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八)要离婚了，你得抱我出家门

作者漂泊编辑陈一名

妻子说：是你将我抱进家门的，要离婚了，你再将我抱出这个家门吧。

与妻子结婚的时候，他是将她抱过来的。那时他们住的是那种一家一户的平房，婚车在门前停下来的时候，一伙朋友撺纵着他，将她从车上抱下来，于是，在一片叫好声中，他抱起了她一直走到典礼的地方。那时的妻子是丰盈而成熟的娇羞女孩，他是健壮快乐的新婚男人。这是十年前的一幕。

以后的日子就像是流水一样过去，要孩子，下海，经商，婚姻中的熟视无睹渐渐出现在我们之间。钱一点点地往上涨，但感情却一点点地平下去，妻子在一家行政机构做公务员，每天他们同时上班，也几乎同时下班，孩子在寄宿学校上学。在别人看来，生活似乎是无懈可击的幸福。但越是这种平静的幸福，便越容易有突然变化的机率。

他有了她。当生活像水一样乏味而又无处不在，哪怕一种再简单的饮料，也会让人觉得是一种真正的享受。她就是露儿。

天气很好，他站在宽大的露台上，露儿伸了双臂，将他从后面紧紧抱住。他的心再一次被她感情包围，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是他为露儿买的房子。露儿对他说：像你这样的男人，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他忽然想起了妻子，刚刚结婚的时候，她似乎说过一句：像你这样的男人，一旦成功之后，是最吸引女孩子的眼球的。想起妻子的聪明，心里微微地打上了一个结，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不起她。但却欲罢不能。他推开露儿的手，说：你自己看着买些家具吧，公司今天还有事。露儿分明地不高兴起来，毕竟，今天说好了要带她去买家具的。关于离婚的那个可能，已经在他的心里愈来愈大起来，原本觉得是不太可能的事情，竟然渐渐地能在心里想像成可能。

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对妻子开口，因为他知道，开口了之后必然要伤害她的。妻子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她依旧忙忙碌碌地在厨房里准备晚上的饭菜，他依旧打开电视，坐在那里，看新闻，饭菜很快上桌，吃饭，然后两个人在一起看电视，或是一个人坐在电脑前发会儿呆。想像露儿的身体，成了他自娱的方式。

试着对妻子说：如果我们离婚，你说会怎样？妻子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似乎这种生活离她很远。他无法想象，一旦他说出口时，妻子的表现和想法。

妻子去公司找他时，露儿刚从他办公室里出来。公司里的人的眼光是藏不住事情的，在几乎所有人都以同情的目光和那种掩饰的语言说话的时候，妻子终于感觉出了什么。她依旧对着他的所有下属以自己的身份微笑着，但他却在她来不及躲闪的一瞬间，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种伤害。

露儿再次对他说：离婚吧何宁，我们在一起。他点头，心里已经将这个念头扩到非说不可的地步了。妻子端上最后一盘菜时，他按住了她的手。说我有件事要告诉你。妻子坐下来，静静地吃着饭，他想起了她眼神中的那种伤害，此刻分明地再一次显出来。突然间觉得自己有些不忍，但事到如今，却只能说下去。“咱们离婚吧”，他平静地说着不平静的事。妻没有表现出那种很特别的情绪，淡淡地问他：为什么。他笑说：不，我不是开玩笑，是真的离婚。妻子的态度骤然变化起来，她恨恨地摔了筷子，对他大声说：你不是人！

夜里，他们谁也没理谁，妻子在小声地哭，他知道她是想知道为什么。但他却给不了她答案，因为他已经在露儿给他的感觉里无法自拔。他起草了协议给妻子看，里面写明了：将房子，车子，还有公司的30股权分给她。写这些东西时，心里是一直怀了对妻子的歉疚的，妻子愤愤地接过，撕成碎片儿，不再理他。他感觉自己的心竟然隐隐地有些疼起来，毕竟是一起生活了十年的爱人，所有的温柔都将在未来的一天变成陌路一般的眼神，心里也有些不忍，但话一出口，毕竟是来不及收回的。妻子终于在他面前放声大哭，这是我一直以来想得到的，似乎是释放了什么东西一般，几个星期以来的压抑的想法都随着妻子的哭声而变得明朗而坚决起来。

陪客户喝酒，半醉的他回到家中时，妻子正伏在那里写着什么。他躺在床上睡去，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依旧坐在那里。他翻个身，再沉沉地睡去。终于闹到了非离不可的地步，妻子却对他声明，她什么也不要他的，只是在离婚之前，要他答应她一个条件。妻子的条件简单，便是再给她一个月的时间，因为再过一个月，孩子就过完暑假了，她不想让孩子看到父母分开的场面，而且，在这一个月里还要像以前那样生活。

