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有福临门,夜深人静
作者:烟雨门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15928

福临门大酒店。开 心 文 学

号称“大酒店”,却一点都不大,拢共才两层小楼,还顶不上一家普通洗浴中心的面积,一楼大厅摆着散桌,二楼是包间配着厕所,仅此而已,没有任何其他上得了台面的配套设施。外墙也只是糊上一些破砖烂瓦权当点缀,门口上端挂着一个算是最拿得出手的霓虹灯广告牌,夜晚亮灯的时候,还有几个字是黑的。外表其貌不扬也就算了,可里面的装修愈发变本加厉,拖沓敷衍得令人绝望,简陋到近乎家徒四壁,仅仅是在天花板上涂了一层白sè泥子就算完事,墙壁则干脆保留了灰sè水泥的原本面貌。

货不对板。

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么粗制滥造的一家酒店,却门庭若市,人满为患,门口的小轿车多得汗牛充栋。

骆陨石夹了一块肥而不腻的猪头肉,细嚼慢咽,送下半杯的贵州茅台,那股酒劲方兴未艾,cāo着一口地道的江淮官话,不无自豪道:“别看这里断壁颓垣荜门圭窦的,名声大着呢,说如雷贯耳也不为过,是我们chūn湾镇最生意兴隆的一家酒店。城里头那些吃腻了山珍海味鲍参翅肚的有钱人,一到周末就急不可耐地拖家带口赶来这,换换口尝尝鲜,你要是临时登门造访,都没有座,得提前一个礼拜预定,这个包间还是专门留给镇zhèng fǔ招待宾客的,生意红火得羡煞旁人树敌八方了。”

“原因?”萧云不急不慢地端着一杯茶品呷,面对满桌美味佳肴,并不太动心,偶尔动动筷。

“好钢用在了刀刃上。”骆陨石又斟了一杯茅台,这是他爸去贵州考察带回来的,真货,轻易喝不着。

“怎么讲?”萧云挑挑如刀双眉,似乎很想了解这家店的成功之处,看看这包间的装修,难以置信。

“酒店的本职工作是什么?吃饭。装潢设计这些都是虚的,靠钱谁都能砸出来,但要做到食物的美味可口就很难,太考究了,从原料选择,到材料搭配,再到火候掌握,没有真功夫弄不来,而要迎合四方来客的不同口味,那就更是难上加难。一个真正让客人流连忘返好评如cháo的好酒店,必须在食物上狠抓落实,做到出类拔萃,不说首屈一指吧,起码得独占鳌头,福临门就是如此。不讲究环境的豪华奢侈与否,把全部jīng力都投入到了研究菜系上,这才是做酒店行业的至高境界,就像一个天生丽质秀外慧中的女人,根本不需要一些化妆品的堆砌修饰,即便素面朝天,也能让人眼前一亮。”骆陨石娓娓道来,官腔味初有所成。

他是去年才从省防汛办下来,到这个镇挂职副镇长的,刚开始还很抵触,苦大仇深的,十分不满意他老子铺这样一条晋升路,因为他原以为这里是个鸟不拉屎的穷乡僻壤,容不下他这只大鸿鹄,可等工作一铺展开,就大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这个小镇一年的财政收入竟然快赶上宁州的一个中心区了,究其原因,除了紫檀山高尔夫这个大项目落户这里外,就是这个镇特有的饮食长廊文化,吸引了来自很长,《张至清副省长在江苏省第十二期市长(书记)城建专题研究班结业典礼上的讲话》。

萧云一目十行。

任书生吃了一根钱莹夹到碗里的青菜,送下一小口的茅台之后,干脆做起了讲解员:“这是张常务在上海浦东干部学院的讲话,好像就上个礼拜吧,具体哪天我忘了,宁州方面来学习的是孔市长。与其他领导最大的不同是,张常务的讲话稿从来都是他亲自动笔写的,而且是手书,无以伦比的草书,写好之后才交由综合科进行润sè,但我听综合科长在私底下讲过,凡是张常务交来的初稿,他没动过一个字,因为太完美了,找不出一丁点瑕疵。”

