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湿的衣衫还残留着二日前那场大雨的余渍，裹在身上，难受至极。

他依次扫着火堆边的那些人，最后定在了小道姑身上，目光里露出了一丝暖意。随即又仰起了头，看着峡谷上那片狭长的夜空，呆呆出神。

密布的重云压在山崖上，遮住了星光，看来雨还没有下透，暴雨，也许就在今夜？

但他的心早就下起了雨。

本以为有了“无为神功”就可大展所为，不料略有小成便遭到了重创，被白龙那诡异的红色真气打散了奇经八脉，现在真地是什么也不能为了！

他凄然一笑，发出了短促的咳嗽声，随即皱紧了眉头。

天鸠当胸那一脚带来的损害当时还没在意，不想担着重担走了二日山路，颗米未进，伤势竟然加重，胸骨疼痛欲裂，一呼一吸都会带来撕扯般的痛楚。

噗，红光一闪，一颗杨梅果落在了他的脚下，五月，正是杨梅熟了的时节。

他的心却被无形的雨水淋得发白起皱，失去了颜色，变得苍老脆弱。坚定执着的眼神在一瞬间，透出了软弱和无奈。

盼五年，盼你睁开双眸后惊鸿一瞥的绚烂，也许不到一个月，我就已经是一堆白骨！

他又发出了一阵急促的咳嗽，随着咳嗽声，他拼命低吼出了心中人儿的名字，冉…雪…婷…

没有人能够听清楚那野兽般的呼号，只以为是他在喘息，在咳嗽，有些人惊愕地看了过来，随即又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闪耀地篝火上。

但那三个字对王昱来说，仿佛是灵丹妙药，一经服用，立刻精神百倍，片刻的悲哀化为乌有，斗志昂扬，全身的血脉燃烧起来，冲向了头顶。

坚持住，王昱，一定要坚持住！

任何一次磨难和危机，对你来说不仅是必经的阶段，更是成长的机会！唯有冷静机智的面对，你才能化险为夷，继续父辈的遗愿，迎接她春天般的笑容。

他纠结的眉头展了开来，目光又恢复了平静，长吐了一口气，视线从天空垂下来，却感觉到了一双关切的眼神。

篝火那边尖颏少年朗声说道：“这些饼就由铁姑娘分配，免得让其他人的手脏了！”

德兴正在慢慢地咀嚼烧饼，嘴里面酥脆有声，此刻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悲天悯人的微笑。

“玉儿，不得无礼！”

一个中年人威严地喝道。

杨霜拍手叫道：“楚公子我支持你！”

她身旁的韩寒山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展开铁扇，对着篝火一阵猛扇。

一个尖细的声音嗲声嗲气地说道：“楚公子我支持你。”

似乎有意学舌。

杨霜不怒反乐，轻挥手指，点向了一个圆眼睛少年，笑骂道：“小柳，真淘气！”

尖颏少年楚湘玉目光射向了小柳，冷冷一笑。

小柳圆圆的眼珠子回瞪着他，然后扭向一旁，自言自语地说道：“土狗想吃月亮，我倒想把土狗打来吃了哩――”

楚湘玉脸上血色一涌，身子腾地站了起来，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拉了下去，他看到了父亲楚寒石凌厉的眼神，只得埋下头去。

楚寒石哼了一声，笑着对铁肩道：“这孩子，太不懂事――”

他眼珠一转，瞟了一下大儿子楚湘君，见他正拿着一根木棍，埋头拨弄着篝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楚湘君旁边坐着峨眉和尚云方，笑看着篝火，脸色在摇曳的火光下有些苍白。

他感觉到了楚寒石的目光，眼神转过来，与之相对，两人都微微一笑。

天鸠道长如同夜枭的尖锐声音响起：“月心，饼是你烤的，就由你分配吧。”

“是。”

小道姑铁月心应了一声，顺便把烤好的三个饼递给了天鸠、潘星和铁肩，然后又从一个布口袋里拿出四个冷硬的饼，串在剑刃上，用火燎着。

铁肩仰头看了看天空，云层堆积，没有一丝星光，他沉声道：“过了这条山谷，再翻过罗霄山，就是江南西路所辖的吉州，穿过抚州，不用五日，我们就可以到达贵溪县。如果我们走官道，至少一个月，说不定杀奸大会召开那日，我们也到不了。”

青步虚和闻道一点头称是。

铁月心听到“杀奸大会”四字，心头一颤，目光又瞟向了被绑在树上的王昱。

楚湘玉一直紧紧盯着铁月心的一举一动，见她再次向那个跛子看去，不禁哼了一声。

楚湘君把嘴凑到了他耳朵边，冷冷道：“你的小道姑看上别人啦。”

楚湘玉脸涨得通红，扭头狠狠瞪了跛子一眼，冷笑道：“可惜他最多只有一个月可活。”

楚湘君嗤了一声，慢慢地道：“一个月的时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那跛子阴险狡诈，在播州时多次能化险为夷，这回难保他不会跑掉？呵呵，你的心上人不会放了他？”

“我――”楚湘玉目光中射出了杀机，“我路上偷偷弄死他――”

楚寒石一捅楚湘玉的肩膀，喝道：“你们在偷偷说些什么？铁姑娘给你送饼来了，怎么不接？”

果然，但见铁月心上半身探了过来，伸长了手，把剑递到了楚湘玉面前，示意他自己取剑上的烧饼。

楚湘玉变脸一笑，双手伸出，取了两个饼下来，递了一个给楚湘君，然后把自己的饼放在鼻孔处，闻了闻，赞道：“铁姑娘厨艺天下无双，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烧饼！”

此话说得甚为露骨，杨霜和韩寒山笑了起来，铁月心涨红了脸，哼了一声，不理会他。

小柳张嘴正要讥讽，被潘星目光一射，极不情愿地闭上，扭动肩膀，嘀嘀咕咕地说了一通含混不清的话。

不多时，每个人手里都有了饼，铁月心自己那张还穿在剑刃上烤着。

那是最后一块。

她小心地翻弄着，用青葱玉手去轻抚，翘起小嘴去呵气，爱护婴孩一般，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温柔和耐心。

那块饼转眼就胀大发黄，表皮起了成熟的裂纹，麦香飘溢，热气缭绕。

“啊，终于好啦。”

她收回长剑，吹着气取下了那块烧饼。

楚湘玉讨好地笑道：“铁姑娘快吃吧，就你最辛苦。”

铁月心没有回答他，双手捧着饼，却慢慢地站了起来。

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中，她的目光亮如繁星，毅然地盯向了一个方向，决然地朝着那个被绑在树上的人走去。

其余十六个人瞬间安静下来，有的张着嘴；有的把残饼搁在唇边；有的嘴唇紧闭，只有腮边微微鼓动的肌肉表示还在咀嚼。

所有人的脑袋随着铁月心移动的倩影而转动着，除了流水声，柴草的燃烧声，就只有铁月心的裙摆摩擦草木的沙沙声。

五月的晚风，已经有些暖意，吹来了一阵兰花的幽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