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贺副院长为教员和我压惊，王团长作陪，场面十分隆重。

王团长笑着扯开了话题：“贺副院长，这次我们学院又该出名人了，新型教练机空中停车，恶劣气候条件下在简易备降机场迫降成功，飞机安然无恙，这可是史无前例的壮举呀！上报空军绝对可以申请一个一等功！”他点上烟。

贺副院长听后点头道：“这是一次很惊险，也很经典的停车迫降事例。如果飞行员没有精干的技术和过硬的心理素质是根本完不成这样的着陆的。调查组会认真搜集材料，查明事故原因后如实上报空军。”他站起来，把酒杯伸向教员，道：“郑教员，感谢您保护住了上千万的国家财产，同时也感谢您为我们学院赢得了荣誉。您是我们的英雄，我敬您一杯！”

教员站起来，谦虚道：“今天如果没有各部门的得力保障，我和35不可能成功迫降，所以还得先感谢各级领导的关怀和指导。”

“教员，咱客套话不说，其他部门是各尽其职，也该感谢。您是我的教员，35也是我的师弟，咱们本是一家人，我确实要佩服您的技术。来，抛开其他不谈，请接受徒弟的第一杯酒！”贺副院长是个爽快人，把口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教员也喝了。

“呵呵……原来贺副院长就是郑教员的徒弟呀？”王团长恍然大悟，“老郑，于年龄上讲我还要比贺副院长年长出一大截，但是从职务上讲我却要比他低半级。今天我们暂且把工作和飞行撂一边，只管喝酒！来了我这个土地庙，我作东。咱们是同年龄层次的人，不管怎么说，我应该敬你一杯，给你压惊！”他把酒杯伸到教员面前。

“谢谢！”教员也不客气，将酒一饮而尽。

贺副院长把酒倒上，把酒杯递到我面前，道：“35，我和你打了这么多次交道，喝酒却是第一次。不过，你小子给我的第一感觉就是不一般，果不其然，你很出色！”

我受宠若惊，忙双手举杯，恭敬道：“谢谢贺副院长！”嘴拙，我只会讲这句话。

“唉，谢我干什么？”贺副院长偏头笑道，“你放松些，刚才王团长下了命令，这是它的地盘，我们得听他的。你要谢就谢他这桌好酒好饭，谢咱们的教员，能教出像你这么优秀的徒弟。历来只有名师出高徒，实践是检验一切的唯一标准，你是个优秀的小伙子！记得在初教团第一次飞行的时候，我跟你说过你要变稳重，再做任何事情之前，心中首先要有个良好的规划，那样才能处变不惊，通过这次事故的检验，我认为，我的话你是听进去了。”他的脸上堆满了得意。我很感动他能在日理万机的紧张工作中牢记时隔一载的那次普通的飞行，感动得一塌糊涂。我举杯和他碰了，把斟满了白酒的口杯送到嘴边，一仰头，烈酒滚进肠胃，**的感觉传递着我对所有人的感激，我的脸开始滚烫。

教员的酒量很大，几乎惊人。我和他喝过许多次酒，都没见他醉过，但是今天他却不在状态，几杯酒下去后便显得有些力不从心。也许他太累了，他使出浑身解数抗拒了灾难，挽救了他自己，更挽救了我的生命。他依然举着酒杯往自己嘴里灌酒。此刻，惟有酒能抒怀，他低调的欢庆着自己的劫后余生。

我喝了几杯酒，便再也不敢碰杯了。酒喝多了便显得我轻浮，我没有资格在这个酒桌上开怀畅饮。今天我更像个乘客，享受和体会着教员用自己的实力化险为夷的精彩场面，他几乎改变了我的命运，他的伟大与崇高被我刻骨铭心。我敬他酒，他却抱住我大哭，我知道他满心欢喜，只是他不知道用言语来表达内心的喜悦，所以借着酒劲他使尽地哭……

贺副院长把我单独叫出去，问我：“感觉怎么样？”

“还好，谢谢贺副院长关心！”我还是感激。

他拍拍我的肩膀，道：“没事就好，你今天做得很出色，很勇敢。”

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道：“这全是教员的功劳，我什么也没做，更谈不上勇敢。”

“该你做的你都做了。在塔台的时候我听到了报告，空中开车、应急放起落架，应急放襟翼。”

