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他踏上四楼自己寝室所在楼层的时候,虽然身体有点累,心却是轻松的。每天晚上,他几乎都是最后一个回去的――他的功课比起吴东和方冷清这两位来,还是掉了不少,在最后的复习阶段他就只能多付出一点时间。至于汪昭宇,他是从来就不怎么在乎自己的成绩,对待补考或重修,也很有一颗“平常心”。
那天,在他要推开寝室虚掩着的门的时候,他的脑子甚至还在回忆某高分子材料的物理化学性能。可是里边吴东和方冷清少有的高声笑谈却让他回了神,而且他们谈话的内容让他不由自主把已抬起的手又放了回去。
“你也看见那个女生了?”方冷清问吴东。
“前些天经常在八教门口看见……呵,真是亲密得很!又搂又抱的,一副八辈子没亲近过女生的陶醉样儿!周围人的目光全让他们给吸引过去了,好多路过的人都表示愤慨……也不管是不是妨碍风化……”
“我也真佩服你这臭嘴和烂舌头!你是自己没走进‘围城’,走进去了还不是一样?我要是进去了,也保不准自己不会像他那样……呵,能有女生让我抱,我才管不了什么风化不风化呢……”
“对这类事情,我可是慎之又慎的,我不会那么轻易让自己陷下去的……我不会像某些人,脑子里一天到晚想的全都是这个,而且无论干啥的目的都是因为这个……呵呵,弗洛伊德老儿的理论囊括不了我!……”
“那是你,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怪胎’!可是我们这些正常人,面对女生主动来投怀送抱,哪怕自己不喜欢她,也会把持不住啊……而且,一个男人就算真的成天都在想女人,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因为我们的身体构造决定了我们只能如此,这是由一种诡异的自然规律造成的……”方冷清很冷静地说,“老实说,虽然我一直挺担心女生会让我分心,所以总是对她们避而远之,但是我也没有宣称,我不会对女生想入非非……”
“呵呵,我没说‘想女生’怎么了?你要想,你大胆承认自己想就行了,我也还能佩服你对自己的诚实!可是偏偏有某些人,心里明明只在想女生,做什么事情都在想女生,却要把自己的**‘虚无化’……”
“把**‘虚无化’?什么意思?你解释清楚!你这说法也太蹊跷了……”
“比如说,你声称自己是一个爱书、爱智慧、爱真理的人,你就去爱你的书,爱你的智慧,爱你的真理好了,可不要成天都想着找机会要去女生面前显摆一下自己的什么才学,什么智慧,什么追随真理的热情啊……如果你一定要去,你就去吧,可是你就不要自欺欺人地表现出一副爱书、爱智慧,爱真理的样子来……有些人,心里明明只有**,明明只把书,什么智慧,还有什么真理追求都当作了达到某种目的的工具,还要声称自己爱书、爱真理,这就是对自己撒谎了……总之,我就是想说,一个人,你如果真的想女生,你承认就行了,不要自欺欺人……你要不想不爱,你也就别装做一副又想又爱的样子来……”
“咦,这后一种情况,你也要解释一下!一个人明明‘不想’‘不爱’,怎么又要装出‘又想又爱’的样子来?”
“呵,这个我不解释,大概你还真理解不了!你知不知道那个已经过世的自由作家王小波,他有一个钻研社会学的老婆叫李银河?那王小波长得也有点丑,他老婆嘛,和他差不多是‘一路的’,主要是越来越胖……他们分隔两地的时候写过很多信。有一次,李银河问自己其貌不扬的丈夫王小波,好像是说,你不帅,我也不美,我们的感情算是真正的爱情吗?依我看,她这个问题可是问得太经典了!我看,某些对自己长得比较对不起观众的人一旦遇上另一个也长得对不起观众的异性去追,他即使不爱,也会把持不住自己,一脚就踩进一个围着对方转的漩涡了!这个时候,他就装出一副‘又想又爱’的样子来,可是事实上,彼此都在相互利用,利用对方来让自己体验一下什么是‘爱情’的滋味!结果就是亵渎‘爱情’这个美好的词了!……”
“嗯,有道理!……看起来,对那些我们原本就不爱的女人,哪怕她来向我们投怀送抱了,我们也不能糊里糊涂地去迎合她,是吧?唉,吴东,我也真是佩服你,你看什么都有一种很独特的偏锋眼光,虽然乍听起来挺极端,但经你一解释,又总是给人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现在,我想问你,你对李雪菲这事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你真的相信汪昭宇的话吗?我觉得像李雪菲那样的人,既然敢来主动追你,她就不可能真的是跟汪昭宇上过床……”
他们下面的话,余乔没有再听下去了。接下来,他不是推门而入,而是从门边又后退了几步。直到汪昭宇在他身后拍他的肩膀的时候,他才恍然清醒过来。最终,他并没有跟汪昭宇一起走进寝室,只是转过身去,又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他挎着包竟然恍恍惚惚地又下了楼,一直来到宿舍门口,最终在宿舍楼前的小坝上,也是之前他和柳月拥抱的地方站下来。小坝某一边上有铁护栏,他又走到栏杆前,双手伸开撑在有点冰凉的栏杆上,静静地面向中门口的方向。他痛苦地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又在发生某种异样的物理化学变化,在见证着他的某种异样的心理变化――他刚刚才建立好的平衡突然又被吴东和方冷清的一番“精彩”对话给打破了,他那才被融化的心似乎又在慢慢结起冰来。
那天晚上,他们宿舍管理员关门之前,还探出头来有意提醒他这个脸熟的人该回寝室了,可是他却木讷地向对方摇头。最终他不仅没有走回宿舍,反倒走下坝子,一步步地远离了男生公寓楼。
他在冷清下来的校园里毫无目的地漫步,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他不知不觉竟然来到柳月所住的那栋看起来时代久远的女生宿舍楼前。他们也曾像其他学生情侣一样,在这个地方无所顾忌地拥抱过。她们宿舍楼前有几小片青葱的竹林,而且正对着清水湖的方向。他茫然地望着她们宿舍楼那已经紧闭的大门足足有十分钟之久才转身离去。离开那里,他又跨过一道宽阔的马路,走向清水湖的方向。在路边的公用电话亭前,他停下来,提起话筒,拨出了柳月寝室的电话,可是在电话接通之前,他却又心神不宁地放下了话筒……
最后,他来到湖边自己经常光顾的那个小坝,面向常校长那个孤独地面向湖水屹立着的墓碑之前站下来。整整三年了,自从他第一次听说起常校长的故事开始,直到如今,他的手一碰触靠着这个冰凉的大理石石碑,还是禁不住心里的阵阵抽搐与颤栗。这里埋藏着一个死人的骨灰,这总是让他联想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人的生命短暂而脆弱。死者所遭遇到的悲剧虽然看起来只隶属于一个特殊的时代,而且这个特殊时代已经离他们这些八零后出生的青年越来越远,可是他却总觉得自己的命运与历史和现实中一切遭遇天灾**而死的人的命运是息息相关,他的感受正如英国诗人约翰?多斯那首《不要问丧钟是为谁而鸣》的诗:“……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份。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因为它就是为你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