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气寒西北何人剑 声满东南几处箫
作者:围鹭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8210

夏天刚过,骄阳当空时仍非常燥热,但早晚已觉凉爽了。为避黄沙,大家都轻纱掩面穿着丝绸风衣,七人八马如一股疾风掠过,扬起的黄尘将初升的日头也蒙得浑浑的。

将近中午,到了一处有水草的地方,两人策马缓驰,天二、天六打前站早走了,剩下三个侍卫知他们有事相商,远远地跟在后面。牛大力气恼的将一头刚几个月大的藏獒扔下马来嘀咕道:“你也该自己跑跑了,你看那两只老鸹不也在天上自个儿飞吗?他娘的,狗都骑马,惯坏你了。”离开好来居时杨柳非要他带上这个狗崽,说少爷和裔儿会喜欢狗。又是鹰又是狗的,到底是去当侍卫还是当猎人?为了能当上侍卫他这多半年来在龙、肖二人的单独指点下苦心习练,终于接住了三爷十招拿到了鹰徽。尽管之后他在床上躺了半个月,但那份高兴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消失。五爷那天对他说了好多,他虽是少主的侍卫风三,但他真正要做的是长随和小厮,看来以后天天面对的多是些喂鹰养狗的零碎事儿,唉,真是命苦!

哦,前面好像有一群骑马的汉子阻住了两位爷的去路。牛大力最爱热闹,一提疆绳当先纵马驰去。来到跟前,只见二十多个持棍拿刀的大汉骑在马上一字排开,为首一人正大言不惭的宣称:“......我们当家的有好生之德,定会饶了尔等性命,除了这两匹马,其它一概不取。”两位爷眼中透出笑意,极有兴趣地听着。

牛大力大笑道:“你是不是发昏呵?”拍马冲过去抓住那人向上一抛,右手捉住他的脚踝将他在头上旋了一圈再扔出去,那人跌出四丈开外昏死过去。随后来的天四、天五仗剑分左右从马上掠起在人群上空绕了半圈又回到马上,只听见一阵“噼噼啪啪”乱响,那些人带的刀、剑、棍全都齐齐折断落下。草寇的人马吓得一哄而散。

牛大力拍拍手叉着腰一脸无辜的大声喊道:“告诉你家大王,清点清点他的金银珠宝,下次来时献给咱们爷,免得讨打。”天四、天五低着头强忍住笑,他们可不敢像牛大力那个愣头青一样在两位爷面前失态。

打尖过后,又奔行了半日,寻了间客栈大家吃饱喝足歇息下来,下半夜轮直的是天二,他溜到屋顶上找了处既能看到住宿的房间又能看到马厩的地方躺下来,四更时分他正在百无聊赖的数星星时,忽然听到乌云骊的嘶鸣,他腾身跃起,只见人影闪了一闪就已到了一号马厩门口,朝里一看真叫他哭笑不得,解了疆绳的乌云骊和青雨骢绕着圈咆哮嘶鸣不住踢腿,两个偷马贼一个鼻青脸肿,一个头破血流,两人畏缩地躲在角落里动都不敢动,他轻轻地打个忽哨,两匹马就安静下来,低头吃草料去了。他一面从怀里掏出个小药包,从中找到一包药粉撒些在两人伤口上,一面忍住笑说:“这马也是你们能偷的?真是自不量力!瞧瞧,现今还害我为你们疗伤。中午拦路的也是你们一伙吧?告诉你们当家的,这事我们爷懒得计较,叫他今后招子放亮点。”

“是,是,谢大爷疗伤!”两个毛贼一迭连声地答应,相扶着趔趄而去。

洛阳城外的醉仙楼离城门不到三里远,这两天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店里来的都是些三山五岳的武林豪客。大堂席位坐满了八成,有的吆五喝六猜拳行令;有的居案大嚼风卷残云;熙熙攘攘一片嘈杂。楼上几位挂剑的年青公子正点了小曲,于是歌声和琴声马上又加入了共鸣。店掌柜和伙计们提心吊胆的侍候着,只怕稍有不慎惹恼了这班强徒,打起来可是血本无归。

楼前一阵马蹄响,似乎又来了客人,店里突然安静下来,众人往外一瞧,心里都不禁“咯噔”一跳,一行七人一色青丝绸披风,内穿紧身短靠,腰悬长剑,那身材、那模样怎一个俊字了得?那气势就如皇家一品带刀侍卫,更叫人眼馋的是那几匹马,都是千里挑一的上上之选。

大堂角落里有个瘦削的年青人轻轻低语:“大当家的,瞧,就是他们!”尽管他声音压到旁人无法听见的程度,首先跨进门的天二似有所觉还是扫了他一眼,他忙扭头避开目光。一句传音入密的话却直入他耳间:“兄弟,小心点,别忘了祸从口出。”

他顿时目瞪口呆傻了眼。坐在他对面满脸络腮胡须的中年汉子小声道:“真是一群不长眼的猪,这种人也敢惹?没丢命算烧高香了。喂,线香,你小子又咋的啦?”

