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的浮尘漂浮于空中，它显得很安静，也很有耐心。@本章节孤独手打 www.ShouDa8.Com@十三天了，并没有离去的意思。我的视野的远处全是一片昏黄，高楼矗立在令人恐惧的阴霾的隐约之中。

吃过午饭，大队要求进场待命，这个消息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如此可憎的天气还要飞行，真是没了天理！

我走到计划板前找寻自己的任务，有一轮双机复杂特技，本场次的倒数第二轮，近黄昏的时间。糟糕的天气和令人头疼的计划安排使我感到浮躁不安。微风吹得树叶婆娑作响，但是它的力量却太薄弱了，根本吹不动笼罩在头顶上的尘土，反而承载了地面的热浪拍打在脸上，好生讨厌！我坐回树下的板凳，举杯喝水，望着天，企盼一场大风拂过这座城市，带走阴霾、带走尘土、送来凉风……

“35！”教员正站在台阶上向我招手，我立即跑过去，问：“教员，有事吗？”

“好好准备一下上个飞行日提到的问题。好不容易等来一个飞行日，咱们不能只恢复了，要有提高。”

“这么滥的天气还能飞吗？真受不了！闷得慌……”我实在讨厌这样的天气。

“你小子发什么牢骚？城郊天气还不错，待会儿有你心境空旷的时候。”教员笑着点上一只烟，“去吧，别跟其他人一样，尽偷懒不愿意动！”

“是！”我只得回答，还有十来个飞行日就毕业了，我的教员却越来越像个保姆了。就连现在抽烟的时候，他的眼睛也不从我身上移开。我搞不懂，也很意外。他的眼神令我更加不安，我抱着水杯喝水，水迅速从毛孔里溢出，浑身顿时感到粘糊糊的，很不爽。

“37！”我大叫了一声。

“这儿呢！”37刚从厕所里跑出来，正提着裤子往外走，“干吗？”

“给我当会儿长机！”我递给他一架小飞机。

“有没有搞错，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还要演练？”他一百个不满意。

“帮你师兄一把。教员有指示，我不敢违抗。”我笑着附和，拍着他的胳膊走到演练场。

37举着小飞机扮演我的长机，边退边说：“你现在的水平只在你教员和中队长之下了，再飞就飞出一朵花儿来了，难道还要飞一辈子？”

我猫着腰，找准关系位置，心中想数据，嘴里答道：“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吧。最近教员老骂我，骂得我狗血淋头，我都无地自容了。所以我还得努力……”

“我看八成你教员想让你留教，所以他要把他的真经都传授给你。”

“得了吧，我们教员现在都不愿意搭理我。我就盼早些毕业，离开他。”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句话说出口，心中打着小鼓。

“呵呵……你现在翅膀硬了，可以跟你的教员抬杠顶牛了，随心所欲那才说明技术一流。”37举起小飞机作斤斗动作，我立即弯下腰，保持跟进状态，大脑中马上调取各种数据，理顺注意力分配，手上动作跟了上去。

“下午第三轮起落有计划的教员和学员协同一下，马上开飞了！”值班员站在值班室门前大叫了一声。

“呦，看来我今天是歇菜了，给你做了一次陪练。”37摇着头，把飞机递给我。

我说：“好歹你也跟着恢复了一下数据。”拍拍他的肩膀，“先失陪一下，哥哥我给你上去看看天气，待会儿回来给你讲讲。”

“去吧，好好飞！晚上记得请我吃巧乐滋！”

“没问题！”我说。

我迅速穿好抗荷服，提着飞行头盔去找教员，教员嘴角叼着烟，边穿抗荷服边慢慢悠悠道：“待会儿设备使用谨慎些，毕竟间断时间比较长。”我一听这话便来气，我都是快毕业的人了，他却越来越像个老太太似的婆婆妈妈起来了。我已经在19号飞机上上上下下不下五百次了，开车也早已经两百多次。他说这样的话明显是不信任我。此时，我心里要比看到阴霾的天气更恼火！出于尊重，我还是回答：“是！”帮他提上头盔，跟在他的右侧，走向我们的19号飞机。

登机后，开车正常。我还特意多检查了一次开车程序和使用过的设备，一切正常。我和教员联系无线电：“教员，我的声音好的吧。

”

“好的，和长机联系，等待滑出。”教员回答。

“明白！”我回答，按住机外通话，联系长机：“117――35。”

