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白无故被人骂小子,这令张虎有些郁闷,好在他知道骂他的人曾经德高望重,故而也没敢当即发作,只能臭着一张毛脸,半回头瞅了身后人一眼。
这一瞅却见此刻的荀?,竟然神采大异往常,见其背手抚须、昂首迈步,活脱脱一副专家教授的派头。
正当张虎在纳闷这荀老头是吃错了哪副补药,就又听对方接口道[马兄弟误会了,刚才这些魏人其实根本算不得老贼麾下的实力,他等都是老贼麾下各将领私自招募的地方流寇之类的兵士。这些人平时只知道欺负比他们低一等的士人,或者收刮民脂民膏,几时真的上过战场哟。]
张虎听荀?说的如此欣然,才意识到刚才还闹得灰头土脸的荀老头,眼下已经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神态。有鉴于此,他赶紧抱拳鞠躬,跟对方来了个一捐到地赔罪道[刚才事出突然,小子恐那些兵卒没长眼而伤及老丈,是以才出此下策,还望老丈莫要记恨小子才好。]
荀?哪能不知道他的用心,但刚才那方情形当真是把他这把老骨头都吓得快散架了,此刻听张虎给他赔礼道歉,气得他只能把手指指着这个毛脸的小子,却哭笑不得[你啊你啊,叫老夫说你马云什么好呢?你就真不怕把老夫给摔散架了?]
张虎坏笑着一张黑脸,再次作揖赔不是[那哪能呢,小子我这不还等着老丈将来好扶持么。]
荀?听他如此说,笑着白了他一眼,不再计较。又看着这些逃远去的魏兵,心中的话题似乎还意犹未尽故又自言自语道[赤壁之败,固然有老贼心高气傲轻视对手之错。但这天时地利人和,老贼三者皆不得就贸然出兵,大败而回也属正常,却非完全赖这些兵卒不用命之过。]他一边说,一边顺着湖边慢慢度步。
张虎见这个荀?似乎有什么话要讲,没敢插言紧随在对方身后仔细聆听,仿佛又跟他两那时候在长江边高谈阔论时一样。
果然,没过多久他就又听荀?道[话虽如此,老朽此番随马兄弟闯了闯吴人营寨。此刻才知道就单单以兵源优劣来讲,在赤壁时敌我就相差了太多。]
张虎到没觉得这吴兵跟魏兵有什么差别,在他看来都一样贪生怕死,闻荀?如此讲,疑惑的问道[老丈为何如此说?]
荀?转头看了他一眼,才有慢悠悠的说道[曹贼势力的兵源,除了少数豪强依附时带来了少许宗族亲兵外。其他的或是青州黄巾军余孽,或是北方袁绍降兵,或则就是这新得荆州刘镇南的降兵败将。而更多的,则是那些被剥夺了姓氏,被剥夺了宗籍,生生世世作必须为兵卒的士人。]
张虎自然知道荀?所说的这些都是事实,但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不好的,故又疑问道[老丈的意思是这士人兵。。。]
荀?不待他说完便打断道[老夫知道马兄弟的意思,确然,在东吴孙权,荆州刘备手下都有士人子弟充军。但这两家手下的士人兵丁在各家总兵力所占的份额都是小数,几乎可忽略不计。]
张虎未置可否的‘哦’了一声,他虽然仍不敢完全同意对方的看法,但也只是默然的听着,并没有再次出言问询。
荀?见他还没完全相信自己的言论,又接着说道[曹贼诸多繁杂的兵源来路,使得这样的军队看似强大,实则虚浮。因为,这些人依附他老贼,图的却是老贼能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这样的势力的合作关系,那自然是当曹贼势力还强势时,这些各具来路的兵丁也就还肯效命。若一旦曹贼遇到重大打击使而势力不再如往日般如日中天时,这些本来就不凝聚的兵源即便不四分五裂,但至少也要各怀心思谋求各自的生路,如此又岂能还为他老贼卖死命。]
张虎听荀?如此讲,有些认同的点了点头。
接着,又听荀?道[宛如眼下,曹孙两家征战大江南北,老贼兵源上的劣势就凸显的多了。那南岸吴人可以为吴侯效死命,可曹贼这边的兵卒却都各有各的小算盘。是以,你刚才嘲笑那些兵卒贪生怕死,其实这不过是曹营很普片的现象而已。]
张虎听荀?居然如此看低曹操的军事实力,反问道[如老丈这般所说,那小子就大惑不解了。]
荀?见他如此反问,转身驻足欣然道[马兄弟有什么不解尽管道来,老夫一一为你点拨清楚。]
张虎见这荀老头那神态,宛如根本不相信自己能把他难住一般,心中感到好笑,接着问道[如老丈这般所说,老曹的兵卒尽是窝囊废不堪重用,那这孙刘两家为何被老曹压得喘不过气来,又为何还要合力以抗?]