“大当家的,他,他,他只怕是中邪了!”同桌另一个胖子惊慌的答话。

“胡说,这地方会中什么邪?”他扬手一掌拍到叫线香的那人脸上:“发chun梦是不是?”

“我,我,我,他,他,他”线香捂着发红的脸,不知所措。目光不由移向门口,看到天二已坐在门旁,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他连忙低下头。那大当家的见状走向门边对天二抱拳躬身道:“大兄弟,我是七条沟乌家寨的乌千里,前些时日两次三番多有得罪,我这里赔礼了,我有心想和兄弟交个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天二并未起身只望着他点头一笑:“乌当家的,在下天二,往日小事不用提了,您想和我交朋友?哈哈,行!承蒙您看得起,来,我敬您一杯!”天二斟满了酒两人举杯一饮而尽。

大门外又到了两拨客人,乌千里一见丢了句;“兄弟,回头再聊。”马上迎了上去,一阵寒暄声传来:“赵爷好!王爷好!能见到二位龙头老大,乌某今天高兴死了。”

“好,好!”只见两位派头十足的中年豪客嘴里敷衍着乌千里,并肩跨进门来。刚进门两人就见到了靠门坐的天二,不由抱拳齐呼道:“哎呀!二兄弟,怎么到得如此早,哥哥们来迟失礼了,见谅!见谅!”

天二起身微微一笑将手一伸:“不客气,请!”赵王两位谦恭地朝楼上包间走去。旁边的乌千里愣住了,这天二到底是什么人?赵、王二人都是雄居北方绿林魁首的人物,对他们居然如此坐大,也不回个礼?嗯,决非等闲人物!他正想靠过去套套近乎,一个和天二同样打扮的武士比他抢前一步坐到桌旁,小二又上了一桌丰盛的酒菜,只见那人扔了一张金叶给小二说:“好好地侍候楼上两位爷,这钱就不用找了。”他转头又大大咧咧地对天二说:“二哥,都安排好了,你去后院歇会儿吧?”

“老六,说你多次了,你老改不了。”天二盯着接了钱远去的伙计说。

“知道了,下次再也不会多说、多给了。”

“我已吃了,先去换老五下来,等你们吃完后我再睡。”天二说完走出大门。乌千里见了也跟着出门,就这眨眼功夫天二失去了踪影,他绕着醉仙居转了一圈,只见马棚前也有一个与天二打扮相同的人,身材魁伟看模样不过十八、九岁,正将一片片肉扔出去逗着两头鹰、一条狗玩,他笑嘻嘻地傍过去问道:“小兄弟,从哪儿来?”

“不知道。问这干嘛?”那年青人不冷不热地盯了他一眼。

“随便问问呗,你这狗可不是盖的,黑黑的一身厚实卷毛,不像一般的狗,奔跑、跳跃时很像一条狼。”乌千里很会搭讪着说话。

“是吗?”

“呀,这马更不得了!”乌千里走近马槽,刚伸出手打算摸摸吃草的马,那年青人疾掠而至伸手一拨,乌千里如遭雷击,连退几步才拿桩站稳。他惊异万分地望过去。

“对不起,我们的马外人不能碰!你走吧,不要到这儿转。”那年青人冷着脸对他说。乌千里尴尬的笑笑讪讪地回到店里,叫上他的两个下属离开了。

第二天中午,醉仙楼上松涛阁里一圈摆了二十来张条案,人各一席。龙三、肖彤云正举着酒杯向王、赵、等十几位北方黑白两道武林巨擘祝酒:“为了咱们多年的合作,来,喝!”席间众人都抱拳施礼纷纷道:“谢谢三爷、五爷今年亲临,也谢谢多年的赠予。”

“有事尽管吩咐,我们敖家庄一定为二位爷办到。”

“两位爷来往的东西有谁敢觊觎?除非他嫌命长了。”

“哈哈、哈哈――还是刘爷快人快语道出了大家的心声!”

一阵杯盏交错喧哗过后,酒宴已近尾声,肖彤云将左手一抬,按剑站在龙三身后的天四将一个放了不少小纸团的托盘拿出来,众人分别用自己的信符换了一个纸团放入口袋,作谢离去。

城外驴马市场,一个大牲口圈里十几头骏马正惬意地吃着上好的豆料,马头上的号牌不住晃荡着。外面牙口经纪、买马人、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圈门口站了四个贩马的彪形大汉,有个胆大的经纪靠上去搭讪:“兄弟,你们掌柜的呢?”