“声音好，35。”长机马上回答。

我和长机编队滑到跑道头，等待指挥员下达起飞命令。

指挥员给长机下达命令，我马上加油门松刹车，飞机紧跟在长机的右侧向前冲刺，间隔距离保持稳定，双机同时离地后便直线爬高，飞向四号空域。空中气流还算稳定，所以我手上的油门几乎不需要调整。教员坐在身后一声不吭，我悄悄在后视镜里扫了他一眼。他正偏着头左右观看下方的地标，脚下能见度并不好，影响了他的视线，他一直皱着眉头，沉重的呼吸声透过送话器，送出压抑。

长机带着我们飞到四号空域的东南角，远离市区，也远离那片裹住市区的浮尘。这是一片异样的天空――蓝的天，白的云和天边交接的细条状天地线，下午的斜阳洒在座舱盖上，并不刺眼。视野的开阔伴随而来的便是心情的舒畅，我深呼吸，吸着五千米空中带着煤油味道的稀薄气体，大脑细胞为之兴奋。

长机摇晃机翼紧接着便压坡度进入俯冲，我跟进，保持好距离和状态。大地迎面扑来，带给我一种冲击的快感，这种速度的刺激似乎久违，发动机飞速转动所带来的震动就像按摩椅的波动――舒适和放松。长机左右各一个斜斤斗，又带我做左右的半滚倒转。19号飞机在我的操纵之下，它的跟进就像长机的“钢丝”，虽然没有fans的激烈，却也稳当而且恰到好处。我的心中为自己这种淋漓尽致的发挥而窃喜，教员再也挑不出我的问题了！

滑油温度一直偏高，但是还在正常范围内，所以我也不愿意跟教员报告，我相信他看到了。此刻的他眉宇舒展，端坐于后舱，正享受着我刚才的动作带给他欣慰的感观体验，他的呼吸声不再沉重，这证明他已经对我的技术作出了肯定。

长机稍作调整，摆好位。我向左侧做侧滑，移向长机左侧。长机再次摇晃机翼后，紧接着便进入右转弯并俯冲，我加油门防止掉距离，保持好高度差，迅速检查速度，判断长机的改出时机。

从空调通风口处传来的风声紧凑，顶杆的力量也变得越来越大，飞机明显出现抖动，我判断是气流，右手立即快速摆动驾驶杆。这时，长机已经退出俯冲进入斤斗动作。我带杆，卡号关系位置，柔和加满油门。然而，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发动机并没有随着我推油门的动作变得兴奋，更显得悄然和乏力。长机早已进入斤斗的垂直上升阶段，我被远远的落在了他的身后，再也没有了力量追上长机。我条件反射的继续向前推油门杆并顶住，却哪儿推得动？油门杆早已被推到了最前的位置。我迅速检查转速表，它的指针正在逆时针回转，还没等我向教员报告，教员早已送出话：“837空中停车！”

空中停车？！

这四个字雷鸣似的在我的脑袋里爆炸，迅速刺激我的敏感神经！我才飞了两百小时多点的时间，空中停车的事情怎么会降落到我的头上？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然而，事实却摆在了我的眼前，飞机的发动机安静了，整个座舱也安静了，眼前的仪表都似乎休克了，不再有任何正确的指示，只有供电指示灯孤独的亮着，还有几个令人恐惧的告警指示灯在闪烁，地平仪的陀螺还在飞速旋转，发出“吱吱”的响声。我的手脚顿时僵硬了，大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长机已经在头顶的空中改平坡度，在我们的上空盘旋着。我真想追上它，再次成为它的“钢丝”。

就在教员报告的同时，飞机的驾驶杆随着他的操作运动，飞机被迅速改变姿态，此时速度表指示450km/h，气压高度表指示4880米，地平仪指示飞机平飞状态良好。

“837位置？”指挥员询问。

“四号空域中心位置，清苦厂上空。”教员的声音沉着、老练。

“后舱保持好平飞状态，前舱进行空中开车。”指挥员的声音很低沉。

“837明白！”教员回答，又对我道：“35，检查电门，按空中开车程序开车！”

此时、我的大脑里哪还有空中开车的概念？紧张和恐惧像电能和热能源源不断地涌入大脑，充斥着每一个细胞，心脏的跳动快速而有力，大量的血液涌动挤向被头盔压迫的太阳穴的血管处，静脉竭尽全力的拍打着头盔边缘，我都能听到“啪啪”的响声，脑袋似乎就在此刻要爆炸了。

此刻，除了发动机没有动力，所有的一切都散发着无限的生命力。我好不容易盼来的飞行日，老天爷竟跟我开了一个令人不敢想象的玩笑，他是不是嫌发动机的噪音扰乱了他喝下午茶的雅兴？愤怒之下施了魔法让发动机歇菜了！不是吧，难道他十三天还没有休息够？我的19号，你醒醒！给我醒来，来点动力！难道你在跟我闹别扭，嫌我冷落了你十三天，现在我不是就在你的身体里吗？我们是一体的，醒醒！给我和教员一点动力！