荀?闻言,先是哈哈一阵长笑,然后才对他道[看来马兄弟以为老朽所说那些无用兵卒,就是曹贼真实实力了?]
[难道不是?]
荀?感觉到这毛脸汉子对现今曹操的力量组成完全不清楚,遂不答反问道[马兄弟可知晓这曹贼麾下的兵力组成?]
张虎听荀?如此反问,只得如实回答道[小子因为年幼时常年居于山中避祸,对着魏军兵源制度等等都不太了解,虽然先前在合肥城时李曼城与某讲过一些,但还是不甚了解,可否请老丈点拨点拨。]
荀?见他如此说,暗忖[果然是山中野人自然不知道这等军国大事,看来还得从头跟他讲起才行。]想到此处,便转身过去,仍旧沿着巢湖边缓慢度步,心中整理着思绪好仔细的跟这个毛脸马云讲讲。
张虎见荀?如此做作,知道对方此刻在整理思绪,也不敢多嘴打搅,规规矩矩的跟在荀?左后方,准备洗耳恭听。
半响后,荀?才开口说道[这话还得从我朝高祖初年说起,当年高祖扫平天下问鼎九五后,为方便管理天下更兼震慑诸侯,便把天下兵力集中到长安附近,号曰南北两军。由于当时主要的威胁是北面的匈奴是以南军主管长安皇城安全,而北军主掌远途征伐。同时,又允许地方州郡募集少量兵卒用于各地治安防御是为地方兵。如此,便是本朝初年的军事力量组成。]
对这些张虎只能在后面听着,除了不时点头外,根本不敢还有什么意见插嘴,因为他压根儿就不懂。
荀?略作停顿后,又道[及至眼下,各路诸侯拥兵自重,朝廷威严荡然无存。而曹贼也是采纳老朽等同僚建议先拥天子以自重,才得凝聚人心实力,进而逐渐平定北方,而老贼的实力也随之越发膨胀。]说到这里,荀?想到了往昔他的一腔抱负如今都已灰飞烟灭,遂不觉暗自唏嘘。
张虎见荀?突然停住,猜到了他一定是想到了过去,想上前安却又不知如何做起,只得默默的在后面跟着。
好一会荀?镇定情绪后才又接着说道[曹贼势力日益庞大,自然也怕他人如他一般夺他权位。是以,老贼自得势开始便拼命的扩充自己的私人势力。初时他只内置武卫营于相府之内,近年又接连置中坚、中垒、骁骑、游击四营。且不论把持这新五营的校尉皆是老贼最亲近的人,就只以兵力上来讲,这五营人马就远远超过了那旧时汉北军的屯骑、步兵、射声、越骑、长水五营。尤其这五营的原始根本‘虎豹骑’,那更是老贼绝不外放的亲兵。]
张虎在一边默默的听着,好多东西他都是第一次才听说,不由得问道[似老丈所说的这些什么骑什么营,小子我在合肥城怎么一个也没见到呢?]