他接过妻子写的协议，她问他：何宁，你还记得我是怎么嫁过来的吗？蓦地，关于新婚的那些记忆涌上来，他点头说：记得。妻说：是你将我抱进来的，但是我还有个条件，就是要离婚了，你再将我抱出这个家门吧。这一来一去，都是你做主好了，只是，我要求这一个月，每天上班，你都要将我抱出去，从卧室，到大门。他笑，说：好。他想妻子是在以这种形式来告别自己的婚姻，或是还有对过去眷恋的缘故。他将妻子的要求告诉了露儿，露儿笑得有些轻佻，说再怎么还是离婚，搞这么多花样做什么。她似乎对妻很不屑，这或多或少让他心里不太舒服。

一个月为限，第一天，他们的动作都很呆板。因为一旦说明之后，他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这么亲密接触过了，甚至连例行的每周两次的zuo爱时间也取消了，每天都像路人一样。儿子从身后拍着小手说，爸爸搂妈妈了，爸爸搂妈妈了，叫得他有些心酸。从卧室经客厅，出房门，到大门，十几米的路程，妻子在我的怀抱里，轻轻地闭着眼睛，对他说：我们就从今天开始吧，别让孩子知道。他点头，刚刚落下去的心酸再一次地浮上来。他将妻子放在大门外，她去等公交，他去开车上班。

第二天，他和妻子的动作都随意了许多，她轻巧地靠在他的身上，他嗅到她清新的衣香，妻子确实是老了，他已有多少日子没有这么近的看过她了，光润的皮肤上，有了细细的皱纹。他怎么没发现过妻有皱纹了呢，还是自己已是多久没有注意到自己这个熟悉到骨头里的女人了呢。

第三天，妻子附在他的耳边对他说：院子里的花池拆了，要小心些，别跌倒了。

第四天，在卧室里抱起妻子的时候，他有种错觉，他们依旧是十分亲密的爱人，她依旧是他的宝贝，他正在用心去抱她，而所有关于露儿的想像，都变得若有若无起来。

第五天，六天，妻子每次都会在他耳边说一些小细节，衣服熨好了挂在哪里，做饭时要小心不要让油溅着，他点着头，心里的那种错觉也越来越强烈起来。

他没有告诉露儿这一切。

感觉到自己越来越不吃力了，似乎是锻炼的结果，他对妻说，现在抱你，不怎么吃力了。

妻子在挑拣衣服，他在一边等着抱她出门。妻子试了几件，都不太合适，自己叹了口气，坐在那里，说衣服都长肥了。他笑，但却只笑了一半，他蓦然间想起自己越来越不吃力了，不是他有力了，而是妻子瘦了，因为她将所有的心事压在心里。那一瞬间，心里紧紧地疼起来，他伸出手去，试图去抚妻子的额角。

儿子进来了，爸爸，该抱妈妈出门了。他催促着他们，似乎这么些天来，看他抱妻子出门，已经成了他的一个节目。妻子拉过儿子，紧紧地抱住，他转过了脸不去看，怕自己将所有的不忍转成一个后悔的理由。从卧室出发，然后经客厅、屋门、走道，他抱着妻子，她的手轻巧而自然地揽在他的脖子上。他紧紧地拥着她的身体，感觉像是回到了那个新婚的日子，但妻子越来越轻的身体，却常常让他忍不住想落泪。

最后一天，他抱起妻子的时候，怔在那里不走。儿子上学去了，妻子也怔怔地看着他说：其实，真想让你这样抱到老的。他紧紧地抱了妻子，对她说：其实，我们都没有意识到，生活中就是少了这种抱你出门的亲密。

停下车子的时候，他来不及锁上车门，他怕时间的延缓会再次打消他的念头。他敲开门，露儿一脸的惺松。他对她说，对不起露儿，我不离婚了。真的不离了。露儿不相信一般看着他，伸出手来，摸着他的头，说：你没发烧呀。他打开露儿的手，看着她，对她说：对不起露儿，我只有对你说对不起，我不离婚了，或许我和她以前，只是因为生活的平淡教会了我们熟视无睹，而并不是没有感情,我今天才明白。我将她抱进了家门，她给我生儿育女，就要将她抱到老，所以，只有对你说对不起。

露儿似乎才明白过来，愤怒扇了他一耳光，关了门，大哭起来。他下楼，开车去公司。路过那家上班时必经的花店的时候，他给妻子订了一束她最喜欢的情人草，礼品店的小姐拿来卡片让他写祝语，他微笑着在上面写上：我要每天抱你出家门，一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