“不用问,官府允许随便买卖马匹吗?这马都是送人的!”为首一人大约被人问烦了说话有些恶声恶气。一旁有个胖胖的中年汉子悄悄对人说:“除了塞外刘、杨两家牧场,没人有这么好的马。”

“即使在骏马之中这也都是百里挑一的上好货色,你看看,那骨架,那皮毛、那四蹄,没一样不好,那牙口也小,市场上一年都难得见到一匹,真羡慕死我了,唉,有钱难买不卖货呀!”一个富商模样的人叹气地对人念叨着。

不一会儿来了几个飞扬跋扈、衣衫华丽、气势逼人的豪客,一群随从恶狠狠地扒开人群,一些怕事的早躲到一边去了。只见来人交了三个纸团到贩马人手上,贩马人分别展开看了看,按号牵出了马,就这样来了一拨又一拨,很快圈中只剩下三匹马了,人群也慢慢散去。

醉仙楼后院的厢房里,龙三与肖彤云正品茗对弈,肖彤云轻敲棋子已思索良久,龙三不耐地说:“算了,你心不在焉,我们还是谈谈这笔马的买卖打算维持多久?”

“十年,怎么样?”

“我也是这么想,最多十年。南北武林耗我们二十万贯,买个相互平安吧。”

“如果十年之后再动,我们也老了,那时怎么对付这摊子该由小风拍板了。”

“真举事,他们也会搅和进来,反正都是些维恐天下不乱的人物,用不着为他们担心。”

一阵风过,院里的桂花树散发的沁人香味飘进房来,让人顿觉精神一爽。

“三哥,”肖彤云端起茶碗吹了吹浮叶,龙三不知为何突然想到吐气若兰这个成语,他望望她如葱的十指,艳红的嘴唇,水气蒙蒙的双眸,男人为何有如此的妩媚?他心中一片迷茫、惶惑不安,唉,他叹口气,五弟的容貌、身影经常这样扰乱他的心绪,让他有些神不守舍。难道他是在挑战自己三十年的修为?

肖彤云拍拍他的手背:“三哥,想什么呢?叫你好几声了!”

“哦,没什么?你要说什么?”龙三怔了怔问道。

“他们大部份人都进城去了,很少来京城,你今晚不去看看热闹,瞧瞧歌舞班的漂亮女人?说不定还能给我找个三嫂回来呢?”

“扯淡,你自个儿去吧!我只想清静。”

“两位爷,大爷、二爷到了。”门外传来天四的声音。龙三、肖彤云起身迎出门外,大爷郭才、二爷刘志皋已进入院内大笑着说:“哎呀,三弟、五弟,第一次到我们的地盘居然过门不入,还送我们两匹那么好的马,像话吗?晚上我们在“丰裕号”得意楼安排了接风酒,我们哥四个今儿不醉无归!”

“二位哥哥,马只是顺便带来,我看接风酒就不用了,还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好。”

龙三、肖彤云笑着将两人让进房间。天四献上茶。

四人交谈近一个时辰了,炕桌上摆了两叠厚厚的他们自家发行的交子,他们私底下称它为‘银票’。上好的楮纸上,雕版印有淡淡的“风”字暗底纹和浓墨的票面值,分别留有郭、钱两家半截戳记。右上角纸面凸出如梅花模样。这种交子虽只允许在他们郭、钱两家所有店铺通用,但市面上看得比一般交子还重,争相求兑而不可得。桌上还有一对匕首,刘志皋拍拍身前的一叠说:“这里是二十一万贯,请你跟肖爷说一下,我经办的那一摊子到今年账上净利已有三十万,我按规定留了三成。”郭才接过他的话头说下去:“我也一样,净利四十万,留了十二万,交二十八万,都在这了。我俩掏遍了几省,得到了一对匕首,相当的锋利,送给二弟、三弟防身吧。”

“多谢。我也代肖爷和少主谢谢二位哥哥,真是有劳了。”龙三起立谢过,刘志皋连忙摇手笑道:“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都是少主的本钱我们也跟着沾光了。这七年来,我们流散的族人、下属都有了衣食丰足的生活,我们感谢肖爷和少主还来不及呢。”

“是啊,兄弟,我可是铭感在心啦,代为问问肖爷和少主的好,我们就按你们不张扬的意思悄悄回去了,真是多有得罪。哪一天成功了,我们兄弟再把酒言欢。”郭才、刘志高歉意地抱抱拳向外走去,龙、肖二人直送出大门外。

