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克见华筝挣扎着想起身,忙坐到榻前,轻轻拦住华筝,“让我先给你疗伤吧……我们说话的日子还长着呢……”
欧阳克将华筝抱到卧榻前的猞猁皮地毡上,自己坐在华筝身后,凝聚真力,运指疏通华筝经脉后,闭目凝神,将双掌置于华筝背后,将真气缓缓输入华筝体内,化解蛇毒。
华筝感受到一股和暖的真气在身周绕行,体内那如刀割般的痛楚渐渐减轻。听着身后那个不知名的哥哥和煦温柔的呼吸声,鼻间飘来阵阵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华筝心中甜蜜,坠入梦乡。
两个时辰过后,欧阳克只觉真力已近衰竭,额上冷汗涔涔,只得收掌,气归丹田调整脉息。
欧阳克将华筝放到榻上,望着华筝那挂着甜甜笑意的小脸,不由也微笑起来。
“如果不给华筝妹妹治伤的话,你就快点出来吧,不然,时间一久,我的手撑不住,稍微松一下,你就小命难保了!”术赤站在殿外,手执弓箭对准欧阳克冷冷说道。
欧阳克笑容敛去,昂然走出宫门。
刚刚步出寝宫门口,两名蒙古力士迅疾舒展熊臂将欧阳克的手臂紧紧钳住。欧阳克此时真力衰竭,实际上连走路都有些勉强,见术赤如此小心防范,笑道,“放心,在治好华筝之前,我是不会浪费自己的气力去教训你这等卑鄙小人的。所以,你大可不必这般兴师动众。”
术赤目光一凛,冷笑着默不作声,只是挥手指引众人前行的方向。转过一条条小径,他们停步在一个重兵把守以山岩搭砌的石门前。为首的卫队长见到术赤,忙令人打开沉重的石门。石门之内,是一间幽暗的囚室,一扇精钢打造的栅门横在石门的内侧,作为第二道防护。术赤拿出贴身藏着的铜匙将栅门打开,令人将欧阳克押入囚室。囚室之内,并无一几一榻,内墙石壁上嵌着儿臂粗的铁链,蒙古力士架着欧阳克将他的手腕拷在铁链之上。术赤嘎声道,“你也可以放心,在你医治华筝的期间,我只是看管你,之后吗……我就会更卑鄙一些……”
说罢,术赤桀桀怪笑着离开了。
随着石门的关闭,囚室陷于黑暗之中。欧阳克在一片寂静中冷得发抖,虽疲累非常,但在冰冷的石地上却无法入眠,只好倚靠在墙边等待黎明的到来。
天刚蒙蒙亮,在光线的刺激下,几只高飞的鹰隼遥遥发出清利的唳鸣。华筝自黑甜一梦中醒来,先不忙着起身,缩在被子里,用手捧着脸一会儿微笑,一会儿皱眉。“这一夜好长好长啊,长得仿佛没有尽头。我希望日神能够更强大一些,赶走那哭丧脸阴晴不定的月神,那样,这个世界上就只有白天,那样,就不用等待漫长的一夜,才能见到那个哥哥了。我不管大家需不需要黑夜,我等不及,看不到他的眼眸,听不见他的声音,我就好像不是我自己了,我就好像变成了一块冰冷的石头,不会笑,也不会哭了。马上,我就又可以见到他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快要不跳了……”
华筝斜倚在床栏边捂着胸口,轻轻叹息一声。床榻下侍寝的女奴急忙跑到华筝身边,将一袭羊驼翻毛锦裘披在华筝身上,问道,“公主,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华筝调皮的抖落肩上的锦裘,用手指点着那女奴的额头说,“我是觉得很不舒服,因为你的怠慢,我没法见到我想见的人……”
那女奴吓得变了脸色,整个人僵在那里,华筝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在吓唬你呢,你可真是个傻瓜。快服侍我更衣,再派人去传唤哥……那个医士……”
欧阳克来到华筝的寝宫里,走近一看,不由得哑然失笑。只见华筝床前的地上摆了七八张矮脚木几,木几上是各式各样的果子酪,娇黄衬紫,柔红映碧,大大小小的盆盆钵钵有几十件。
“我看上去很能吃的样子吗?”欧阳克笑着问道,“这么多,十几个人也吃不完啊,难不成你想让我撑破肚子?那样,我可就没办法帮你疗伤了。”
华筝忙不迭的摇头道,“人家是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口味,所以才每种都准备一些……”说罢,华筝拽着欧阳克的袖子,和欧阳克坐在木几的中间,欧阳克感觉像小孩子过家家一般,心中喜悦,虽一夜无眠,但也并不显露疲色。
华筝拿起一块绢帕蒙住欧阳克的眼睛,狡黠的说,“我要你猜猜吃到的果子酪是什么做的……”
华筝用银勺舀起一点果子酪放入欧阳克的嘴里,欧阳克品了品滋味,很有把握的答道,“这个太简单了吧,不过是放了点白葡萄干……”
“猜对了,再尝尝这个……”
“松子瓤磨粉配翠缕红丝……”
“你好厉害,这都能猜得到……”
华筝叽叽咯咯笑个不停,欧阳克伸手摘下绢帕,脸色一正道,“先不要过家家了,我要给你治伤了。”
和那个哥哥呆在一起的光阴仿佛被人偷走了一般,总是转眼即逝。华筝望着欧阳克走出宫门的背影,愁闷的自问。
欧阳克再来疗伤的时候,华筝看着欧阳克那没有血色的面庞,担忧的问,“哥哥,你的脸色好差啊,是不是给我疗伤的缘故?”
