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田从医疗器械厂领到第四个月的工资,就急急地往家里赶。时光如箭,清田离开家乡已经整整十年了,十年中,他四处飘泊,历经沧桑,一直过着漂泊不定的生活,直到最近,医疗器械厂合并了那间他和几个伙伴合开的、已经挣扎在破产边缘的小作坊,合营后的工厂依照每人的技术特长替他们在厂里安排了适当的岗位,清田才终于有了正常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心里感觉踏实起来。前不久,厂里还给他在西城区的和平胡同里分了一间两居室的住房。虽说四合院里一共住了六家人家,但清田分到的是北屋正房,共有有两间十多平方米的房间,房间里光线不错,屋顶很高,墙也厚实,冬暖夏凉。从家里步行到**只要二十分钟,听说清朝的候爷也住过这条胡同呢!终于安下了家,不用再四处飘泊,清田觉得没有什么可以再挑剔的了。此时,他一心只想着把老婆孩子接来北京,一家人好在一起好安安稳稳地过日子了。
清田甚至已经记不起自己究竟有过几个孩子了,七个,八个,还是九个?只记得自己离家时只剩下了两个。可是等他赶到了家里,却一个孩子也都没见到。
“小井前年秋天嫁了,就在邻村,本来图个住得近,彼此也好有个照应。不想今年春天她竟病了一场,说不清什么病,过了两个月才好了些。后来,村里放电影,咱哪见过那个?小井心里就痒了,病刚好些就随大伙儿一块儿去看了电影,大概着了凉,毛病又犯了,竟然就。。。”殿英说着,不由得泣不成声,“也怪那孩子命薄,还不满二十呢,连个孩子也没留下。。。”
“那。。。那丹平怎么样了?”清田不由得担心起来。
“他好,好着呢。现在在上海,当官啦!”说起丹平,殿英才止住了哭声。“不容易啊,那时候父子五英雄、七英雄的,有的刚参军没几天就抬回尸体了。村头那王老太太,怎么也不信他儿子已经死了,每天哭着喊着:‘前天明明好好地走的,怎么就说他死了?啊?’后来,就疯了。。。” 说到这儿,殿英压低了嗓子,“咱二房里的老三也疯了。他也去当兵了,听说有天晚上一个人上茅房,不知那个促狭鬼从背后猛拍他,把他给吓的。。。只好给送了回来。。。”
宋老爷子八十好几了,身体还健,每天都下地干活,只是动作毕竟不如从前利索了。“啥?去北京?我不去!你带你媳妇去吧。我就呆这儿,哪儿也不去!”对于脾气倔强的老父亲,清田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何况自己一走十年,没有顾家,心里更觉得愧疚,说话都觉得理不直、气不壮,自是矮了半截。
“这么着吧”,殿英私下跟清田说,“不如我还在老家,爸这么大年纪了,总得有人做饭给他吃。”殿英稍稍顿了一下,叹了口气,“我看哪,他是放不下老二那一家子。虽说新社会了,二弟却还是老样子,这么大年纪了,怕也改不了了。他家老大小小年纪就死了,老二呢,还算命大,打了两年仗,总算好好地回了家,快三十了还没娶上媳妇呢,老三又疯了,家里就靠二侄子一个人。我要再走,家里的事,怕二婶一个人照顾不过来。爸都这么大年纪了,这些年都是我服侍惯的,还是我留下来。。。”于是,清田只好一个人回了北京。
每年,宋老爷子总要“赶”殿英去北京住段日子,但每次殿英在北京住上一两个月就又回老家了,就这样日子飞快地过去。直到两年前,殿英一下子病倒了,宋老爷子催着清田把她带去北京,谁知到医院一检查,几经是三期癌症了。殿英终于在北京住了下来。医生说她只有半年到一年的生命,可是她已经活了两年了。四合院里的邻居们相处得十分和睦,清田不在家时,也有人聊个天、说个话,殿英觉得自己就是在享清福了。只是一件事,她那唯一的儿子二十六七了却还没结婚。“参加革命就是公家的人了?还说组织不让结婚?还有衙门不让人结婚的?”殿英觉得不可理解。好在今年国庆他终于娶了媳妇,殿英心上的一大块石头才落了地。
丹平和常琦赶到老家时,殿英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她依依不舍地拉着两人的手,说:“对不起,我不能替你们看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