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难道他有么子特殊关系
作者:Tan立心      更新:2017-12-19 12:26      字数:3249

难道他有么子特殊关系

第二天,刘老倌与彭丈夫被卡饭一天,其余落后分子则只卡了早餐,当然工照样要出。不过辩论会还是有成果的,社员不再根据不同的口味随意点菜,而是统一由炊事员先端好到每张桌上,社员围满一桌就可开吃。但却增加了一项社员反感的制度,每次吃饭前都要由干部训一次话。

由于建桥每次只讲二句话,‘大家吃饭不要浪费,出工要像吃饭一样积极,’被解放密告给了社里,业大口便常来一食堂亲自训话,他训起人来像训孙子似的,似乎让大家吃饭是他的恩赐。有一次,群众没等训话就把饭吃了大半,业大口来了以后就把人赶到外面集中训话,骂道:“光知道吃饭不做事,跟懒猪有什么不同?猪杀了肉还吃得,卖得钱到,你们这些懒鬼杀了都?得血。”大家心里暗暗发笑:我们是懒鬼,你是懒猪,倒也不吃亏。从此,反对和不满的声音销声匿迹了,背地里发的牢骚当然不算。

七月上旬的一个上午,一丝风也没有,太阳贴着头顶疯狂灸烤,热得人几乎窒息。白沙洲淹没在人海之中,由于沙洲容不下,附近几百米内的田埂、道路及桥上,甚至较近山头黑压压全是斗笠、人头,各条路上还有用竹竿或树枝举着红旗、横幅及鞭炮等,抬着献词匾额,敲锣打鼓源源不断涌来的人流。用树木搭起的主席台上绑插着多面红旗,旗子在烈日下静止地垂悬着,两侧台柱挂着红布,写着:提前建成社会主义,跑步奔向**;横梁上的红布写着:葚市人民公社成立大会;台下人群里红旗林立,还有多条由每人举一个字组成的‘庆祝人民公社成立‘的横幅;粮站围墙上贴满红纸标语,写着‘人民公社好’,‘组织军事化行动战斗化生活集体化’等。一、二十面大小锣鼓系着红布,在主席台台上、台下一齐擂响,唢呐欢奏,铳炮、鞭炮炮声不断,震耳欲聋,喜悦、激动及好奇洋溢在人们汗晶晶的笑脸上。

说话喜欢拿腔作势的谭书记摇身一变成了公社书记,他高亢的声音在高音喇叭里响起:“葚市人民公社成立了!”立刻,从一张张满是黄牙散发着臭气的嘴巴里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不少人把头上的斗笠取下来,抛向空中。坐在主席台第二排的业大口正襟危坐,努力保持着庄重肃穆的神色,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

站在台下的贱伢则垂头丧气,周围的一切仿佛与自己无关似的,脑海里转动着困惑自己多日的问题:为什么这个杂毛升了公社党委委员、农办主任,转了城镇户口,简直一步登了天了,而自己却只是原地踏步,由社里书记变成管理区书记呢?难道他有么子特殊关系?不对啊,他至少三代跟我一样都是饭都吃不饱的泥腿子,若讲能力,不讲狗屎不如,起码比我欠些火候,唯一解释得通的,心狠手辣我是确实不如他,对,上头应该就是看中了他这一点,也可能是那无中生有的流氓作风影响了我。大会快结束的时候,他忽然如醍醐灌顶,相信自己幡然悟透了奥妙:还是老话讲得好,人不害人身不贵,火不烧山地不肥。经此凤凰涅?,从此以后他便脱胎换骨,成为当地社员闻之色变的土霸王,甚至家里有小孩哭闹,只要喊一声刘家贱伢来了,哭声立马就会戛然而止。

这里有必要交代一下贱伢受到强烈刺激的原因,其实稍微了解现代史的人都知道,几十年来,村一级(解放后依次叫做农业社,高级社,管理区,大队,现在叫做村)与乡镇一级(依次为乡镇,公社,现在叫做乡镇)之间,一直隔着一道几乎不可逾越的鸿沟:乡镇一级的干部属国家工作人员,即现在所称的公务员,而村级干部则属于土干部,即现在的自选自治干部,身份依旧是农民,地位与待遇差距巨大,中间缺少正常转移与晋升的途径。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更好的读懂贱伢此时的心理,唯一令他感到安慰的是,业大口家属依然是农村户口。