欧阳克笑着说,“我晚上睡不好,因为……我离开家乡太久,很挂念家里人……哎,很久没有听见西域话了……”
华筝忙接口到,“哥哥,不然你闲来无事时教我说西域话吧,我学会了,天天陪你说家乡话……”
“好啊,一言为定!不过,西域话和你们蒙古话可是大不一样,你们的语音高亢嘹亮,适合放牧的时候大声呼喝,我们西域的语言更有韵律,低回婉转,更适合吟诵诗歌,你可不要畏难,半途而废啊……”
“我一定会好好学的……”
华筝在疗伤之余,便和欧阳克学习西域语言,咕咕哝哝说个不停。术赤每每在宫门外等待得不耐烦,但又怕惹恼华筝,让大汗生气,术赤气得面色阴沉的走来走去,鞭打手下兵卒出气。
一晃眼,二十余日过去了。欧阳克被术赤押送到华筝的宫里,欧阳克用真力为华筝疗伤完毕后,探视华筝脉息,欣喜的说道,“你体内的蛇毒已全部祛除,只要好好将歇几个月,不要劳累就可痊愈。”
欧阳克运功完毕后,额上挂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便抬手拿起绢帕擦拭,华筝忽然发现他的手腕一圈青紫,还渗着斑斑血痕,不由吃惊,“你的手腕怎么像是受了伤?”
欧阳克忙用衣袖掩了手腕,轻松的说,“习武之人,免不了会受伤嘛……”
“哈哈,你倒是很会骗人啊!”术赤大摇大摆的走进来,骄横的挡在华筝身前,阴险的笑着说,“华筝妹妹,如果你知道他是谁,就一定会感谢我这么多天守候在外面,时刻保护你了。”术赤用手指着欧阳克,怨毒的说,“他叫欧阳克……”
华筝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站在自己面前,温柔体贴的大哥哥竟然会是欧阳克!听郭靖哥哥说过,欧阳克和他的叔叔欧阳锋都是横行无忌的恶人啊!不会的,一定是术赤在离间我们,搬弄是非。
华筝哀恳的望向欧阳克,“哥哥,你快告诉我,术赤哥哥认错人了,你一定不是那个恶人……”
欧阳克虚弱的笑了一下,缓缓说道,“如果你问的是我的名字,不错,我的名字叫欧阳克……”
华筝惊恐的向后退,跌坐在床榻上,说不出话来。
华筝的神情令欧阳克的心感到刺痛,名字,难道名字这么重要,重要到胜过心灵的感觉吗?
术赤边命令军士将欧阳克押回牢房,边快意的说,“你治好华筝之日,就是你的死期!我已经想过千百次如何让你品尝死亡的滋味了,你只有一晚的生命,可以去尽情想象明天会如何痛苦的死去了!”
华筝呆呆的坐着,如一尊凝固的石像。
欧阳克枯坐在幽暗的密室中,心绪纷乱,手臂处的印记更为刺痛。蓦地,黑暗中传来凝涩的吱嘎声,石门被打开了。
两个蒙面人手执火把立在门栅外,其中一个身材娇小的蒙面人摘下了脸上的面纱,泪痕莹然的望着欧阳克。是华筝!
华筝隔着冰冷的栏杆,将手臂伸向欧阳克,泣不成声的诉说,“我的心全乱了,我只想再见到你,无论你是谁……我……我的心里只有你一个人,除了你,我谁也不会爱了。我去苦苦哀求父王,但他不肯饶恕你。明天,明天你就要死了,但我不在乎,因为,如果你死了,我也不再需要这个躯壳了,没有你,一切都暗淡无光,生命对我而言,不过是苦刑而已……”
欧阳克望着华筝那憔悴不堪的面容,心痛的说道,“华筝,你不过是十五六岁的小孩子啊,你还不懂得什么是爱。我不过是你遇到的第一个令你有所心动的人,这不是爱,这只是情窦初开的一种感觉。忘了我,你这么可爱的女孩,以后会遇到许多喜爱你的男孩子,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
华筝泪流满面,哽咽着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再爱其他人了。明天,你的死刑,就是我的死刑……我的心现在就已经碎了,我没法呼吸了……”
“华筝,你先不要哭。你记不记得在沙漠里,你曾欠下我一个心愿?”欧阳克向华筝伸出手去,但被铁链束缚,费尽气力才握到华筝的手。华筝感到手里多了一个凉凉的东西,透过婆娑的泪眼,发觉是那枚鹰哨。
欧阳克将华筝的手掌合上,凝视着华筝的眼睛,用西域语慢慢说道,“华筝,我的心愿就是,你好好活下去,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