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晕，周道果然是周道，说起话来也头头是道，把我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在我因学过古筝本有些音乐知识，反应也够快，再加上听得仔细，倒也记住了，于是接到：

“嗯，我也知琴原本只有五弦，六弦七弦为文王、武王后来加上去的。那么其余五弦，总结起来，就是内合‘金、木、水、火、土’五行，外合‘宫、商、角、徵、羽’五音，分别代表‘君、臣、民、事、物’五种等级，对吗？”

“弟妹果然聪明，一点就透。”周道赞许地说。

“谢大哥谬赞”，我有点不好意思，“大哥早些回房吧，别让嫂嫂久等。”

“嗯。你也早点休息。”于是周道便离开了。

待周道一走，我赶紧去周瑜的书房搬出了周瑜的琴，又从怀里掏出装着琴弦的袋子，拿出琴弦细细比对起来。很快我便看出，周瑜寄来的，是第三根琴弦。

“三弦属木为角，曰民。”回想着周道的话，我又猜起这根琴弦的意思来。周瑜到底想说什么呢？第三弦代表民，莫非他是想说自己希望过普通百姓的生活，不愿留守巴丘么？可是这不像周瑜的风格啊，我觉得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可是想来想去，又想不出其他意思。

很郁闷的去睡了。第二天本想去将军府看望爹娘和姐姐，但一想可能会撞见孙策，又没去――我想到孙策就有气。

晚上无聊又开始在院子里练筝，几曲弹完一抬头，猛然发现不远处周道正看着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我又被吓了一跳。周道见我看到他了，略一迟疑，便向我走来。

“大哥有事吗？”待周道走近些，我问。

“呃……也没什么事……”昨晚还能说会道的周道不知怎的有些结巴了，“你嫂嫂今天身子乏，早早地睡下了……我一个人在院子里闲逛，听到弟妹在弹筝，便想走近听听……”

西院隔东院最远，能听到东院的筝声？我有些疑惑……若说昨晚进府的时候，在周府大门隐约听到一点倒还有可能。

“那我弹筝是不是吵到嫂嫂了？”我又问。

“没，没有”，周道见我似乎误会了，赶紧说道，“西院几乎听不到的，我……我本想去南院跟叔父说说话，走到南院才隐约听到了筝声。”周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破绽了。

“哦，是这样。”

“弟妹弹的曲子，怎么我都没听过呢，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周道问道。

我暗笑，心想你没听过的曲子又何止我刚刚弹的这几首，不过口里只答道：

“是我自己随兴弹的罢了。”

周道愣了一下，随即叹道：

“弟妹随兴弹的曲子也这么动听，依我看，不要说我，就连公瑾也要自叹不如了。”

我有点汗颜，心想刚刚是不是有些夸口了，把自己说得跟作曲家似的……周瑜的琴技，我是真的甘拜下风的，只是不知道周道弹得如何。

“大哥又谬赞了”，我笑道，“我只会弹筝而已，琴可是一点不会呢……对了，大哥既然今天有空，何不也弹一首？大哥昨天可是答应过要弹给我听的。”

“好啊”，周道点头道，“不过我没带琴过来，恐怕得回西院去取。”

我想了想道：“不必那么麻烦，就弹公瑾的琴如何？”

“也好。”周道答道。

于是我便吩咐阿方把周瑜的琴取了来。

周道坐在琴前，先拨弦试了下音，随即一愣。

“怎么了？”我问。

周道思索了一下，笑道：“公瑾出征前，可是弹过《凤求凰》？”

“为何这么说？”我疑惑道。印象里周瑜好像只在和我分居的那夜弹过《凤求凰》，其他时候我就没听过了……莫非在我睡着的时候还弹过？

“因为这琴不是定的正调啊。”周道答道。

“呃……小乔愚笨，大哥可否再详细解释下。”我还是没听明白。

“嗯，这琴弦也和你的筝弦一样，每根弦粗细不同，声音有高有低，琴弦的松紧也可以影响音高”，周道耐心地解释道，“因此在弹曲子之前，需要调节琴弦，使之音调准确，所谓定弦，这你应该懂吧？”

我点点头。

于是周道继续说道：“按照一般的定弦方法，给琴定出来的是正调，因为在琴曲中，正调是最常用的。但是公瑾的这把琴，却定的不是正调，而是慢角调[1]。”

“慢角调？”我重复道。慢角调是什么调？我只懂C调、D调、E调、F调……晕……

“我昨天不是告诉过你，第三弦为角音吗？”周道接着解释说，“所谓‘慢’，便是松的意思。公瑾的琴，是在正调定弦的基础上，把第三弦调松了，从而形成了慢角调。”

“原来如此……”我总算有些明白了，周道倒是一个挺好的老师。等等，第三弦？这不是周瑜寄回来的那根弦吗？！

“慢角调的琴曲很少”，没等我细想，周道又接着说了，“我刚刚想来想去就只想到两首，其中一首便是《凤求凰》。所以猜公瑾出征前可能弹过。”

我一惊――莫非这才是周瑜寄来第三弦的意思？我只知《凤求凰》是C调的，之前哪知还有慢角调一说，更不知这个调是因为第三弦的调整而来……周道说慢角调的琴曲还有一首，我猛然想起，那首《长相思》也是C调的，莫非……

“而现在，公瑾怕是要在巴丘独自弹那另一首慢角调的《长相思》了吧……”周道淡淡的声音有些飘渺，却足以让我再次震惊了一把。我忽然有些怀疑，周道该不会是和周瑜串通好了要来给我解释的吧……

正在发呆，一声琴响让我回过神来，只见周道已经开始抚琴了。但是才听了几个音，我便又开始发呆了――周道弹的，竟然也是《凤求凰》……虽然，他的确没有周瑜弹得好，但琴声如诉，却让我越听越觉得不安……

一曲终了，两个人都陷在沉默中，半天没有说话。我正想着该说点什么，没想周道却先开了口：

“刚才这一曲，就当是我替公瑾弹的吧……只可惜，我弹得终是不如公瑾。”

我抬头看了周道一眼，只见他正看着我，眼神有些迷离……我移开了目光，心里更加不安了，只说道：

“谢大哥。大哥弹得很好，只是在小乔心里，公瑾的琴声，的确是没有任何人能代替的。”

周道没有说话。

我继续说道：“大哥早些回去吧。嫂嫂说不定这几天就要生了，大哥还是陪在嫂嫂身边的好。”

周道默默点点头，起身离去。我正待松口气，只见周道忽然又停下了脚步，转身问道：

“我……以后还能再来听你弹筝吗？”

我想了一想，答道：

“当然可以，不过等公瑾回来以后吧。在公瑾回来之前，小乔都不会再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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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慢角调：古琴除了正调，其他调合称外调；慢角调是外调之一，又名林钟调、黄钟宫调等，其定弦方法是以正调为基础慢三弦，使三弦十徽泛音与五弦九徽泛音等高；该调代表琴曲为《凤求凰》。

另外顺便提一下慢商调。慢商调也是外调之一，为琴曲《广陵散》所独有，嵇康精于此曲，曾在刑场上弹奏，原曲现已失传。该曲之所以用慢商调，是因为慢商调的定弦方法是以正调为基础慢二弦（二弦为商音），使二弦与一弦等高；而一弦代表君，二弦代表臣，将二弦调到与一弦等高，暗含以下犯上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