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昱双掌撑在平台边缘，探出半个身子俯瞰着地漏深渊中的“那东西”，皱起了眉头。

那是一个活物，还是死体？

既然“星移真人”的头颅是它身上的一部分，那它肯定就是一块黑色的石头！

但那个红点代表着什么呢？

呜呜，一阵疾风竟然从头顶的洞口刮了进来，发出了呜咽悲鸣之声。

王昱仰头。

劲风扑面，咔咔咔一串轻微的脆响从他的头部传来，包裹在上面的那一层黑壳终于碎裂，自动脱落，一块一块地坠入无底深渊，晃眼就脱得干干净净。

王昱但觉头部一阵轻松，甚至还有些发凉，仿佛戴了一顶帽子，突然把它取走，经风一吹，竟然有些不适应。

他诧异地抚摸着自己的脸庞，那与抚摸一个婴儿又有什么区别呢？柔嫩，滑腻，富有弹性。没有了坑坑洼洼的疤痕，扭曲变形的鼻梁恢复了端直，甚至那颗断了的门牙也被新牙取代。

难道自己真地长了一张婴儿脸？不知有没有曾经的影子？

不知怎地，他竟然涌起了一丝惆怅和失落：那张丑脸虽然人见人厌，但它陪着自己走完了最苦难的时光，不离不弃，已经成了自己最宝贵的一部分。因为，它镌刻着他逐渐成长的印迹。

丑脸的离去，是否预示着苦尽甘来？又是否在宣告他新的开始？

王昱心情复杂地叹了口气，又摸向了头顶。头顶光溜溜的一片，只有一层柔软的头发桩子，也如婴儿头上的乳毛一样。

忽然，他的手僵硬了，在毛桩子丛中，他摸到了一根筷子般长短的头发！

头发在他拇指和食指之间被轻轻地捻着，那是一根丝线般的毛发，韧性十足。

白发！

天蚕丝！

王昱不禁呆住了。

他没有注意到身后的怪人突然睁开了眼睛，两道阴冷的光射在了他背上。

月亮已经躲入了云层，东方隐隐发白，山顶风声渐起，凉意漫延开来，晃眼间，万千草茎上沾满了露珠，人的头发和衣服也湿润了。

铁肩木头一般站在草甸中，仰望着远处的山顶，一言不发，愤怒的虬髯上滴满了露水，闪闪发光。

潘星紧紧站在他身旁，面带忧色。

其余人都与他们隔着一些距离。

葛朴已经回后山的草庐替他们准备早餐去了。

天鸠睡眼惺忪地靠在一块岩石上，整个人仿佛是只生了病的鸡；青步虚则盘膝打坐，目光不时抬起，望向了地漏的方向，情绪复杂；楚氏父子围坐在一堆，闭目养神，偶尔几道亮光闪现，那是他们偷偷地抬起了眼皮。

“老铁，我们就这样等下去吗？”

潘星的声音干枯得完全没有了水分，他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咳嗽一声，吞了口唾沫。

铁肩的右手紧紧地握着玉箫，没有说话，目光呆滞而坚定地望着山顶的方向。

潘星没有继续追问，颇有耐心地等待着。

铁肩终于开了口，声音轻得仿佛落花，“胖子，小柳那块金牌是不是搁在雅兰那里了？”

“胖子”是潘星年幼时的绰号，他当了鼍龙帮帮主，又做了江南武林盟主后，才逐渐被周围的人忘记。就算没有忘记，也还没有哪个敢这样称呼他。

只有铁肩敢。

潘星微微一笑，那个绰号对他来说，竟然还有些亲切，他反唇相讥，“豪猪，你想打金牌的主意，我看免了吧。”

“豪猪”，则是铁肩少年时代的绰号，因他一身多毛，体格健硕而得名。

铁肩一愣，变色道：“为什么？”

潘星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雅兰的为人，你害了她的师妹，她怎么可能把那东西给你――”

铁肩眉毛一扬。

潘星抢先道：“你可不要打歪主意啊，不管明抢还是暗偷，都不可能得手。你知道，我虽然是帮主，但若大一个鼍龙帮，可是她一个人撑起来的！大宋巾帼多如星辰，第一当属雅兰！”

潘星脸上露出了自豪的微笑。

铁肩哼了一声，却也没有辩驳。

就在这时，所有人的脑袋都扭向了山下。

飘摆的草丛间，一条人影佝偻着爬了上来，气息粗重得像在扯风箱。

借着微弱的天光，大家只看见了一颗泛着光亮的圆脑壳。

失踪多时的云方和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