酉时末,天二带了一个人匆匆进来禀报:“三爷,有情况了,这是周爷的随从。”那人早已跪下,气极败坏地说:“三,三老爷,求,求您救――救我们爷吧。”

龙三将桌上的一碗茶端给他:“别急,喝口水再说。”

那人喝了几口水说话清楚多了:“中饭后我们爷就和他们一伙进城了,要我留在城门口听动静,刚才听得正街方向有急.骤锣声传来,城门临时紧急关闭,我想肯定是他们出事了,骑马没命的跑了回来报信。”

“进城的有哪些人?”肖彤云听到动静从隔壁走过来问道。

“除了我们爷,还有赵爷、吴爷、王爷,共有八位爷呢,加上他们带的兄弟怕莫有二十多人。”

“我和五爷去,你们清场。”龙三拿了剑和蒙面的方巾,给天二丢下一句话,就与肖彤云飞掠而去。

赵、王一伙正与守门的几十个兵将缠斗在一起,远处大街近头已出现了一批军马。正在危急之间只见城楼上飞下两个蒙面的黑衣人,一左一右仗剑踩着官军的人头闯到城门口。一人托起门闩趁势转身使出神力一推,官兵一下倒了十几个,全都吓得躲到一边去了另一人俟机拉开了城门。赵志高眼尖早认出开门的是五爷,只听拿门闩的人叫道:“你先走,我断后!”于是一伙人纵马带着肖彤云绝尘而去。

龙三双手横握着又粗又长的门闩立在城门口,有如天神一般,他对着刚赶来的几百官兵叫道:“谁来送死!”官军都停下来,没人敢跨前一步。

只听为首的校尉大声命令:“放箭!”

龙三扔掉门闩张嘴大吼一声:“呜――啊!”这一下官军阵营全乱了套,箭还没有来得及架上,兵卒们就被震得头“嗡嗡”作响,浑身发抖瘫软倒下,当官的坐骑也吓趴在地上,把几个骑在马上震晕的校尉摔得鼻青脸肿。

风卷着垃圾、灰尘落到满地躺着的官兵身上,远处传来如凤鸣的一声清啸,大家虚脱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龙三“哈哈哈”仰天大笑转身扬长而去,声落人杳。

乌千里带着两个手下蛰伏在离醉仙楼不远的一间小店里,留心天二一伙人的行踪。他们乌家寨是个狗不拉屎的地方,气候干燥常年难见雨水。七条沟说是沟却半点水都没有,沟底全是黄土加石子儿,沿沟下去三十多里大道旁有一处洼地,雨季过后能蓄点水。除了寨上各家挖的水窖外他们就靠这点水生存。他们寨上不到二十户人家,青壮年不过二十多人,大家终年缺吃少穿苦熬日子。谁叫他们都是些庄稼把式呢,缺水种不了地,抢窃又没有多大的武功,况且这条大道荒凉少有商旅。

前不久他好不容易打听到“赏马会”召开日期,于是有了前面的抢马、偷马事件。他只想以马结识一两位有见识、有能耐的高人,给他一个指点,或者找到哪方霸主能将他们收归旗下。到洛阳后转了两天没人答理他,这时候见到了天二。龙、肖一行让他琢磨不透,驴马市场上的一幕他也悄悄看了,好怪的赏马会呵?赏马的就是那里三层、外三层的平头百姓吗?那些黑白两道巨擘却只来牵马。更奇的是天二一伙人没来看过一眼。哦,也难怪他们不来,他们的坐骑里就算最差的比起这些来少说也高了两个档次。

他一直没机会找到天二,到了近黄昏时候他看到有两条淡淡的身影从醉仙楼射出,没多久二十多骑从城里出来飞驰而过,醉仙楼里终于出来了天二一行,乌千里正想过去打招呼,远处一声震天大吼,屋上的灰尘落了他满头满脸,他一阵拍打,等能睁开眼睛时一看,醉仙楼前面早已空空如也,连个人毛都没有了。

第二天,各种流言铺天盖地传来,官军抓走了醉仙楼无辜的掌柜伙计以及那些倒霉的毫不知情的散客。城门口一带家家关门闭户。小老百姓悄悄聚在一起,个个兴高采烈加油添醋绘声绘色地描述前天的情景,说有一位蒙面的黑衣大侠一声吼,几百官兵就瘫倒地上了;不少文人骚客又传说前天有人在北邙山上发现唐皇李煜墓前有三牲祭奠......

乌千里深信那个黑衣大侠定是天二一伙的人,失之交臂实在叫他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