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沉，打更的梆子才响过，王昱盘膝于软榻之上，刚刚练完一遍“无为神功”，只觉丹田之处似乎有一团火球，熊熊燃烧，温热而肿胀，他知道又有一小部分真气化为了己有。

他凝神静坐，等待着丹田那股热力慢慢冷却散去。他现在只要一虚心守静，各种微细的声音便会纷至沓来，似乎放大了数十倍，声声入耳，震动着鼓膜。

先是住宿客栈的房客们的低语声、打鼾声、梦呓声，然后是隔壁谭灵霜的呼吸声，深深地吸，轻轻地呼，她也在练功吧？最后就是人耳根本听不到的声音：灰尘从屋梁上懒懒地飘落，蜘蛛勤奋地结网，蟑螂在试探性地摆动触须，窗外屋檐上那只黑猫正悄悄地朝一只老鼠走过去。

有几个人的谈话引起了王昱的注意，他摒弃了那些不相干的杂音，几个房客的悄声低语就清晰地传了过来。

“我给大家介绍，这位是青步虚道长，他乃我天师道在夔州路的分观观主，是铁肩掌门的师兄，当然了，也是我的师兄――他刚从邵庆府赶过来――”

说话的是一个鼻音很重的中年男子。

紧接着传来了问候声，估摸有四个人，其中还有个女人。

那青步虚咳嗽一声，声音略显老态，“闻师弟主持播州道务，大破冉家庄你功劳不菲啊！据说上面已经决定调你去荆湖北路主持大局，可喜可贺啊！”

那鼻音很重的闻师弟赔笑道：“还靠青师兄荐举。师兄，这四位都参加了冉家庄行动，昨日才路过播州，是我特意邀来刺杀贪官虞旭初的帮手。我给你介绍，雁荡山紫云洞周瘦梅洞主，琼州七星岭石佛寺德兴大师，玉环岛岛主杨霜女侠，江阴韩家韩寒山大侠。”

青步虚一一问候。

王昱心中暗赞：“天师道果然人多势众，到处都有他们的分观，确是抗击蒙古人的中坚力量，难怪若大江湖要以他们马首是瞻。”

他心头杂念一起，那几个人的对话便听不见了，他赶紧甩了甩头，不再多想，凝神细听。

闻师弟的声音变得有些忧虑，“狗官虞旭初乃奸相贾似道的门生，贪赃枉法，恶贯满盈，但他毕竟是一介文官，本不需要各位大侠的牛刀，但前几日从京师来了三名青衣卫，据说武功都还不弱，特别是其中竟有青衣卫的副统领‘雷霆飞剑’华映――”

青步虚惊道：“就是‘雪域妖翁’辛红贺的大徒弟？如是此人，倒不可不虑！”

闻师弟恨声道：“更可恨的还在后面――今天下午狗官竟然从这如意客栈接走了几个人――你猜是谁？正是冉家庄漏网之鱼冉独逸、曾独、冉仲莲以及回鹘人琴琴，更想不到的是，那个小贱人竟然也出现了！”

青步虚耸然动容，厉声道：“这么说虞旭初竟然和蒙古人勾结在了一起！想来还是贾似道授意的吧！”

一个女人的冷笑传来，“他们几个逃过了初一，逃不了十五，今晚我们就――”

王昱一听到小贱人三个字，身子一震，心神紊乱，再也不能凝聚，那几人的谈话声也就消失了。

他睁开眼睛，慢慢从软榻上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窗户上的木雕喜鹊似乎要展翅飞去，夜风扑面，他神志一清，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齐云，齐云真地就在这座城镇里吗？如果要再次面对她，王昱能狠下心来，辣手锄奸吗？他望着无尽的黑夜，双手握紧。

暗夜无光，六条人影鬼魅一般依次从如意客栈的二楼飞出来，落在隔壁的屋檐上，屋瓦咔地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脆响，为首一个宽袍大袖的高髻道士回头看了看，目光似电。他身后的一个女人伸了伸舌头，表示了歉意。

六条黑影扭动身形，仿佛六道黑烟，顺着接连不断的屋檐，朝着城西方向飘了过去，很快就融入了黑夜当中。

王昱也轻轻地从窗户里跳了出来，刚刚落到对面屋檐上，就听咔嚓一声爆响，瓦片破裂，碎片滑下屋脊，啪，落在街道上，又是响亮的一声。

屋里传来了主人略带惊恐的喝问声，“孩子他爹，贼，房上有贼！”

王昱赶紧站住了，一动不动。

只听男主人打着呵欠，“怕什么，我们家徒四壁，哪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女主人焦急地叫道：“怎么没有啊！”

男主人怒道：“有什么？”

女人顿了顿，“有我啊！你不是说我是你一生最宝贵的东西吗？”

“你，你――愚蠢的女人――”

男人气得说不出话来。

王昱不禁哑然失笑。

“教主大人，真好轻功！”

谭灵霜一张笑意盈盈的脸从窗户里探了出来，跟着身子就飞了过来，落在王昱身边，竟然无声无息。但她脚尖一挑，一块瓦片滚落下去，摔得粉碎。

屋里又是惊恐的喊声。

谭灵霜粗声喝道：“这家主人，还不快把你那宝贵娘子献出来，等待何时！”

说罢，夸张地粗声大笑，然后捂着嘴巴，拉着王昱就朝着城西方向跑开了，一路之上，笑岔了气，真力不稳，少不得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破了不少屋瓦，噼噼啪啪之声不绝于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