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雨轩望着他，正色道：“是啊，那你告诉我怎么摆脱你？”

王征宇哈哈笑起来，他惧怕这双眼睛，它像X光，具有穿透五脏六腑的力量。他说：“对不起，你别担心，我保证不再碰你！”

何雨轩仍然坚持要下车，她不想给这个饥饿的人暴露面包的住处。

王征宇哀求她：“请相信我好吗？和我在一起，我有保护你的责任。”

“只怕你监守自盗！”何雨轩没有说出口，这样的玩笑很容易让对方以为是个进攻的缺口。一颗犹豫不定的心终于没拗过一个铁定了主意的人。

路灯光在雾里飘摇，捉摸不定。何雨轩一语不发地凝神注视着路边的灯，脑子里一片空白。又侧身摇下车门上的玻璃，看着车外。她希望有一个超人从天而降把她拯救出去，这个人应该是高凌风。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过往的车，暗自祈祷高凌风就坐在某一辆车里，能够看见她，或者让她看他一眼也好，那样她就有了挣脱眼前游戏的勇气。在这期盼中，她暗淡的心稍稍有了一线光明，并从她软弱的躯壳里跳了出去，与街边的灯光相互辉耀，指引着她前方晦涩的路。

车里放着音乐，悲怆的乐调像斗牛士手中抖动的红布，震撼着，撞击着，填补着他与她之间的空白。王征宇一直把车绕到她住的楼下。他说：“不想让我上去坐坐吗？”

“下次吧，家里人很多的。”她顺口撒了个谎。

她目送车的尾灯消失在夜的尽头，无限的惆怅像夏日的爬山虎密密地爬满了心头。

何雨轩回到冷清的家，泪水又涌出来。她觉得自己真无聊，真卑鄙，去跟一个比自己小八岁的男孩做这种暧昧的游戏。不过她唯一能把持自己的是绝不对他说谎，绝不欺骗和利用他的感情。他执意要和我交往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做朋友不行吗？这世界上本没有朋友，交往多了也便成了朋友。交往总是从不认识开始的，当然包括这种巧遇。

她洗了澡，然后靠在床上看书。她读的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她担心自己会像天真烂漫的艾玛。艾玛是一个痴迷于追求美好爱情的女人，可是浪漫主义爱情生活的梦想一个个都像肥皂泡破灭了。她为取悦忠爱的男人债台高筑，可男人们不仅欺骗了她的感情，而且见死不救，最终把她逼入了以死谢世的绝境。看着看着，她就睡着了，一会儿就带着对现实的憧憬和忐忑进入了梦乡。

她来到一片茂密的山林，独自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高高的山崖下静静地流淌着一条碧绿的小河。忽然，河的对面走过来两个人，一个穿着华丽连衣裙的女人和一个穿着银白短袖的高个子男孩。他们交头接耳，由远及近向她这边走来。她听见他们俩在向一群人打听她的电话号码。她一下子明白了，想要择路而逃，可那群人指着她说：她就在那里！那个女人和那个男孩于是奋力爬上来追赶她，不料，那个大男孩被树绊倒，顺着山崖向下滚去。她一下子怔得目瞪口呆。那个女人也顺着来路往山下跑去，边跑边喊：“我的儿啊，我的儿啊，妈可不能没有你啊。”一会儿，那个男孩就像石头势不可挡地滚进了河里。何雨轩赶紧拼命地向山上呼喊：“快来人啊，救命啊，救命啊！”然后也奋不顾身下山跑到河沿，等待着奇迹的出现。一会儿，那个男孩被她叫来的人救上了岸。何雨轩心里竟涌起一股浓浓的母爱，她在心里说：噢，不小心的孩子，你若死了，我向你的父亲怎么交待？她像母亲一样和那个浑身湿透的男孩欣喜地拥抱到一起。男孩的母亲随后赶来，看到儿子得救，站在一旁欣慰地笑了。那个女人原谅了何雨轩，那个女人就是高凌风的老婆。

忽然手机的铃声叫醒了惊魂未定的何雨轩。她一听是王征宇，谢天谢地，刚才乱七八糟的情景只是一场梦！她镇定了一下思维，强行把自己游弋的心窍拉回现实。由于受到惊吓，她的声音分外的温柔，像一个走丢的小女孩忽然见到来找寻她的大哥，竟透出撒娇的哭腔：“几点了，这时还打手机？”

“在干吗，睡了？才十一点半啊。”男孩的声音比他的实际年龄要成熟得多，和他的声音对话，容易产生对一个大男人依赖的错觉。

“噢，我睡觉忘了关手机。”

“上帝对我真好，是他安排你为我保留了这扇虚掩的门哩。你每天几点睡觉？”

“十点以前。”她终于镇定下来，打了一个娇小的呵欠。

“啊，难怪你这么漂亮，驻颜有术啊。”

“你什么时候睡？”

“我每天十二点以前没睡过觉。有时一两点，有时三四点钟不等。”

“那是因为你工作生活充实啊。”

“你不充实吗？”

“我？啊，我是这个世界上可有可无的人。”

“怎么能这样说！轩儿，从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发现你的心里装满了忧愁。可不可以告诉我，让我为你分担，哪怕只是一点点？”

“你帮不了我的。别让我为你增添不必要的负担。而且我说过如果你想和我交往，不要对我打听太多。我们都要为对方保留一个私人空间。我们萍水相逢，你又何必为我徒增你的烦恼？”

“好，保证下不为例。但是，轩儿，我真的很想你，特别是你此时的声音让我想入非非，有一种想揽你入怀的冲动。请原谅我这么说。”

“是吗？那就是我的过错了。真对不起，我搅扰你了！”

“也请你别这么说，我想，这或许就叫作缘。今天就不打扰你了，祝你做个好梦！轩儿。”

何雨轩的睡意却被梦里的山谷凉风彻底吹散了。她把白天的情境以及第一次与这男孩见面的过程从头至尾在脑子里回放了一遍。她要检省自己对这个男孩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表现了暧昧的意味。她觉得自己的态度是明朗的，那就是始终把他和她的关系界定在朋友的范围内。至于他要把这种关系引向何方，那是他的事，她顶多算一个配角。当然她也觉察到了其中的危机，她试图阻止，但她不能保证他会听从她的引导。她感到一种深深的忧虑，一种坚守和抗争相持不下的忧虑。

她想说谢谢你，你及时搭救了我，使我逃离了可怕的噩梦。可是从梦里来，到梦里去，旧恨才下眉头，新愁又上心头。对她来说，未来好像一条没有阳光的长廊。长廊的尽头会向她开启一扇幸福的大门，还是一道梦魇般的悬崖，她不敢多想，也不敢去预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