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气喘吁吁赶到田家,鬓发凌乱,泪痕狼籍,额角汗津津的,田家院落里早已积满了人,酒鬼小蛋儿正抱着孩子使劲摇晃着,嘴里嘟嘟哝哝:“真是老天有眼哩,老田家不动不摇捡拾个白白胖胖的男牙子,接续了香火,天大的好事唉!”“看把你眼气哩!像是自个儿捡了个大元宝,屁颠屁颠的!”“老婶子你真有福气唉!只听说拾钱拾东西的,你老倒好,平白捡了个大活人!”众人的谈笑声把个小院撑的满满当当的,新月冲进人群,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她已经夺过孩子紧紧的搂在怀里,江生看见娘,“哇哇”哭开了,新月也“呜呜”哭起来,众人这才恍然大悟,这不是豆腐坊那个跟明选跑的柳新月吗?“真够不要脸的!大闺女生孩子,还啁头入脸(方言:不要脸的意思)逛人场哩!”“不要脸是谁她是谁?浪到回龙寨了,寨子里的爷们可不喜欢这号货!”“你也别说,小脸蛋儿*嫩的,一把能拧出水来,怨不得男人急头白脸的!吃着嫩鲜,有嚼头哩!”“可惜是个克夫精儿,以后谁敢要?”泼辣一些的媳妇们七嘴八舌,句句像刀子戳在新月心上,新月勾着头,噙着眼泪,牙齿紧咬着下嘴唇,身子微微抖动着,她刚想逃离人群,胜杰一把将她拦住,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她:“你个贱女人,你害死了我爹,气走了我娘,把我家弄的零零散散的,你可真不要脸!居然找上门来了,你还我爹!”胜杰扑上去楸住新月的乱发,被大凤姐用力拉开了:“让她走吧,都已经这样了,我们打死她又该咋样,你走吧,我们不想看见你!”“大闺女领孩子,丢死人,一头扎寨河里糟蹋净生生的河水,扎茅缸(方言:厕所的意思)算了!”话匣子踮着脚探头探脑,嘴皮子像剥蒜瓣:“我真想见识见识,是不是三头六臂的狐狸精。”“没脸没皮,没羞没臊!”“呸呸”人群骚动起来,人们推推搡搡,新月颠来颠去。“都安生点,兜头盖脸的骂人,像啥话?都闪开!”众人循声望去,吴福临分开人群,健步走进来,脸色阴沉:“都靠边站,让人家姑娘走。”他的话不容置疑,人群很快闪出一条缝,新月满面通红,泪水汪汪,踉踉跄跄的走出人群。“让她留下孩子,那是老田家的血脉哩!”田姓家族里的人高声叫着。“对嘞,胜杰快去呀。”奶奶拍打着胜杰:“夺回你弟弟!这是咱田家的后哩!”“谁都不许动,还显不够乱!”吴福临低头走到奶奶身边小声说着什么,奶奶不言语了,众人见状,顿觉没趣,纷纷散去。一些人脸上很有些遗憾的神色,好热闹的戏刚开始就煞尾了,颇觉意犹未尽,真应该叫那女子好好丢丢人,才好歹热闹些!
柳新月抱着孩子行走在刁河河堤上,步履蹒跚,脑子浑浑噩噩恍然梦中,她似乎已搞不清家在哪个方向?沿着曲曲弯弯,坑坑洼洼的堤岸毫无目的的走着,冬日淡淡的阳光穿透薄薄的雾霭铺洒在凄然静寂的河滩里,凛冽的东北风迎面撕扯着她凌乱的头发,她目光呆滞,面色惨白如纸,恍恍惚惚中,她觉得自己置身在一个高高的台子上,台下人声鼎沸,人头攒动,台上她却孤零零一个人,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与惶恐,台下的嘲笑声责骂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潮水一样涌动,有人甚至跃跃欲试想跑到台子上来,她抱着头蹲下来,随即有那么多废纸屑儿,破布片儿,残羹剩饭掷上台来,纷纷扬扬雪片一样飘落在她头上,身上。她想躲却动不了地方,想哭却哭不出声音,她泪眼模糊中仿佛看见爹站在远处,一言不发,冷冰冰的眼光让她不寒而栗,爹突然恶声恶气的说:“抱着孩子愿到哪儿去到哪儿去,这不是你的家,回来我打断你的腿!”爹的声音飘飘忽忽,转瞬即逝。
那不是娘吗?娘那么单薄,瘦骨伶仃的身子,风中树叶一样游移不定,时远时近,娘伸手招呼他,她却无论如何走不到娘身边,倏忽间,她又仿佛掉进深不见底,寒冷彻骨的冰窖里,冰窖阴森黑暗,凉人骨髓。人面兽角,呲牙咧嘴的怪物张牙舞爪的抓住她,要带她到十八层地狱里去,她极力挣脱,却觉得浑身绵软无力,她大声喊着娘,却连她自己也听不见声音,忽见明选满脸是血笑着朝她走来,“明选哥快来救我出去!”明选嘻嘻笑着不理她,转眼撇下她走了,任凭她嗓子喊哑“妈妈,我饿!妈妈”是自己的儿子!是自己唯一的亲人江生的声音,江生“哇哇”的哭叫声将她惊醒,新月浑身汗水淋漓,颤抖不止,她不觉已走出三四里地,风更大了,劲风掠过寂寥空旷的河床发出刺耳的吼叫,天空里乌云蜂拥而至,早已将阳光吞没,刁河水呜呜咽咽的流淌着,何去何从?新月心里懵懵懂懂,迷迷糊糊,孩子的哭声,娘见不到自己时的焦虑煎熬,村寨人的冷嘲热讽无不像锥子一般刺扎着她的心,她想委身于刁河一了百了,却听见娘殷切的呼唤,她想回到家中,却看到爹冷心冷面,横眉怒目,新月站立在风中时而啼哭,时而傻笑,唯余一片清清冷冷的茫然寂寥陪伴着她
几天后,又一个真真切切的消息再次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让十里八乡的人们着实兴奋一阵子---柳新月一夜之间变了,又哭又笑,东奔西走,逢人就说:“明选哥回来了!孩子有出息了!”
柳新月疯了。
柳富贵的豆腐坊关门了,昔日名闻遐迩的柳家豆腐一下子像风一样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