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整个宿舍静悄悄只有我一个人。我们的宿舍是面向西边的,一到夏天就西晒得要命。而此时我身上正被冬日的阳光照得暖洋洋,所以应该是下午两三点了。我坐起身。
那是我第一次醉酒,连睡梦中都很难受。好象一直被一个人拉着,不停地在时空交错变幻中游走穿梭。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因为看不清他的脸;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带我到哪里去,只是那样被他身不由己地牵着不停地在过去现在未来之间跑呀跑。我好象又看到了高辉,又回到了那个夏日。我看到一个女孩那样失落无助地看着她曾经以为爱着的人离她远去,而那个女孩就是我自己!还有苏昊,那个长大了以后的苏昊、那个轻拥我入怀的苏昊、那个能令我感觉迷失在他的目光中的苏昊!但是,我在奔跑之间根本无法留住他,就象我无法留住他送给我的那块卡通表一样……
我下了床,感觉头很痛。原来喝醉的时候是很快乐,酒醒的时候却是最难受的时候。我习惯地对着床边的镜子照了照。镜中的人,长发凌乱有一种形容憔悴的感觉。我吓了一跳,赶紧到洗脸间漱洗了一下。刚回到宿舍就听到传呼器里叫我的名字,有人在楼下等我。不知谁会在此时找我,心里忽然莫名希望会是苏昊。我对着镜子匆匆梳梳头,简单的化了化妆,感觉好多了,才急急忙忙地走下楼去。
竟然真的就是苏昊!
“嗨!”苏昊站在门口,一见到我就微笑着打招呼。
我还是愣住了,有一时刻无法分辨到底是否还在做梦。
“感觉好些了吗?”苏昊关心地问。
“嗨!”我回过神来,“嗯,好多了!嗯,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你难道一点都不记得了吗?”苏昊有些意外。
我有些茫然地轻轻摇了摇头。
昨夜?昨夜都发生了什么?我去迪厅跳舞,并在那里巧遇苏昊。然后我又去酒吧借酒消愁,哪知愁更愁!于是我喝醉了。再后来我还真的没什么印象了……但好象苏昊真的又出现了,但也可能只是我的一个梦而已!
“你的那位闺蜜没有向你汇报吗?”苏昊微微一笑,心想女孩子真是不要喝酒,更不要喝醉!否则出什么事自己都不会知道!还好昨夜那个张蔚薇给他打了个电话。
我摇摇头:“我大概昨天有点儿喝高了,刚起来。”
苏昊笑笑:“在你朦胧的记忆中真的就没有一点我的影子吗?”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说没有,那肯定不是真的;但如果说有吧,万一那不过是自己的梦的话岂非糗大了!那不是摆明了对苏昊说我喜欢你,因为居然在梦中都梦到你了吗!
“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去吃点什么?”看到我有些尴尬的样子,苏昊就转移话题替我解围。
我在心里暗叫了一声谢天谢地,然后这才想起自己睡了大半天,真还有些饥肠辘辘的了,于是点点头。
我们一前一后走出了楼门,来到学校不远的一个小饭馆里要了两碗面。
在等上面的时候,苏昊忽然说:“你们两个女孩子其实不应该独自去那种地方的。如果有心事当然可以找人聊聊天,那样总比困在心里感觉舒服得多,只是千万别去借酒浇愁!”
我有些脸红起来。原来那个模糊的记忆是真的!昨夜苏昊真的在现场,目睹了我喝醉后的糗态!“是你送我们回来的吗?”我轻声问。
苏昊点点头:“你的那个同学打电话叫的我。”
“是蔚薇吧!搅了你和你女朋友跳舞的兴致,实在不好意思!”我有些发窘,心里担心自己喝醉了会不会发酒疯什么的。我从来没有喝多过,但这次为什么偏偏要在苏昊面前出洋相呢!
“也没什么了,我那时已经回宿舍了,况且也不过就是点儿体力活!”苏昊说。
“体力活儿?”我有些不解。
“把你从一楼扛到四楼呀!” 苏昊看着我笑。
“你、你把我扛……”我的脸越发红了起来。
“不是我还能是谁!你那么沉!”苏昊眯起眼睛好象不想让我看到藏在他眼里的秘密。
我越发感觉?了,还好这时面条终于在被端了上来。我松了口气,就听说过有及时雨,原来面条也可以成为及时面!
“今天就凑合吧,改天一定上正经的馆子好好请你一顿,尽尽地主之谊!”苏昊等面一端上来就迫不急待地开搓,倒好象饥肠辘辘的应该是他!“你也快吃呀!你们这里的面味道真不错!”他一边嘴里塞得满满的,一边还不忘对我说。
我一边吃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真的没太变呢!记得小时候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狼吞虎咽的,好象打仗一样!我这样想。但是时过境迁,我已经不再是以前的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了,而他还会是那个我曾经非常熟悉的小男孩苏昊吗?
