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佳在平顶山下看完何宛亦的长信之后,又手忙脚乱地去翻《圣经》。她想弄清楚所谓的耶稣为我们的罪钉十字架的确切含义,在寻查未果的情况下,她还是从余乔和何宛亦曾向她强调过的,关于耶稣拯救罪人、赦免他们一切的罪的话中找到了亮光和安慰。最终,她又双膝跪下来,再次尝试去那位她还不完全认识的神祷告:
“耶稣啊,感谢你让李小落,不,是何宛亦,成为我的同学!感谢你让她来到我身边,在我痛苦无助的时候来我身边陪我、帮助我、关心我、保护我……求你去更多地帮助她,去抚平她心里隐藏的伤痛……我从来都没有看到她有多快乐过……求你让她开朗一点……我也向你承认,我自己也是一个罪人,我从来都没有一颗诚实的爱心,我只喜欢看到别人遭殃,连对朋友也不例外……是我伤害了白洁,害死了她……求你宽恕我……我不求自己能上天堂,只求你不要让白洁下地狱――我以前就听说你要让自杀的人下地狱……求你让我变得有真诚的爱心……让我不再恨江萍……求你赐给我勇气,让我回到学校……求你去拯救李雪菲的男朋友,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做完这番由心而发的祷告之后,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像得到了完全的释放。为了紧紧抓住这种奇妙的感受,她又跑到母亲身边,迫不及待地告诉她,自己好像也不可思议地“相信有神”了。为了向母亲证明她的内心确实发生了某种无以言表的变化,她还表示自己想当天就搬回学校,去面对以前不愿意面对的一切人和事了。母亲虽然对她那股莫名奇妙的兴奋劲感到困惑和担忧,但还是颇为她所表现出来的积极状态感到安慰――哪怕在她看来那就是表面的、暂时的。
母亲和她一起收拾好东西之后,已经是傍晚了。母亲劝她不要赶这么一天,她也不表示反对了。实际上,在收拾东西的过程中,她那颗发热的心也慢慢冷却下来了。一方面,她还是忍不住怀疑自己的奇妙感受是“纯主观”的,没有“现实”意义的;另一方面,她又为这个事实而心里有点“发毛”――如果她回原来的寝室,不是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吗?李小落很可能要去陪李雪菲,而江萍也已经从寝室搬走了……
第二天下午,她才一个人回到学校找宿舍管理员,请求为自己重新安排一间寝室。管理员也知道她们寝室不久前有人“出事”的事,爽快答应了她的请求。管理员把新寝室的钥匙交给她的时候,还很热心地告知她,新寝室目前只住了一个人,正是之前就跟她一个寝室的江萍。这让她本已经开始犹疑不定的心越发地发起沉来。结果她半天都没有接过钥匙来。她挣扎的时候又想起了自己在回学校的路上所做的祷告――神啊,求你让那些我无法逃避的人和事早一点来吧。最终,她还是咬紧牙关,颤抖地要回了几乎要被管理员收回的钥匙……
她打开新寝室之后,并没有看见江萍。她只是把自己的东西像丢烫手山芋一样的扔在了寝室,就“逃”也似地离开了寝室。
她心里沉沉的赶去了西南医院,想去看看李雪菲男朋友状况。她快走到医院大门的时候,遇到了正从里边出来的余乔。她先招呼他,并努力对他装出一副只关心李雪菲男朋友伤势的样子,而他眼里也只是流露出深深的忧虑与无奈:“很严重……只有求主的保守!”他在告诉她李雪菲的具体地方之后,便果断地转身,从她眼前离开了。她望着他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李小落也来到她身边来,叫出了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你又来医院陪李雪菲了吗?那一起进去吧……”她红着脸,心不在焉地跟李小落说话。
“我是从医院出来的啊……我上午下了课就来了,现在要赶回学校,上第二节课……你还好吗?”李小落似乎看明白了她失神的原因。
“哦,那我一个人进去吧……”她当即就从李小落眼前离开了。李小落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愣,才走向了余乔之前离开的方向。岑佳回了一下头,发现他们好像是要走同一条路,却又刻意没有同行的样子。那时,她又想起自己之前冒名发手机短信的恶作剧,心里又开始纠结了……在她没有见到李小落的时候,她心里想的全是李小落对她的好;一见到她的时候,她心里又因为要疑惑余乔对她的心意而对她充满了“情绪”。她怎么能这样对待那两位都很怜悯她的人呢?她责备自己――既然她都愿意为别人的好处祷告了,为何她就不能用有一点实际意义的行动去补救自己对别人的“伤害”呢?
