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接过伙食团的日常事务之后,李达的生活更加充实起来。他每天清晨很早就起床,到小镇的大桥上去买最新鲜的蔬菜。这不仅是同事们的需要,也是和小影达成的一种约定――每天早上必须按时起床,在买菜之前或者之后陪小影转两三公里的山路;他们谁先起床,谁就要立即通知对方,彼此互相监督互相提醒。所以,那些起早床的人们,往往在这个时候可以碰上这对浓得热烈而甜蜜的恋人。
言归正传,还是说说买菜的事。
以前李达也经常买菜,不过,那是才参加工作的时候,营业所因修宿舍大楼撤销了伙食团,不得不单独开火。其中一段时间,李达、肖军和江文他们三个单身汉觉得独自一人开火既不方便,又不划算,便联合起来请单位的炊事员熊老娘为他们三人专门弄饭,每人每月交五十元的生活费。李达刚参加工作,又是从农村出来的,便主动承担起买菜的义务。不过,没过多久就散伙了。散伙不是因为李达嫌肖军和江文懒散,也不是因为肖军和江文嫌李达赚了钱,而是李达自己过意不去,觉得自己饭量太大,肖军和江文两人加起来都没自己一人吃得多,加上肖军和江文还经常另掏腰包买些额外的酒肉之类,而李达在这方面恰恰没有条件和优势,觉得这样做实在不好意思,便主动退了出来,又开始独立开火。不管是自己单独开火,还是和肖军、江文一起开火,李达买菜从不讲价还钱。不是他看不起那些角角分分的小钱,也不是他没有商业意识,而是他看到那些拖娃带崽儿卖菜的老农和妇女,便想到自己的父母和亲人,仁慈之心和怜悯之情油然而生,认为农民种菜和卖菜很不容易,何况随便买一点就可以管上几天几顿,所以,他总是定点买那些老人和弱势妇女的菜,只要选好了,人家把称一过,也不管卖菜的人是否短斤缺两,把钱一付就走人。要是其他人买菜就一定这样,特别是那些老年人买菜,总是要精挑细选,在价格方面哪怕一分钱也尽量压下来;还有就是斤两方面也吃不得半点亏,在甲地买了菜,还要跑到乙地去称一下,看是否吻合得起来。所以,那些菜农有时候宁可自己吃亏,也不愿和老年人打那些嘴巴仗,三下五除二就把他们打发开去。要是李达去买菜,菜农们就高兴多了,打心眼里认为李达是最优秀的消费者,从来不在菜的质量、数量和价格上占李达的便宜。
但自从营业所修好新宿舍恢复了伙食团之后,李达就基本上没有买过菜。
现在接过了伙食团的事务,又开始和那些菜农们打交道。可是,菜农们发现,李达现在买菜开始讨价还价了。
有菜农疑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变得小家子气?”
李达笑着解释道:“不是我小气,而是必须这样做。以前是给我个人买菜,现在是为大家买菜,不能因为个人的意愿和行为影响单位和集体的利益,更不能让别人认为我是个投机取巧贪小便宜的人,否则,谁愿意请你办事?谁还信任你?”
菜农们听了,无不佩服和理解。单位和同事们听说后,也对李达更加信任和尊重。李达也觉得自己的崇高品质得到了充分的体现,所以,尽管有时候很累,他也乐此不疲。
然而,这种难得的心情没过多久,便被经济上的压力和命运的困惑抵消了。
那是一天傍晚,冬天的天气黑得特别早,李达刚吃过晚饭,从伙食团走到营业所的大门口,就已经辩不清街上的行人了。模模糊糊的视野里,他看到两个人径直朝他走过来,从走路的姿态来看,仿佛就是袁立方和自己的弟弟李标。李达的心头一紧,不由得疑惑起来,心想:不应当是他们吧?如果是他们的话,怎么会戴着白色的帽子呢?再说,袁立方帮自己带工人到三叔那里去,还不到一个月呢;还有弟弟李标,不是在河北那边吗?他和袁立方既不相识,又天各一方,怎么会走到一起呢?
