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那片圆圆的天空越来越亮，云霞翻涌，渐渐现出了蓝色的背景。而相比地漏里面，则暗无天日，睁不睁开眼睛没有本质区别。

所幸王昱的目光现在能够穿透黑暗，对他来说，黑夜就是白天。

他埋下头，看了看还在昏迷的小柳和铁月心，她们的脸色竟然好了许多，雪白的皮肤上泛起了桃子红，几乎恢复了正常！

但她们为何还不醒过来呢？

难道被点了穴？

他抓住了小柳的手腕，运功默查，气路基本畅通无阻，只是心肺脉相不稳，似乎受到过外力的打击，喉头处还有一块积血没有吐出来，但已无大碍。

等他握住了铁月心的手时，看见她小脸含笑，嘴角甚至流出了一股清亮的口水，不禁微微一哂，她肯定是饿了吧。

待运气进入她的经络，才发现她后背的“魂门”和“意舍”竟然被封，怪不得她的表情看起来如此呆板怪异！

是谁封了她的穴道？

“魂门”和“意舍”一旦被封，人的神明就会受到抑制，时间一久，就算解开了穴道，被点的人也会变得痴呆，留下终身的遗憾。

看她被点的一刹那还是满脸微笑，说明对方是她很熟很亲的人，那么就只有铁肩和小柳了！但封住那两处穴道的真气却非常刚猛，当王昱的内力游走过去的时候，甚至遭到了猛烈地攻击。

铁肩！只能是他！

王昱心头一凉，铁肩怎么会对爱女下毒手？

他不敢多想，赶紧灌注更多的内力，排山倒海般地腾涌过去，逼得那两团恶狠狠的真气立刻散了，冲出了铁月心的身体，化为两缕青气，消失无踪。

铁月心娇躯一颤，喷出了一口香气，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爹――”然后脑袋一软，埋在小柳的怀里，又沉沉睡去。

王昱松了口气，收回真气，在自己的胸膛上揩了揩手心的冷汗，这才惊觉自己一丝 不挂，如果两个少女醒过来，岂不糟糕？虽然在地漏中她们的眼睛等于瞎子，但自己要帮助她们出洞，难免肌肤相触，早晚都要被发觉，到时如何面对尴尬的局面？

他一时间一筹莫展，不禁怀念起屡屡送来“温暖”的吴光烈大侠。他和罗万山还在播州某处行窃吧？

王昱的目光扫向了洞中深处同样一丝 不挂的怪人，他还在闭目练气，从“星移真人”的两个食指射出的气柱越来越粗，仿佛两根透明的棍子插入了他的鼻孔，他的呼吸声越发沉重。

神奇的是，随着他每一次的呼吸，他右半边的残躯便增长了一分的血肉，仿佛有人在用化猪油给他涂抹着，白嫩的部分越来越多，干瘪骨突的部分相应地越来越少。

这就是“脱胎换骨”吧！

王昱仿佛看见了自己在黑壳中同样的变化，不由得对怪人的身份更加好奇。

此人声如幼童，目光却阴毒深沉，看来绝非善类，如果待他完成脱胎换骨的过程，实力大增后，会不会伺机反扑？

那么，还不如趁他虚弱之际，先下手为强！不然，到时他只需向着小柳或者铁月心使坏，自己便会疲于奔命。

那个念头一起，王昱又坚定地摇了摇头，虽然有无数个理由可以那样做，但内心还有一个声音在反对他：不能那样做！不能！爹和冉叔叔他们的教诲传入了他的耳朵：大丈夫应该光明磊落，绝不做卑鄙阴险之事！