“讲话稿不是由你们秘书科负责么?”萧云看到半截,停下来问道,他对官场的了解,挈瓶之知。

“不是,秘书科只负责文件的往来,上行文、下行文、平行文这些,讲话稿由综合科负责。”他说道。

“长见识了。”萧云摸摸鼻子,第一次了解其中的门道,又继续低头快速浏览。

吴醉音见他一丝不苟得入迷,有些诧异,纤指撩撩发梢,问道:“萧云,你不会想从政吧?”

“如果机缘巧合,未尝不可。”萧云微微一笑,并没有抬头,差不多将文件里的所有内容融会贯通。

“真假的?”吴醉音更显得舌挢不下,萧云给她的感觉,永远都像一抹暖冬的阳光,慵懒得过分。

“谁不想鲤鱼跳龙门?”萧云轻笑道,对她语气中的疑神疑鬼无动于衷,已然翻到文件的最后一页。

“得了吧,就你那副好逸恶劳的纨绔作风,进到官场,也是了不长进马齿徒增的。”她撇撇嘴道。

“那也没不是什么坏事,起码是铁饭碗,摔不破,吹不走,打不烂。”萧云终于看完,不到一分钟。

“鼠目寸光。”吴醉音轻骂了句,秋波妩媚,很好地将其中的那一瞥遗憾之sè隐藏起来。没有远大抱负的男人,即便拥有一副好皮囊,也只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她断然看不上,但她也远非一个尖酸刻薄的人,面对萧云近乎人穷智短的坦白,并没有到鄙弃不屑的地步,反而有种另类的淡淡欣赏,因为她懂得,一个面对你总是夸夸其谈的人,并不是自命不凡,他的内心恰好与他居功自傲的外表相反,是一个极度自卑的人,他的口出狂言,不过是用来掩饰内心的自愧不如罢了。

萧云笑而不语,将文件还给骆陨石之后,又跟左手边的任书生交流起官场心得来。

吴醉音虽然不用开车,但满脸桃红了,不敢再沾酒,叫过服务员也要了一杯茶,还特地嘱咐要普洱。

浓到微苦,她习惯这样的味道。

在女人面前,从不吝啬展现自我的嵇少康借酒壮胆,似乎越说越来劲,面对着那两个近若花痴状态的女人,讲得眉飞sè舞,甚至将话题的魔爪延伸到了他这个圈子里头的奇闻佚事,骆陨石也懒得横加阻拦,任由其借题发挥,譬如几个企业老总的千金妒忌争宠,为了抢得一件限量版晚礼服,以至在拍卖酒会上大打出手,洋相尽出;譬如几个高官公子玩鹰走狗酒池肉林腻了,竟然秘密搞起了一场前无古人的空姐相亲会,吸引了两百多个靓丽空姐报名参加。

那两个女人平时很少接触到这种层次的人或事,乍听起来,新鲜无比,一副津津有味的模样。

“这些事都是真的?”萧云在跟任书生聊天的同时,也不忘分点心,聆听一下嵇少康的演讲。

“不清楚,我也是在道听途说,少康是这方面的百事通。”任书生回答得很斯文,书生意气浓厚。

萧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忽然很冒昧地打断了嵇少康的讲述,问道:“少康,你的圈子有多广?”

嵇少康对黄老爷子的干孙子不敢怠慢,撇下两个女人,回答道:“还行吧,长三角一带朋友挺多。”

“上海的朋友多么?”萧云又问了一句,突兀得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其他人都安静了下来。

“不多,只有几个,不过背景还算深的。”嵇少康如实答道,猜不着这个年轻人的重点所在。

萧云摸摸下巴,修长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隔了一会儿,轻声道:“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

嵇少康一惊,见他神情凝重,也不知不觉收起浮躁,严肃起来,问道:“谁?”