她在走进医院门口之前,又回了一下头;这下她注意到另一个也向医院走来的熟悉人影。在发现那是让她觉得碍眼的汪昭宇之后,她的心和脸色都更沉了下去。她几个深呼吸之后,有意加快了步子,把他远远甩在了后面。
她好不容易才找到李雪菲所在的二楼某病房。李雪菲正神色憔悴地和衣躺在一张病床上发呆。在她往李雪菲身边走的时候,李雪菲也认出了她,并起身,嗫嚅着想跟她说什么。可是在她开口之前,她的眼神就从她身上离开,目光停留在她身后的某个地方,最终只说出一句语气颇为僵硬的话来:“你怎么也来了?……”
“我是来关心你的……”说话的人是也来到病房的汪昭宇,他手上还拎着颇显饱满的小包。“我一听说那‘鸟人’出事了,首先就是想来关心你……”
“我不需要你的关心……”李雪菲冷冰冰地别过头去,不想再看到汪昭宇的样子。
“那我就是来看那‘鸟人’怎么死的……”汪昭宇把自己手上那包看似很沉的东西啪地扔在了地上。
“你马上给我滚出去!”李雪菲一下子站起来,涨红着脸,大声呵斥他。
“那‘鸟人’的家里人来了吗?”汪昭宇噎了半晌,几个深呼吸之后,才颇为隐忍地弯腰捡起那个被他丢在地上的包,又提在手上。
“汪昭宇,请你把嘴巴放干净点……否则,就请你马上消失……”
“好了,我就不跟你计较……”汪昭宇的语气软下来。“既然你看起来那么‘不好’,我就心平气和地跟你说话――听说他亲生父母早就不在了,从小到大都是寄人篱下的。如今他又出了这倒霉事,还有人出来认领他吗?”
“他已经有亲人来了……”李雪菲红着眼说。“这些你都用不着操心……”
“听说,这两天他的各种生命体征都很不稳定……再说,不是已经有信上帝的人为他祷告了吗?最倒霉的就是,他被人勒了脖子,就算活过来,只怕也是个废人……”
“不关你的事……请你走远一点!……”李雪菲用手捂住脸,努力忍住不要痛哭的样子。
“我就是把心里想的话说得白了点……”汪昭宇也有些不忍看到她这样伤心的样子。“……你就算再伤心难过,对他的病情好转有用吗?你不是也想像那两位那样信基督教吗?你与其这样萎靡,还不如振作一下精神,多花些精力来为他求耶稣显一个神迹……”
“你也相信神迹吗?”李雪菲的语气有所缓和了,也不那么抗拒他了。
“我还不信……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放弃相信神迹发生的可能――这对你是有好处的……昨天你走之后,我本来一直想找你商量一件‘大事’……”至此,汪昭宇欲言又止的样子。“算了,我以后也不提这个了……如果你真的那么讨厌我,我就尽量不来骚扰你……我还是希望你能‘赏脸’,把我当做旧友……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不要故意不来找我就好了……这个是……”汪昭宇最终当着岑佳这个“无关”人的面,指着自己手上那个小包小声说:“这是两万块钱――听余乔的意思,最好大家都凑一点,以备万一……我看,你们谁都不是有多少余钱的人,还是由我一个人先解决一点吧……我马上就去交上。以后再需要的时候,再找我吧……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因为钱的问题把他的治疗给耽搁了吧!要是钱真的可以换回他的命,可以让你不这么惨兮兮的,我真的很愿意慷慨解囊的……”
“谢谢你的好意……”李雪菲的神色完全柔和下来,泪光闪烁地望了汪昭宇一眼,最后才把目光停在了他手上的钱袋上。“那你就先垫着,迟早都会算清楚的……”
“我倒不急这个……我也不是同情他,直到现在,我一想起他,还是想骂他就是个……算了……其实我就是在乎你吧,不想看到你这样‘不好’!我就先把钱拿去交了吧……”汪昭宇说完这番话,就从病房里退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