荀?闻言哈哈大笑道[尚不论能否在合肥城内看到虎豹骑,就是你马云能有幸看到这武卫五营中任意一营的人马出现在合肥城内,那就表示他老贼已经身在合肥城内。这些都是老贼决战的主力,又怎么可能轻易就让你看到。]
张虎闻言恍然,暗骂自己问的无知,遂又改口问道[那如老丈所言,合肥城内诸如李典乐进等所统约万余兵马,岂非全然没有用处了?]
听到他这个问题,荀?似乎颇有感触,竟然一时语顿好半响才能慢慢的说道[也不能说全玩没有用处,似李典乐进这类外镇将军,所督兵马除了他等贴身的亲兵外,那都是临时招募的流寇士人之类的兵卒。这种军士守守城池尚勘其用,若要用于决战甚至决定江山命运那是断然不行。况且,即便是肯为李典乐进等人卖命的亲兵,也往往只有数百最多不过千余人。况且,朝廷为怕士人兵卒聚众兵变,而让士人兵卒平时不许做多少训练,一般仅作农垦之力。待到有战事时,才发给武器强制让其上战场充数而已。如此力量,又能做何事?]略一顿,他又道[似刚才逃走的这十来个魏兵,应该有一什人马,那为首的该是个什长。老夫之所以敢断言这些人非是士人兵,就因为他们如此少的人手还能携带着武器远离主力范围,换了是士人兵那是断然不会被允许的。]
张虎又问道[那什长是个什么样的官衔?]
荀?闻言讶然笑道[根本就不能叫官,连薪俸都没有,如何谓之官?]
张虎大感意外,又问道[管理十多个人还不能领薪俸?]
[若是在军中,那是至少也要五十人或者百人长才能领取百石左右的俸禄。]荀?习惯性的捋着胡须欣然解释道。
张虎听得心头一凉,想到他自己不过光棍司令一个,那还能领取什么俸禄?心中大感愤恨,遂暗骂[原来李典乐进这帮老小子诓某做得是这免费的卖命差事,他奶奶滴,不干了!]
荀?看他黑脸紫一阵又黑一阵连连数变,疑惑这马云到底在想什么,便问道[马兄弟可是还有什么心事?]
张虎这刻正在问候李典乐进上面十八代祖先,见荀?这样问,自然脱口就嚷道[还能有什么心事,先前诓马某人说这做斥候又何等何等的好。眼下不是老丈点醒,某还不知道原来斥候连俸禄都领不到,还得冒生命危险在最前沿打拼,好个屁!]
荀?只道这毛脸汉子在为啥事忧心,闻言后方知他原来是嫌待遇不好,当下哈哈一笑,才宽慰道[马兄弟切莫灰心,游击如斥候这等人员。由于其自身的不确定性,确实一般是不纳入朝廷俸禄预算的。但为了笼络人心,多是由招募者私自给予某些奖励。]
张虎一听这话,自然明白荀?那意思就是指他能不能有工资还得看李典高不高兴了,遂心中大感晦气,暗自自责怎么打第一份工,就打得这样没有水准当真有眼无珠。
但他仍不死心,又问荀?道[难道我们这做斥候的,莫非当真是临时工,就连固定工资都没的领么?]
荀?搞不懂张虎说的这类什么‘临时工、固定工资’之类的新名词,反问道[什么叫‘临时工’,什么又是‘工资’?]
看到荀?如此问,张虎一拍嘴巴,又改口道[就是没有金银什么的给么?]
哪知道荀?闻言,睁大眼睛看着他上下打量的半天,才叹道[金?银?!马兄弟好大的野心啊。要知道现在的朝廷发放给各地官员一般也以谷物等作为一半俸禄,有大功的才赏赐给锦帛等以示奖励。除非是立下盖世奇功,否则君王等一般都不会赏赐金银等物。你一个小小的斥候竟然想得金银赏赐,除非!哈哈。。。]说完捋着还剩下的几根山羊胡子,笑看着张虎没有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