萧云微微眯起双眸,终于有了一些令女人着迷的所谓厚黑城府,缓缓说出三个字:“车泰来。”

――――――

夜,有月。

一间温馨的小屋,孤零零暖融融亮起一盏台灯,柔和的灯光涣散了黑暗,也陶醉了人的心。

窗边的一张矮桌旁,两个人对面而坐,一大一小,大的一貌倾城,小的出水芙蓉,正下象棋。

这是她们的第十局,刚刚结束,小的大获全胜。

“我今天已经兑现了我的承诺。”

“谢谢。”

“不用谢,愿赌服输,我虽然是个小孩,但也知道一诺千金,只不过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说说。”

“昨天我们下了十局,我全输,今天我们也下了十局,我全赢,为什么?”

“因为昨天我们打了赌,今天没有。”

“这么说来,在练靶场那天,你输我三局,只是一个诱饵,目的为了引我上钩,打这个赌?”

“引蛇出洞,一开始当然得示弱,更何况你不是一条普通的蛇。”

“仅仅是为了他?”

“你明白的。”

“值吗?”

“值。”

“他知道吗?”

“不知道。”

“值吗?”

“值。”

“我不明白。”

“爱一个人,应该为他付出,不需要计较成本,就像阳光恋上花朵,即便嗅不到芬芳,依旧普照。”

“唉,大人的世界,本来就够复杂的了,要是再涉及到男女之情,还真是棘手,莫衷一是啊。”

“你太小,理解不了的。”

“哼,班门弄斧。”

“你懂什么叫爱情?”

“当然。”

“说说。”

“爱情并不复杂,来来去去不过三个字,不是我爱你、我恨你,便是算了吧、你好吗、对不起。”

“你这小家伙,倒是见解独到。”

“我什么都懂,只是很多时候,不屑于说而已。”

“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那衿姐姐小时候一定很了不起。”

“嗯,不错,果然聪明过人。”

“你过奖了,跟你比起来,我不知差了多少,十万八千里?很有可能。”

“这回轮到你过奖了。”

“我很少佩服人,你是唯一一个,外公常说我比老狐狸还厉害,天下无人能及,那是他还没见过你。”

“谢谢。”

“衿姐姐,小七哥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那谁清楚?”

“说出墙上那幅字帖的人。”

“‘长弓交错,遮天蔽rì’,谁说的?”

“半rì仙。”

“是他?”

“你认识?”

“认识倒是认识,前两年还见过一面,在外公的家里,他当时还送了我一句话。”

“什么?”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嗯?完了?他没再说什么了吗?”

“没有。”

“哎,大师说的话,永远是有头无尾,偏偏让人yù罢不能。”

“放心,我会让外公派人找他的,解铃终须系铃人,等找到他,小七哥的身份就昭然若揭了。”

“人海茫茫,上哪找去?更何况是这么一位神秘莫测的人,就算倾尽所有,也可能水中捞月。”

“那怎么办?”

“见一步行一步,人生如棋局,总向我们索取新的答案。”

“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你要我外公认他做干孙子?仅仅是靠山?”

“同样是一着引蛇出洞。”

“不懂。”

“人啊,不是说你不偷鸡就不蚀米的,只要你仓库里有米,黄鼠狼、耗子也隔三岔五惦记着。”

“哦!你是想让小七哥的敌人知道后,出于忌惮,而兵行险着,更加迫不及待地现身反击。”

“正解。”

“衿姐姐,我觉得你比半rì仙还要神秘莫测。”

“乱说。”

“哎哟,疼,不许打我的头……哎,也不许掐我的脸!”

“记住,以后在他面前,绝不能说这样的话,听见没?”

“听见了。”

“乖。”

“他今晚不回来?”

“嗯,通宵加班。”

“你信?”

“信。”

“衿姐姐,你在他面前,真伟大。”

“可惜,我在爱情面前,很渺小。”

夜深,人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