大会结束时,谭书记说:“社员同志们,县里要修一条运河从X江河里接到石滩公社,要求‘山上要过船,底上二十尺,两边跑汽车,中间过洋船,’要从我们公社调取大量劳力,女社员和小孩子立即退出操场,各管理区的男社员马上在原来划定的开会区域站队,由干部点名,点上名的就走;虽然我们刚刚搞完双抢,但光荣参战的社员要借人民公社成立的东风,发扬勇敢顽强的革命精神,不怕疲劳,连续作战,逢山过山,逢水过水,打出葚市公社的威风。”

不一会,操场里此起彼伏的点名应答声响成一片,各管理区社员陆续整队出发,雄赳赳从操场直接开往前线。小坡管理区的男劳力基本上被点到,由向民兵营长即原来的向会记带领,成为第四支出发的队伍。几个小时之后,抗日开着已经被公社调用也就是‘共产’的拖拉机,载着小山似的社员衣服、用具,也从村头出发了。

贱伢因为母亲的病日益加重,没有带队去修河。看着病床上很快油尽灯枯的母亲,他止不住热泪涟涟,往事像电影一样一幕幕出现在眼前:百里外的煤矿塌方,父亲被永远埋在里面,她带着年幼的自己和弟弟哭得死去活来;为了不使兄弟俩受到委屈,她一个人租种了金家几亩地,坚持到弟弟年满十五才改嫁,期间,金家数次要减免租金,她总是坚持按数缴纳,只在灾荒年月接受一点减租,她大病那年话都不能讲了,王山父亲也束手无策,金家主动请人送到城里,还出了医药费,她死活要还债,整整还了十年…。

这天,贱母回光返照,紧紧攥着儿子的手说了好一阵话:回忆自己命运多舛的一生,告诫儿子今后凡事都不要做绝了,水冲石头山挡水,今日不见明日见,恶有恶报,善有善报,凡事前留三步好走,后留三步好行。说到金家的时候尤其动情,说:“崽大不由娘,对别人怎样,娘讲你也不见得信,但对金家硬要格外客气,有情铁能发光,无义豆腐咬手,人要记恩,每回最难的时候,金家屋里都会帮忙,你上次对小满过分,娘觉得好?面子,死的心都有过,我怎么不到城里去治?你想过??我是觉得心里有愧,做人忘恩负义,活在世上?意思了!你答应我,今后无论如何对金家屋里客气?”

贱伢含泪点头,说:“您老放心,我记在心上。”说着说着,贱母的手就松软下来,用了最后的力气断断续续说:“金,金家,活命恩情…。”随之手脚一阵抽搐,停止了呼吸。贱伢悲伤不已,恸哭失声,长时间守在床边缅怀母亲的养育恩情,为自己的忤逆不孝和意气用事感到痛心疾首。

贱母死得不是时候,村子里找不到抬灵的男人,更甭说做道场行法事,因为天气炎热,只得请了妇孺老幼抬灵,在第二天草草收埋了事。没有吹吹打打的掩盖与干扰,哭丧之声能声声入耳,孝心更为感人。也有与其他社员待遇不同之处:被送行的人多一些,不像其他人家那样冷清。

贱伢感到从未有过的愧疚,后来到运河工地呆了几天,又闷闷不乐的回来了。来到屋后刘家仑上母亲的坟旁坐下来,想到老人家的临终遗言,又回忆起反右补课欲牵扯小满的事情,眼前不时浮现出小满充满敌意又天真无邪的眼神,开始怀疑起自己原来的判断,冷静寻思道:就金家的为人来看,小满有意诬陷的可能性太小,他平时虽然话多,但家教很好,金家人历来口风都很紧,不喜欢搬弄是非;自己平时对金家也还勉强,并没有什么事情触犯金家及小满。

想到触及利益,贱伢忽然有了豁然开朗的感觉,事情的脉络逐渐在脑海里清晰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