我的大脑早已经不能将精力聚焦到一点。

“35……”教员见我没有回答，轻轻地晃了晃驾驶杆，轻声安慰道：“35，不要害怕，现在飞机的状态十分稳定。”他的声音是那么的亲切。不，更增添了一份慈爱。

“我不怕……”我不知道这三个字是怎么蹦出自己的嘴，它们完全没有经过大脑，象是条件反射，是违心的脱口而出。我才只是飞行不到二百个飞行日的新手，才是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却要提前面对人命关天的考验，我能不害怕吗？谁都知道遇到这样的事情都要镇定，但是我能镇定得下来吗？我的上衣早已被汗水浸透了，我的手心全是汗，四肢在不自觉地抖动，这是一种恐惧和无助的抖动。飞机失去了动力，它就没有了向前冲刺的渴望，而我的意志也象歇菜的发动机，丧失了目标和信念，我只感觉到自己已经瘫痪了，再也不能动了。

我已经害怕到忘记了害怕，但是我这句“我不怕……”却给了教员莫大的安慰，他的声音很欣慰：“对，不怕就好！你应该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能力，相信自己超人的技巧！我们要靠自己，靠自己操纵飞机安全地飞回去。我们不能靠救生伞，那个东西靠不住，而且也没有必要靠它！因为我们有驾驶飞机安全落地的能力！”

教员的话是在开导我、安慰我、教育我，又像是和我探讨，却又提醒了我。如果他不提到救生伞，我决不会想到救生伞。至少在这一刻以前，我决没有想到胯下的那个红色手柄，它现在就在我的右手手腕的下方。双零弹射，它是被验证过的，到目前为止，成功率是100%。然而，教员却不止一次地在地面教育过我，不要去碰它，机械的东西不可能100%可靠，前一次它虽然成功了，但是谁能保证它下一次能成功？我不敢去碰胯下的红色手柄。从一开始学习飞行，教员就告诫我，红色代表危险，不要去碰它。一直以来，我对座舱内的红色有种恐惧感，深刻地敬畏。而且现在也完全没有必要去碰它。

教员说，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能相信任何机械，唯一能相信的，就是自己的技术！自己的能力！

我相信教员的这句话，因为现在已经得到了证实，飞机的发动机是经过千百次风洞试验和无数次科研试飞数据后得到证实过的，它的性能绝对可靠，给人的感觉就是安全。这台发动机不算老，但是它现在却罢工了，歇菜了！飞机的发动机在空中停车，能重新开车成功吗？我不禁要质疑。

座舱内安静极了，飞机的状态平稳，余光中的景物相对我来说似乎已经静止，没有任何速度感。此刻的我仿佛坐在安静的摇椅上，显得安逸，舒适。我完全可以松开手脚，美美地欣赏窗外的景色。这一切都是教员的功劳，正是他非凡的技术水平所在，驾驶杆在他的手中轻柔的运动，各种物理仪表指示几乎处于平稳的状态。此刻，没有人会想到发动机已经停车了。

“35，快看外边的天气！”教员在后舱叫我，“我保持好状态了，你好好的看看外边，放松一下心情。”我听话地转头向窗外张望，白的云已经从我的左侧与我擦肩而过，我回头追望，远处的太行山脉被阳光照射得灰黄，太阳斜照着我的眼睛，却不如先前刺眼，天地线的条状越来越窄，而头顶的蓝天也越来越蓝，蓝得令人心旷神怡，我深深呼吸，心情竟开始放松。

“怎么样？很漂亮吧？”教员笑着问，我从后视镜里看到了他若无其事的表情。他的这种状态给了我信心，更令我敬佩，敬佩他的伟大！我钦佩他能在这个生死攸关的时候还如此镇定，还能和我谈笑风生。

“教员，现在我该怎么做？”我的思维终于回来了，有了教员的无畏作为依托，我重新找到了依靠，理智占据了智慧的大脑。现在，我和我的教员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我们要共同闯过难关！甚至抗拒死亡。

教员回答：“按空中开车程序开车，我保持好状态，你大胆做。”

“明白！”我回答。对于空中开车程序我已经在地面练习了无数遍，可以说跟正常开车一样的熟练。不过，此刻我却有些摸不着头脑，眼睛小心地瞟了一眼后视镜，发现教员正看着我。他没有说话，但是我能看出他的眼神中充满了希望。我再次深呼吸，静静地回想程序，空中开车动作说来很简单，但是程序性很强，而且要求外围的条件也很严格，任何一个细微的关节错误都会导致空中开车不成功，甚至造成其他设备故障，增添不必要的困难。