“空中开车没有成功。”我觉得很遗憾。

“没有成功不是你的事情，你能正确地完成动作，而且进行了三次开车，说明你很不错。”

灯光下，贺副院长的脸显得和蔼可亲，我无法掩饰内心的余悸：“当时我很紧张，几乎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谁都会紧张，你才飞了两百个小时，紧张是正常的事情。就是飞了上千个小时的老飞行员遇到这种事情也会紧张，包括郑教员他也很紧张，只是多年的飞行经验和强烈的责任心战胜了这种紧张。”

“教员是真正的英雄。”我点头承认。

“你也是！”贺副院长看着我，对我笑。

我马上摇头，笑道：“我不是，还差得远……”

“英雄不是一世的，他只是一时的。成功与失败是一念之间，英雄与狗熊也是一撮之举。没有动力的飞机在空中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危险。如果在地面掐表，这次事故的处理过程也就短短的几分钟，然而也就这几百秒的时间，你们两人几乎每秒都悬在生死线上，几千万的财产能在你和教员的手中安然无恙。说明你们不仅有着强烈的求生愿望，更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和使命感。正是由于这种精神，你们共同保住了国家的财产，所以你也是英雄！”

贺副院长似乎是在鼓励我，让我走出心理阴影。还好，地面给我脚踏实地的感觉，我并不害怕。从跳下飞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安全了，过去的危险已经不复存在，面对我的将是快乐的新生。贺副院长能给我的行为作出肯定，他给了我亲人般的安慰和鼓励。我很感激他：“谢谢贺副院长的赞评！”

“这属于我们两人的交谈，你完全没必要用这么客套。你我都是出自郑教员的门下。如果可以的话，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兄长，我以你和郑教员今天的伟大举措为荣！”他再次拍拍我的肩膀，“能看到你这么快的恢复过来，我也很欣慰。希望你能够再接再厉，争取将来作出一番成就来。”

“是！”我向他敬礼。

他摆手，道：“现在郑教员的精神完全处于放松状态，酒喝得有点多，待会儿好好照顾他。今天晚上我还得赶回去，学院还要成立事故调查小组。”

“好的。”我点头，“您放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教员的。”

贺副院长从口袋里掏出钱，抽出四张大钞递给我，道：“郑教员晚上没怎么吃东西，你也没吃。待会儿去小卖店买些水果和面包，饿了就填填肚子。”

我立即拒绝道：“我带钱了。”

“拿着，不要跟我客气！”他硬是把钱塞到我手里，“我知道你没带多少。”

我感激地看他，道：“谢谢您！”

“给家里打个电话，报个平安。不要说今天下午的事情，免得他们为你担心。”他关切地提醒我。

“嗯！”我重重地点头，心中涌动着温暖。

“我就不进去了。车马上到，你进去跟王团长喝杯酒，早些散场，扶教员回去休息。”

“我送送您吧。”我想坚持。

“不用，司机马上就到。”他伸出右手，我立即双手伸手握住，他说：“你是好样的！”他的车从拐角处驶出来。

“谢谢！”我向他笑，“您路上小心点儿。”

“好！”他转身就走，司机已经为他开了车门。

贺副院长的车开走了，我站在原地冲远去的车挥手，直到车消失在营门前，这才重新走进饭堂。教员靠着椅子，上身已经坐不住了，在椅子上左右摇摆，眼神开始迷离。他还要举杯往嘴里倒，我过去扶住他的手，劝他不要再喝了，他使劲地抬起眼皮，半天才认出是我，道：“35，你跑哪儿去了？快给王团长敬杯酒，无故离开酒桌，对主人太不尊重了，先罚酒！”

“是！”我点头。接过他手中的酒杯，给王团长敬酒道：“王团长，刚才多有不敬，愿罚一杯！”

“好小子！”王团长倒是爽快，直接和我碰杯，把酒干了。

“贺副院长急着赶回去成立事故调查小组，先走一步了。他让我给您敬杯酒。”我把酒杯满上，递给他。

“他是大忙人。”王团长接过酒杯，“暂不用管他。”把酒喝了，又问我：“主食要点什么？我叫炊事班给你们做。”

我说：“教员今晚喝得有点多，可能吃不下东西了，我想带教员先去休息。”

“那也好，房间已经给你们安排好了，你们先过去休息。待会儿饿了，就给炊事班打电话，我叫他们给你们预备好。”