他收回了目光。

一丝阴风从地底刮了上来，铁月心的道袍啪啦翻摆了几下，扇在了他的大腿上。

他心中一动，看来只有借小道姑的衣服来遮丑了。

小柳的外袍早就给了自己，她此刻穿着里衫，胸襟大敞，束胸松开，雪一样的胸 脯闪现出来，哪里还是那个刁钻古怪的“小太监”？

他叹息一声，轻轻地给掩上她衣襟，然后把她环抱住铁月心的手掰开，铁月心顺势滚入了他的怀里。

他心情不禁紧张起来，害怕小道姑突然醒了，那可就说不清道不明！

他解开对方的道袍，露出了里面月白色的裹衫，一股芬芳扑散开来，沁人心脾。

啪啪，从她怀里掉出了梳子、镜子之类的女儿用品，王昱没有在意，又赶紧把她送回小柳的怀抱，自己则飞速披上了她的道袍，虽然有些紧，还能挤进去。

一切穿戴妥帖，他才长舒了一口气，拾起梳子和镜子以及香囊塞回了铁月心的腰间。

就在那些物品之间，他竟然发现了一张折成飞鹤形状的纸，背面已经被血色浸透。

他不禁一惊，难道铁月心的胸腹部有伤口？

但察看她的胸衣，干干净净，却没有血迹。

于是，他展开了那张纸，目光陡然放亮，才发现那竟然是一封血书！上面密密麻麻写了数百个字，看到开头写道：“牛马走楚湘玉拜言。月心姑娘：阳春三月，一睹芳容，竟不能忘，以致于相思成病……”

原来是楚湘玉写给她的情书！

王昱微微一愣，想不到楚湘玉竟然会对小道姑来这一招，那小子居心叵测，不知起到作用没有？他不便看下去，赶紧恢复原状，放了回去。

一声粗重的喘息传了过来。

他猛然回头。

怪人吐纳已毕，睁开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右手。

手背上的皮肤在迅速地对接合拢，遮住了森森白骨，身子最后一处残缺丑陋一扫而光，甚至被王昱击伤的胸骨也恢复如新，没有留下一丝血迹。

一道乳白色的光辉从头流向了脚，随即一闪而灭，整个身子白中透亮，如同才蜕了壳的蚜虫。

但那种白是一种虚弱的白，光泽还隐隐发暗。

他脑袋也是光秃秃青溜溜的，一张脸仿佛是剥了壳的鸡蛋，五官轮廓并不是很分明，只隐约透出一丝霸气。

他平举起藕一样的手臂，做了一个与“星移真人”一模一样的姿势，然后划了一个太极图，收回双手，环抱于丹田，眼神深深地扫向了王昱，透着一丝古怪。

王昱被看得发毛，“你干什么？”

怪人幽幽地说道，“你体内怎会有凌霄之气？难道你是魔教中人？哦，不对，就算魔教中人，也不会有那东西。除非――”他眼睛闪出了两道厉芒，“你是魔教教主！”

王昱一呆，不由得叫道：“你怎么知道？”随即昂起了头，庄重地点头：“不错，我是摩尼教第十一代教主。”

谭灵霜一直期望他用这样自豪庄重的口气报出身份。

怪人嘶嘶笑了一声，口气中充满了厌恶和嘲弄，“你体内的凌霄是谭灵霜那丫头通过‘大光明和合神功’传给你的吧？嘿嘿嘿，铁肩啊铁肩，枉自心机用尽，终究空忙一场！”

王昱目光一亮，刹那间明白对方是谁了！

他冷冷道：“但铁肩为你骗得了‘星移真人’啊！你占尽了许多便宜还嫌人家？张老爷子！”

怪人白嫩的身子一抖，愕然道：“你，你知道我是――”

王昱冷笑道：“我还知道你已经归降了鞑子！在大宋百姓最需要‘道圣’张鹤鸣的时候，他却为了一己私利，做了胡虏之犬。我看啊，该叫你‘犬圣’才合适！”

怪人目中闪现出了?人的光芒，随即闭上了眼皮，一言不发。

王昱情绪激动地继续说道：“我虽然也愤恨铁肩的为人，但他起码还把自己当作宋民！我若是他，也要大义灭亲，取你狗命！”

怪人冷冷地摇了摇头，道：“嘿嘿，臭小子，你又怎会了解他？”

