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伟大领袖在**前一挥手,整个国家即刻变成了一片红色的海洋。
先是常琦的三弟云翔乘着大串联的免费火车来到了上海。云翔比常琦小八岁,刚刚中学毕业,是姐弟三人中唯一没有出过远门的一个。二弟云帆的年龄和常琦相差不到两年,常琦在北京立足之后,云帆也想去北京闯荡一番,怎奈当时他已经订了婚,双方家里都催着他们早点结婚,有道是“先成家,后立业”,古训如此,云帆也就顺水推舟,按照规矩行了大礼。婚后不久,他只身来到北京,可就在这一年,城市的户口政策开始了严格的管制,云帆在北京住了几个月,因无法解决户口问题,只好无功而返,至此城乡两隔,过着与姐姐截然不同的生活。三弟云翔似乎是三姐弟中的异类,他没有云帆高大挺拔的身材、精明的头脑和超强的办事能力,也没有常琦浑然天成的亲和力和敢说敢闯的勇气,自打出生起,云翔似乎就有些先天不足,长大后也是肤色黝黑、身材瘦小,相貌普通不说,一只眼睛还有点斜视,说起话来总带着羞涩、木纳神情,最最让母亲雪芬担忧的是,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儿子性格内向,总爱宅在家里,偶尔差他出去办点事,也常常是怯懦而返,十有八、九办不成事,最后还得让哥哥云帆出马,才能熨烫妥贴,把事情办成。这次他一个人招呼也不打一声就去了上海,家里老父老母还真放心不下。过了两、三个星期,恩怀和雪芬也随后来到了上海。常琦结婚后,他们只来过上海一次,因觉得上海物价太贵,不愿增加女儿家的负担,也就常常找出各种理由,不愿再来。
“原先只说学生免费,后来连票也不检了,谁来都让上车!”雪芬原本不信坐火车不用买票这事儿,到了火车站,自己亲眼看见了才知事实如此,还真开了眼了。
周末,云翔自告奋勇帮姐姐去接一对外甥儿女。子霞和子霆上的是全托制幼儿园,一星期才回家一次。幼儿园在上海的西南角,每周有班车接送一次,班车就停在离宁安里大约五百米的华山路上。刚刚上幼儿园时,子霞和子霆都兴奋异常,每次总是高高兴兴地走;时间久了,两人对刻板的集体生活渐渐厌倦了,反而变成了兴高彩烈回家,哭哭啼啼离去。又到了周末,班车终于停在了熟悉的华山路上,却不见妈妈的影子。两个淘气鬼见前来接他们的是老实巴交的二舅,便一路用上海话窃窃私语,商量着好好整他一整。
没走几步,三人就来到了一家面包房。“哇!真香啊!舅舅,我要吃苏丹面包!”
“我要一个蛋黄面包!”
云翔只好花了两毛钱满足了他俩的要求。不料走了一百米,两人又吵着要买蛋糕。“不是刚刚吃了面包了吗?回家吃饭吧!”
“不!你不买我们就不走了!”云翔绕不过他们,只好又买了蛋糕。又走了五分钟,经过一个杂货店,两人又叫买雪糕吃。这次云翔坚决不肯,竟自往前走,但子霞和子霆根本不理,只呆在冰柜前不走了,双方僵持十分钟后,云翔终于投降。。。这一路走来,云翔一共花了七毛钱,在农村,要多少个工分才能挣到啊!云翔心疼得不得了,却不敢和姐姐提起这事。雪芬知道了这事后,实在按奈不住了,“你这两个孩子也太过分了,一路上回家要这、要那,一下子就花去好几毛!”
家里烟雾缭绕,恩怀不停地抽着烟卷。“爸,这烟太呛了,抽着个吧!”常琦塞给老父一条大前门。
“这烟要不少钱吧?一把火烧了多可惜。”雪芬惋惜地叹道。
“钱的事,您们就别管了。”
恩怀瞥了一眼雪芬,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房间里愈加烟雾缭绕。“钱,钱,钱”,恩怀现在一听到老妻说起“钱”字就心烦,他常恩怀从小就没为钱费过心,想花的时候总有;他从来就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人,当年在印刷厂,天天看着钞票一捆一捆地印出来,一箱一箱地运出去,他眼红过吗?迷恋过吗?就是后来抄家后,家里所有的东西都上交了,还不是他出去赶马车运货,很快就挣了钱来了?可是现在。。。农村实在没有挣钱的路,云帆成亲的房子还是珍宝资助的,幸好连云翔娶媳妇的房子也在那时盖了,不然,现在还不知哪里找钱盖房子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恩怀一向留恋家乡平静安宁的生活,可是能过上这种安宁的生活还是有前提的吧?当年放弃北平回乡,后来又拒绝来上海工作,他从来也没有后悔过,也从来没有想到过若干年之后,农村人和城市人的生活会有如此巨大的差异,一纸户口,三个儿女,两种命运。“一路走来,难道我真的做错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