝、黛的相互体贴、了解和黛玉的一往情深、万分悲痛,带便也写了宝玉身边唯一足以托付心事的忠诚信使――晴雯,这都是大有深意的。只要细读书中的文字(在这一节上,程高本窜改颇多),自不难理解作者的用心。其次,“还泪债”在作者艺术构思中是林黛玉悲剧一生的同义语。要了解“还泪债”的全部含义,当然最好读曹雪芹原来所写的黛玉之死的情节,但这我们已看不到了。不过,作者的写作有一个规律,多少可以帮助弥补这个遗憾,即他所描写的家族或人物的命运预先都安下了伏线,露出了端倪,有的甚至还先有作引的文字。描写小说的主要人物林黛玉,作者当然更是先有成竹在胸,作了全盘安排的。在有关黛玉的情节中,作者先从各个方面挖好渠道,最后都通向她的结局。这三首绝句始终着重写一个“泪”字,而这泪是为她的知己宝玉受苦而流的,它与黛玉第一次因宝玉摔玉而流泪,具体原因尽管不同,性质上却有相似之处――都为脂评所说的知己“不自惜”。这样的流泪,脂评指出过是“还泪债”。但好久以来,人们形成了一种看法(续书起了很大的作用),以为黛玉总是为自身的不幸而伤感,其实,宝玉的不幸才是她最大的伤痛。为了宝玉,她简直毫不顾惜自己。宝玉挨打,她整天地流泪,“任他点点与斑斑”。这还算不了什么,第五十七回紫鹃诳宝玉说黛玉要回苏州去了,作者写宝玉急成痴呆病外,还着力写了黛玉的反应:“黛玉一听此言,李妈妈乃是经过的老妪,说(宝玉)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声,将腹中之药一概呛出,抖肠搜肺、炽胃扇肝的痛声大嗽了几阵,一时面红发乱,目肿筋浮,喘的抬不起头来。紫鹃忙上来捶背。黛玉伏枕喘息,半响推紫鹃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这虽不直接写还泪,但仍与还泪是同样性质的。“眼空蓄泪泪空垂,暗洒闲抛却为谁?”诗中提出这个问题,为“还泪债”定下了基调。我们之所以说续书写黛玉之死违背作者原意,不但因为续书把“泪尽夭亡”写成黛玉在受到重大精神刺激下反而没有眼泪了(其实应该是终日眼泪不干,终于与生命一起流尽,否则,也就用不着说她是“泪尽夭亡”),更主要的还是续书所写改变了原作者定下的黛玉精神痛苦的性质,把她对宝玉的爱和惜改变为怨和恨,因男子负心(其实是误会)而怨恨痛苦。这没有什么新鲜,俗滥小说中可以找到成千上万,任何一个平庸的女子都会如此,这样的结局怎么也不能算是绛珠仙子报答了神瑛侍者甘露灌溉之惠。同时,误会的至死不得释,实际上也否定了宝黛两人是有共同思想基础的真正知己。说续书者用“粱祝”的套子写宝黛悲剧,其实还大大不如,梁祝的误会倒是在楼台相会之后很快就得到消除的。《红楼梦》的续作者对黛玉愿为知己受苦、而自己“万苦不怨”的精神境界却丝毫也没有理解。与这三首突出写“泪”的绝句有关的几回情节,很象是后来宝黛悲剧的一次小小的预演。从第三十二到三十四回中有不少细节和对话,都可以看出作者在对未来的悲剧结局作暗示。此外,诗中用“湘江旧迹”之典,若孤立地从这几回情节看很象是胡乱堆砌,因为除了与“泪”有关外,其他方面都不甚切合。娥皇、女英泣舜是妻子哭丈夫,她们泪渍斑竹后是投水殉情而死的(《水经注》则谓她们“溺于湘江”)。前人用此事多写生死之别,如李白著名的《远别离》诗即用此故事写远别离之苦。这些,与宝哥哥被打屁股、林妹妹为之而哭泣似乎拉不到一起去。但如果把这三首诗当作后来悲剧情节的前奏曲来看,那么,用这个典故就完全可以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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