“837，通报你现在的情况。”耳机里传来指挥员的询问。

“飞机状态稳定，下降率3m/s，速度430km/h，高度3500m，航向340，飞向本场，前舱正在进行第一次空中开车。”教员如实回答各种数据情况。

短短的三分钟，飞机已经从4800m下降到3500m。教员早就让我进行空中开车，但此刻的我却还处于迷茫中。这并不代表我的技术不过硬，对于空中特殊情况的处置程序，它更注重的是心理素质的稳定。我可以在地面将特殊情况处置预案倒背如流，但是现在我遇到了真正的空中停车，我得让大脑彻底的清楚自己到底在干什么？下一步要干什么？因为我接下来的每一个动作都将与我和教员的的生命挂钩。只要飞机没有安全落地，我跟教员随时都有生命危险。我不说对谁负责，但是我相信教员说的话，我要相信自己，我也只能相信自己，飞机能否再次开车成功，完全在我的操纵。飞机现在在我和教员的相互配合下，保持着可能的最佳状态。

“我们还有高度。35，你不用害怕，只有各种条件都成熟的时候，空中开车才能成功！”教员依旧安慰我、鼓励我。

我看着滑油温度终于降下去了，这才和教员说话：“教员，我现在正式进行第一次开车，开车之前我念一遍开车程序，您听听有没有错误。”

“好的。”教员的声音欢快。我听到声音，深吸一口气，把空中开车程序快速地说了一遍。

“背记得没错。现在我们一起来念，你的手上动作要跟上去。”教员的话无比亲切。

“明白！”我变得兴奋，进行第一次空中开车。当我按下应急启动按钮的那一刻，飞机剧烈抖动，发动机发出一阵低吼，它显得极不情愿，尔后便又不再有半点响动。我按住按钮的手使劲地往下按。然而，热切的希望终于被发动机的沉寂所破灭，它将我和教员急切企盼的心情也被重击到了低谷。我的19号似乎已经太累了，再也担负不起推动我和教员回家的重任了。

“1号――837。”教员立即呼叫塔台。

“听到，837。”指挥员回答。

“837第一次空中开车失败。”教员的声音异常平静，“我现在的位置在空域靠北东方向，高度2800m。”

“按照空中开车程序再次进行空中开车，目视建立航线空滑回本场。”指挥员指示。

“明白！”教员回答，并要求我关闭电门，拉回油门至慢车，再次进行空中开车。

我按正常程序再次空中开车。发动机似乎不存在了，再也听不到它带给我们充满希望的转动。我伸出拳头使劲捶在座舱盖上，无助道：“完了，发动机被彻底卡死了。”我看到面前的仪表，滑油压力表的指示在零的范围内微弱的跳动，再看看滑油表指示的温度，早已经指在零的位置不动了。短短的几分钟内，滑油温度不可能下降得这么快的！虽然空中温度低，但它绝不可能现在就指零！

“教员，是不是机上滑油漏光了？”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但是在发动机停车前，滑油压力指示一直是正常的。是不是因为我的第一次、第二次空中开车造成了机件损坏？我又开始紧张。

“我看到了。”教员说，“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滑油泄漏的话，飞机告警系统会有提示。显然是在发动机停车后开始泄漏的。”

滑油压力表指示到了零刻度，机上滑油已经彻底泄漏完了。飞机上的滑油就相当于汽车发动机的润滑油，有了它，飞机的发动机才会转动自如。“现在怎么办？滑油表的指示已经是零了。”我开始绝望，期盼发动机重新得到动力的愿望被彻底粉碎了，我觉得自己开始向死亡的边境一步步迈近了……

“没关系，我们还有高度，完全可以空滑回去。”教员很自信，他向指挥员报告第二次空中开车失败，并通报了滑油表压力指零。

我却不相信教员说的话。前方的城市被一片混沌包裹，哪还看得见机场？飞机必须穿过这片混沌才能到达本场上空，而且现在的气象对我们的空滑迫降并不利，恶劣的能见度给人一种莫名的恐慌。如果我们进入那片混浊的扬沙中，可能看不到地面，认不清前方的高大障碍物，我们很容易造成错觉，到那时候我和教员将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即使跳伞，我们也很难有生还的希望。而且，这片混沌之下正是一片繁荣的城市，飞机上还有将近800Kg的油，如果撞上高大障碍物或者坠毁地面，飞机将是一个巨大的炸药包，对城市建筑和居民造成严重的损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