吃完面,苏昊建议出去走走。我们于是打了辆车来到了江边。
那里我很熟悉,原本是一个著名景点,只是由于冬天的缘故人还不多。
那个阴郁的冬日,天空中竟然飘起了细细的雪。江南的雪有时也并不象雪,倒更象来不及化开的细细的小冰珠。
我张开手,看着那偶尔有几颗雪珠落在上面,又迅速被我手的温度融化。“也许它们是来不及化开的天使冰冻的泪滴。”我轻声自语。
“天上已经没有天使了,因为她们都到人间来了。”苏昊轻声说。“你冷吗?”
我摇摇头。
苏昊还是脱下自己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
我望向他,正迎来了他的目光。
一刹那的温暖,带着苏昊体温的温暖,还有他温暖的眼神……
苏昊告诉我他刚跟随父母来到南方的这个城市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不快乐。他听不懂小朋友之间的话,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几乎没有什么朋友。他不喜欢这里阴冷的冬天,常常会想起北方冬天暖暖的炉火和奶奶温暖的笑容;他也不喜欢这里的夏天,因为太闷热,有没有雨都让人动不动就满身是汗。他给我写过两封信,但都被退回:第一封是地址错误,第二封是查无此人。中学以后,他开始适应这个城市的生活,开始忘记小时候的事,他才开始有些乐趣了,但内心深处他仍然不喜欢这个城市,以至于后来上了大学遇到些“老乡”竟然会有它乡遇故知的感慨。
我也告诉他自己如何给他买了一个小泥人,如何想送给他做纪念,如何发现人去楼空。
“什么样的小泥人?”苏昊十分感兴趣地问。
“就是我托你叔叔转交给你的那个!”我说。
苏昊摇摇头:“我想他是忘记给我了。”
黄雪琼轻轻叹口气:“也许吧!”是呀,很少有大人会在意小孩子的心思,更何况那只是个一块钱的小玩意!
后来苏昊又谈到了自己的现在:原来苏昊的父亲早已不在研究所干了,刚一兴下海的时候,他就约了几个朋友办了个什么科技开发公司,如今大小也是个老板了,所以苏昊是他们班最先配备手机的几个之一。只是在海里游泳的人又有哪个不湿脚的?于是不仅商场如战场,连他们家也如战场了。持久战最后以双方协议离婚结束。
苏昊神情有些黯然地说:“其实,我妈真的很可怜!当初家里人都反对我嫁一个外乡人,如今却又落得如此地步!现在我妈除了我,真是什么也没有了!”
他说这话时目光一直望向远方对岸的不知某个地方,神情中透着没落萧索,不仅完全没有了方才的笑嘻嘻的无忧的大男孩样,而且看上去跟他的年龄完全不符,让人看着都有一种为他心痛的感觉。
我完全没有想到苏昊的家庭会是这样,但却从他的神情中感受到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深深的忧郁。好象有一本书上曾说过,每个人都有一副面具,平时就会戴着面具掩饰躲在后面的那个真实的自己。苏昊就戴着这样一副面具,一副快乐无忧的面具。但在那一时刻,当苏昊终于疲惫地在我面前摘掉了自己的假面的时候,原来躲在面具后面是那样一颗不快乐的心!看着苏昊两条眉毛拧在一起,我感觉仿佛自己的心也绞在一起,我为他怜惜却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只好说:“也许过两年,你爸会回心转意也说不定。”
苏昊哼了一声说:“依现在的技术破镜也可能重圆,但这泼出去的水还能收么?有一阵子他们天天吵架,我妈天天以泪洗面,我真的不知该怎么安慰我好,有时真想去揍我爸一顿,谁让他那么欺负我妈!不过现在这样也好,至少清静许多!算了不谈这些了,还是谈谈别的吧!”然后他转过头来看向我,脸上又恢复了常有的神情,“你那个同学,东北的吧!”
我点点头。这年月是个中国人就一定能听出东北口音。春晚那一出一出的小品早就把东北话在全国发扬光大了!
“就我那手倒啤酒的技术,把我都给震了!”苏昊说。原来他那天晚上赶到酒吧的时候,张MM正在给那几个男的表演绝活:倒啤酒!“就见她一手拿着酒瓶,酒瓶口压着一个倾斜的玻璃杯,瓶里的啤酒沿着杯口流入竟然没有溅起一丝的啤酒泡沫!”苏昊一脸赞叹地点头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