王昱深吸了一口气，冷静下来，叹息道：“我不明白，你已经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高人了，为何还要躲在这阴邪之地闭关练功？难道仅仅为了‘脱胎换骨’？”

怪人睁开眼睛，“学道之人最终目的就是练成金丹，达到长生不死的境界，而‘脱胎换骨’则是其必经的阶段。小子，你不也是已经‘脱胎换骨’了吗？”

王昱淡淡道：“如果为了‘脱胎换骨’而叛国背民，我宁愿死了！”

怪人忽然怪笑，“你这个小娃娃，懂什么生死？如果你真地悟透了生死，就会知道：一切兴亡都只不过是沧海一粟，小到个人，大到家国。你再热爱宋国，它终究会灭！也不管你多么恨蒙古人，他们总会夺得天下！当然，他们迟早也有灭亡的那天……所有这些，在永恒的时间面前，都是可笑的，不值一提的……”

王昱突然感到了一丝悲壮，“也许你说的是对的，可是，我只知道这里是我的家，现在有人来杀我的家人，抢我的家产，我就要反抗！”

怪人嘿嘿冷笑，“愚钝不化！当年谭天宇可不是你这样的――你，你要干什么？”

怪人猛然吼了一声，双手攀住岩壁，娇弱的身子不住地往洞里深处挪动。

王昱猫着腰，张开双臂一步步朝着怪人靠近，冷笑道：“‘星移真人’本就是我教之物，我现在要拿回它没有错吧？你既然看透了生死兴亡，区区一个‘星移真人’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你把它看得那么重岂不自相矛盾？”

咚地一声，怪人的后背撞在了一道铁门上，退无可退，他恶狠狠地吼道：“你再过来，我就把它砸碎，谁也别想得到！”

王昱笑道：“你砸啊，砸碎了倒好，免了许多麻烦！”

他已经来到了怪人跟前，五指一立，朝着对方的右手手腕抓去。

“小狗欺人太甚――”

怪人低吼了一声，身上一道白光闪过，但见两道八卦图形出现在他身上，一左一右，相互交叉，不断地旋转着，正好打在王昱的手指上。

王昱也是有些大意，没有料到他在如此虚弱的情况下还能聚起护体真气，只觉指尖如被闪电击中，麻木感瞬间传遍了整个手臂。

他体内无为真气自然而然涌向了手臂，逼退了那股异流，冲出体外，正好与八卦图撞在一起，两股真气竟然实力相当，波地一声，两人都被弹开，同时碰在了那道铁门上。

王昱手扶铁门，感觉到了冰冷和厚重，他惊道：“这怎么会有一道铁门？里面是什么？”

怪人显然被王昱的真气撞得不轻，虚弱的身子从铁门上慢慢滑下，倒在地上，目光中透出了一丝邪恶，喃喃说了两个字，“灵室……”就被粗重的喘息声所取代。

他身上的那两道八卦气图越来越微弱，由白变淡，最后消失在黑气中。

“灵室？”

王昱呆了呆，感觉有些不祥，本能地就想远离，他从怪人紧拽的手中硬扯出了“星移真人”，冷冷道：“你既然成了大宋的叛徒，我可不能把它留给你了，你就在这里面自生自灭吧！”

他爬到洞口，抱起小柳和铁月心，就要跃上头顶那个凸岩，然后再想办法飞出地漏。

此处阴邪之气太重，虽然有黑气护体，呆得久了，小柳她们难免不受损伤！

他抬头向上望去，瞅准了方位正要跳，就听见地漏外传来了一串咯咯悲壮的怪笑，随即风声响起，从圆圆的天空中窜下来一个黑点，晃眼变大，成为了一条黑影。

砰地一声闷响，那东西落在了头顶的凸岩上，蓝色的冰花四溅，发出了叮叮当当的脆响，如雨般洒下来，有些落在了王昱的脸上，有些继续下坠，深入地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