事实证明,李达的眼力没有错,但判断却错了。随着两人越来越近,李达不禁惊讶道:“还真是你们啊?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原来,他们的头上并不是白色的帽子,而是受伤后缠着的绷带。
袁立方紧紧握着李达的手,长叹一声:“总算见到你了,差点儿连命都丢了啊!”
李达连忙把他们请到屋里说话,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袁立方和李标这才一五一十的讲述起来。
原来,那凤县的铅锌矿洞是私人老板开的,袁立方把工人带去之后,对方不说任何条件,就要求工人马上干活。
工人当然不同意,要求李达的三叔李荣必须和老板签订有效的书面协议。
可只听得老板对李荣说:“只要干了活,保证按时结帐,不需要签订书面协议。”
为了做到两不误,李荣决定一边组织工人上班,一边与老板讨价还价。可是,半个月过去了,老板却拒不签订协议。
工人们认为,从早到晚在洞子里开山取石,挖泥运土,不签订协议就等于拿生命作赌注,万一到时候结不了帐,岂不是白白地干活?那时候,在外地务工特别是在矿山上务工,一做几个月结不到工资的情况太多太多。于是,工人们果断停工。
李荣去找老板说明原因,说如果不签约,工人就不做了。没想到老板是吃黑的地皮,一气之下大骂道:“不做就滚蛋!”
工人们一想,反正是卖力的人,哪里找不到事做?滚蛋就滚蛋,但前提条件是必须结清工钱。
可老板却理直气壮的表示:“滚蛋可以,工钱没门!
工人们也有准备:你不付工钱,可以呀,我们有的是办法!
于是,袁立方和几个工友一商量,半夜三更的时候,由两个人把看守仓库的保管员约出去喝酒,另外的人便偷出那些爆炸物资和工具来,径直运送到预先联系的买主那里。
对方很快就发现了,连忙报案。还没来得及逃离,派出所的警车就上了山,以查身份证为由,把他们骗了出来。而老板手下带领的一帮人马早已等候在那里,不问清红皂白就开打。
工人们毕竟也在天南海北见了些世面,发现苗头不对,连忙操起棍棒器具对仗起来。
就这样,两起人马如在战场上一般,彼此针锋相对,只见那场面:这边的鞭子抽来,那边的棍棒上身;这边的拳头挥来,那边的脚毽踢出;这边脸上开始流血,那边手擘也受了伤……你进我退,你来我挡,不分高下。
只听得警察一声枪响,工人们全都吓傻了,在真枪实弹面前,再也不敢和对方以死相拼,只得规规矩矩地放下手中的武器,全被带走了。
李荣见场面已经不可收拾,只好暂时躲藏起来。等工人们被带走之后,他才一个电话打到潼关县,请求那边的朋友帮忙。朋友正好有一位亲戚在凤县公安局上班,通过各个环节和关口,总算把事情摆平了,没有让工人们吃更大的亏。
就这样,不到一个月,袁立方带去的工人不仅没挣到钱,而且全都负伤而归。
面对袁立方和李标,李达心都凉了,自己为了帮三叔找工人,不仅垫付的两千元路费泡了汤,而且还差点儿出现人命关天的事,这个结果比最坏的预料和担心还糟糕。由袁立方贷出的两千元贷款不得不由李达自己承担,虽然和三叔说好了,抵两千元的债务,但这两千元对于李达来说,又产生了每月二十元左右的利息支出。
还有弟弟李标,也是听说三叔那里差工人,才从河北赶过来,原以为可以多挣一点儿钱,没想到却多的都失去了。想起弟弟,李达更加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担忧叠加在自己的压力之上。
再想想农民工的命运,李达陷入一种无可奈何的困惑与沉思中。他亲眼看到并且亲身体会过,多少农民兄弟和亲友,从一开年就出门,可到了年底连路费都拿不到。特别是在那些矿山上打工的人,有的连老命都丢了,还得不到一分钱的补偿,打工的命运就这样苦不堪言。可是,如果不出门打工,呆在家里又哪儿去找挣钱的门路呢?为了生计,为了生存,即使面临难以估量的风险和不幸,也不得不在异地他乡做那些本就不想做的事。命运啊,为何就那么不可预测和把握?
唉,当农民的,打工的,如果没有一个好的生存环境,如果没有充分的社会保障机制,日子真的就那么一声叹息――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