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夏,莫央和冉然结识于一辆行驶在南方山区的长途大巴上。
对许多中国人来说,90年代后期有特殊的记忆,那几年暴发亚洲金融危机,中国政府强令经济降温,实施“软着陆”计划,处于改革开放前沿的南方遭受重创,许多刚发展起来的中小公司一夜间倒闭,莫央就是千千万万失败者中的一员。
他94年离开家乡来到南方,怀中揣着几万块钱,是读书期间画路牌广告赚的,首先找一家广告公司打工,摸清套路后开办自己的广告公司,两年内赚来几十万,生意火得连他自己也觉不可思议。正憧憬着美好的明天,政策突变,银根紧缩,业务订单暴减,对口单位欠款追讨不回,他垫上所有资金仍是杯水车薪,苦苦支撑两个月,终于倒闭了事。
97年上半年,莫央均在浑浑噩噩中度过,年方二十二岁的他缺乏经验和人脉,起步太顺畅,跌倒后不免晕头转向。夏日炎炎,全国人民沉浸在香港回归的喜悦中,他却满腹忧愁,幻想着老天开眼,给他一线生机。
直到他看见了冉然。
这是一个很独特的女孩,年纪比他更小,看上去却比他成熟得多,仿佛已行走江湖多年,眼中透着深深的疲倦和冷漠。
那辆长途大巴上坐满风尘仆仆的旅人,冉然穿一身黑衣,像一尊完美的雕塑,纹丝不动,静静看着窗外风景。莫央看了一小时,直到冉然身边那人到站下车,终于按捺不住坐她身边,彼此沉默一小时,又互相观察一小时,最后到达终点站,冉然下车,他才对她说了第一句话:
“我叫莫怀洋,可以和你交个朋友吗?”
冉然摇摇头,顾自走了。
之后连续三天,莫央在这个山区城市走动,总能在车站附近的饭店看见冉然,他观察了一天、犹豫了一天、又酝酿了一天,第四天再次出现在冉然面前,对她说了第二句话:
“我是莫怀洋,我们交个朋友。”
冉然站起身,突然一拳打来……
三招两式后,冉然被迫坐回原位,明显生气了,却又挣脱不开,瞪着他不发一言。
莫央感觉这个女孩有故事,而且是很沉痛的故事,或许是自身经历的影响,他很想和她说说话,诉说自己的遭遇,他已太久没有亲人、朋友、女人,漂泊异乡的孤独令他忍不住贴近冉然。
他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当然不包括最大的秘密――这也是他离开故乡的主要原因――说他的童年、说他的学业、说他的创业、说他的失败,并非一见钟情,更非春心荡漾,仅仅是想找人倾诉。冉然静静地听着,从不感兴趣到不屑一顾、再到凝神倾听、直至被他的故事吸引,露出了难得的微笑。
“带我走。”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去哪?”他说。
“随便。”
“以什么关系?”
“随便。”
“我不是好人,你不怕?”
“我也不是。”
“那你是什么人?”
“不正常的人。”
“我为什么要带一个不正常的人走?”
“一起不正常呗。”
于是莫央带上了冉然,开始他们不正常的生活。
接下来的日子依旧东奔西跑,莫央放弃广告生意,开始倒卖各种材料,从建筑材料到电子零部件,还有服装批发和五金模具,做法很简单,得知某个客户要货,就去找各种供应商,低买高卖赚差价,两个月后通过老家的莫氏子弟联系上本省一个客户,做了南方供应商,帮这位客户大批量进货,然后联系车队运回本省,生意渐渐稳定,收入越来越高,他期待已久的生活终于回来了。
冉然和莫央同居,但又不是同居女友,他们的关系纯得像初中生,最大限度只是牵牵手,莫央在外忙活,冉然在家忙活,为他洗衣做饭,她最大的要求就是不抛头露面,家中除了莫央不允许任何人进入。
莫央问:“为什么不敢见人?我还想带你出出风头呢。”
冉然说:“你想保持这种稳定生活,就别让我见人,我是个不祥的人,会给你带来灾难。”
“告诉我你的过去。”
“你先说你的过去。”
“我在老家和人打架,把几个人打成残废,又把一个人吓成神经病,怕坐牢,只好跑路。”
“就这样?”
“你呢?”
“我在孤儿院长大,从小在一个训练基地受训,被迫完成各种任务。”
“知道了,一定是小偷集团,你很会偷东西吧?”
“反正不正常。后来我厌烦了,就偷偷跑出来,坐火车一路南下,也不知去哪里,总之越偏僻越好,直到遇上了你。”
“你不敢露面,是怕那些人找到你?”
“别妄想你能把他们打残,你碰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那也不是办法,你总不能躲一辈子。”
“但我能躲到他们忘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