“不用，不用。他们每天忙前忙后，也够辛苦的。待会儿我自己解决吧。”

“也好。”他掏出手机给教员的手机拨电话，“有什么事情就给我打电话。”

“好的，谢谢您的照顾！”我说。

“不要那么客气！”他给招待所勤务员打电话，派人过来接我们。

我的心中只有感动，再用言语表达已经表达不来我的感激之情。于是，我再倒上一杯酒，敬王团长。他笑着说：“好小子，你的酒量很不错嘛！”

我说：“大劫过后，心中剩下的只有欢喜，借酒挥洒一下心中的惊喜，同时也表达一些心中的感动！”

“你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我祝贺你！”王团长爽快地举杯。

“谢谢！”我们把酒干了。

教员靠着椅背睡着了，我扶起他背在肩上。跟着勤务员去了招待所。

酒醉后的教员显得很安静，他躺在床上，呼吸匀称。我替他退去鞋袜，打了温水帮他把身子擦了。他的脸很烫，我又拿了湿毛巾敷在他的额头上。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两度，冲了杯浓茶放在床头，这才去洗手间冲澡。

喷头的水洒在脸上，我闭上眼睛。水幕覆盖住我的眼睑、堵住我的鼻孔和嘴，我感到难以呼吸。耳朵里传来水的“哗哗”声，像是空中的风从我身边划过，我就感觉自己还坐在座舱里，眼前有高度表和速度表，指针在使劲地回转……我猛地睁开眼睛，立即伸手将脸上的水幕划掉。浴室里的空气被水分子所饱和，湿热而且抑郁。镜子被蒙上了一层水雾。我看不到我自己，心早慌了。我使劲涂抹镜子，迅速找到自己的脸，活生生的脸。镜子上的水珠凝成一点向下流，如同泪珠儿，晶莹剔透。我看着我的脸，伸手去摸，温和光滑。是的，我还活着！从劫难中重生！我深吸一口气，，再次钻到喷头下，水漂洒下来，感觉酣畅淋漓……

我从洗手间出来，听到教员的手机一直在振动，居然没有把他吵醒。我把手机打开一看，是他家里的电话，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喂！”，对方的声音便急切地传过来了：“国邦、国邦！是你吗？怎么一直不接电话呀？你还好吗？没事吧？”这是陈阿姨的声音。

“阿姨，是我、35。”我解释，“教员现在睡着了。”

“是军武吗？”陈阿姨的声音依然急切。

“是我，军武。阿姨……”我回答。

“国邦他怎么了？他怎么不接电话呀？”陈阿姨哭着问。

“教员他没事，只是多喝了点酒。现在睡着了。我们成功迫降了，保住了飞机，也保住了生命。这都是教员的功劳，今晚他特高兴。现在睡着了，睡得很香，真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陈阿姨在电话那头长舒了一口气。

“阿姨您放心，我们明天应该就可以回去，明天早上教员醒来我就让他给您打电话。”

“好，好！”陈阿姨的声音重新变得温和，“军武，你也早点休息。”

“好的，谢谢阿姨。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好教员的。”

挂断电话，教员的手机屏幕上显示了五个未接来电，都是他家里的电话号码。我突然想，我该给谁打个电话？

我想，是否需要给家里打电话报个平安？爸妈一直觉得我飞这种先进的新型教练机，会相对比较安全，如果我突然说出空滑迫降的事情，无形中不是给他们增添负担和不必要的担心吗？是否该给彩璐打个电话，向她倾诉一下我当时的恐惧？我跟她说这件事情，她肯定会安慰我，想着我，她很忙，我不能让她分心。那要不要给军武说说我和教员成功迫降？这应该是我们的共同语言，可是我真的什么也没做，我没有资本炫耀，我能安全落地完全是教员的功劳，我拥有的仅仅是那么一点幸运。

索性谁也不告诉。

我去小卖店买来水果和面包，躺在床上安静地看着教员，仔细的看他，他的头发花白了许多，是这一年的操劳所致？还是下午的紧张所催生的？我不得而知。我后悔相处这一年的时间里没有好好的观察他，在乎他。现在，我真真切切的感激他，我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我替教员换了几块毛巾，他的酒劲慢慢褪下来了，于是我把桌上的浓茶换成了纯净水。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是累了？是兴奋？还是感恩？

总之，我睡得很香，大脑在这一刻完全休息了，没有任何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