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师弟

聚贤居在天津资格不是最老，门面也不是最气派，甚至饭菜的口味也不一定是最佳，但一定是天津商界人物流连最多的饭店之一。这里没有大厅，有的只是一间一间单独的雅间，因此它最安静最适合中华民族饭桌上谈生意的习惯。王日斜喜欢这里，他在这里谈成过几宗较大的生意，所以他一进门，就被服务员认了出来。

“王老板来啦，还是13号间吗？”13并不是一个吉利的数字，但王日斜喜欢。若不是王日斜常来常往，服务员们还真不敢相信这个年岁甚至不及自己的年轻人有多大的经济实力。最初他们认为王日斜一定是某个高官的公子。但是经理身为市委书记的小舅子，经过多方打听得出的结论是王姓高官都没有这样一个孩子。于是王日斜一跃成为女服务员心目中的黄金单身汉之首。王日斜的身后跟着两个与他年岁相近的年轻人，瘦的那个如同竹竿，却掩不住一脸的精明，胖的那个如同八戒，小眼一眯也不知打什么主意。两人紧紧跟在王日斜身后，服务员们经过一番品头论足，一致认为如果那个瘦子也向王老板一样多金的话，再加上原本比王老板外形上更胜几分，似乎是一个更佳的白马王子。只是他跟在王日斜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让人认为只不过是一个跟班而已。

三人相伴进了13号包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竹竿首先拉开话题：“我说大哥，咱们五个师兄弟中，老头子最偏向你了，要宰你一顿还真不容易，这次我一定要狠吃。”说着话，筷子却从未停下。

只见胖的那个撇撇嘴不紧不慢的说道：“就你那猴子样，再多几个也吃不穷大哥。大哥你说是不？”一边说着，夹起一个红烧狮子头就准备整个吃下去。竹竿撇了撇嘴，道：“撑不死你噎死你，噎不死你烫死你。”

王日斜瞪了这两个活宝一眼，没好气的说：“还吃不穷，去年咱们兄弟五个在浙江，一顿饭吃了我二百多，按现在物价水平，够过一年日子了。真是败家子。”竹竿毫不在意地又在嘴里塞了一口，道：“随便你挖苦，咱先吃顿好的再说。今年回来看老爷子比去年晚了两天，老爷子不会怪罪吧？不过这也怨不得我们，我们又不跟老大您一样，天生英明神武，开着老爷子的座驾跟自己的一样，我们可没那个条件，路上又遇上山体滑坡，隔阻了两天。”说着又在嘴里塞了一口。

“怎么会怪罪？师傅年纪大了，咱们师兄弟常常来看他，他就很高兴了。老人嘛，怕的就是孤单。”王日斜给两个师弟宽心。

“只是喜宇和思朝怎么还没到？往常年景他们都是提前一天回来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吧？”竹竿捧着一条鸡腿，边啃边说。胖子瞪了他一眼，几年来的接触，竹竿这张嘴，一直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哥几个是深有体会。

“放你二大爷的屁，简直是胡说八道。”王日斜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摔，骂道：“老二你个死猴子，一年才聚这么一次，你别找不痛快。”胖子赶紧劝开，嘴上说道：“大哥，二哥不就那么一说吗，别忘心里去。”竹竿一见架势不好，赶紧改嘴：“就当我没说，他们两个在咱们几个师兄弟中，他们俩功夫最好，一定不会出事。我这次回来，本来想问问老头子，探探他的口风。只是又怕他生气，还没敢说。”

“你没说是正好，看大哥现在这样子，可以推想师傅的模样了。”胖子打了一个哈哈。

“你少贫嘴，”王日斜瞪了胖子一眼：“不过说的倒也是事实。”说着又坐下，用五指敲打着桌面。这是在思考，两个师弟已然习惯。胖子又插言道：“没回来就没回来呗，前一程子有个在甘肃做活的朋友还见过他呢，提起这我到想起个事儿来，甘肃有个好活，过几天一起去看看？”

“这事儿我看先别问师傅的好。”迟疑了一下，王日斜正色道：“咱们哥五个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回来几天，我看咱们再等十天，老三和老五要是不来，我们就下甘肃去做个活计，顺便找找，这十天咱们也别闲着，准备准备手里的家伙什，老四你再和甘肃的朋友联系一下，我怎么心里直突突，好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老二你要不提，我还真是大意了。饭也别吃了，我去结账。”

“怪不得老头子要把衣钵传给大哥呢，看这水平，我咋就学不来呢？”王日斜前脚出门，竹竿就冲着胖子嘀咕。一边嘀咕，一边又夹了两口菜吃。“就你那贪吃劲儿，我看就出不了什么大能耐。”胖子不失时机的挖苦一句。

“我还贪吃？我要是贪吃怎么长不了你那一身肥肉？”竹竿不服：“你那大嘴，吃一口顶我吃五口，我不赶紧吃，还不全进了你胃里去了？”

胖子赶紧转移话题：“二哥你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怎么你一点也不着急？你看把大哥急的——好好的一顿饭，就让你一句多嘴给搅黄了。”

竹竿把嘴里的东西嚼了两口：“怎么不急？这哥俩专门捡些邪门的事情去做，要是跟咱们俩一样做事沉稳一些，谁还替他们担心？”

“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还沉稳，就你？这俩字跟你八竿子打不着。若说我沉稳，倒还差不多。三哥一向没什么主见，就是有什么邪门的事，也一定跟老五脱不了干系。”胖子嘿嘿一笑，认为自己的分析十分到位。

“是，你沉稳，你怎么不沉稳？！一身横肉，又沉又稳。咱们哥五个里呀，老大人家少年老成，志向远大，咱比不了，咱也不比，你二哥我只求吃喝，没甚大的理想。老三呢，太蔫。谁的话也信，不是个做大事的料子。说了老大，就属老五志向高，志向高又有什么用？这一辈子还能超得过老爷子？老爷子那点家底儿还不是全掌握在老大手里？咱屁也落不着，你说我这样子，又有什么不好？”竹竿抹了抹嘴，望着胖子。

“老爷子待咱也不差啊。你嘴里说的好听，也没见你有什么自甘平凡的举动啊？老爷子的家底儿你还不是有些眼馋？老大的得意你还不是有些嫉妒？”胖子歪歪嘴，表示不屑。

“听你这话，倒是有些责怪我的意思了？我告诉你老四，乐也是一天，苦也是一天，你看老五忙忙碌碌的，何必把自己整的那么凄惨呢？我只不过嘴上说说，咱哥俩就学那个，那个什么子来着？对了，老子（三声），”竹竿拍拍自己的胸脯，继续道：“老子（轻声），清静无为呀。”又拍着胖子的肩膀表示安慰：“所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莫将金樽空对月啊。”

“你这个断句水平不是一般的高，真是服了你了。老子就老子呗，还拍拍自己，赶紧找个婆姨下一窝去。”胖子挪开肩膀上手：“又不是没有毛巾，干吗非把脏手往我肩上蹭呢？”

尴尬的表情一隐而过，竹竿不自然的拿起一条还算有些白色的毛巾蹭了蹭，道：“那个那个……”话还没说出口，一阵吵嚷声传了进来，隐隐夹杂着酒瓶，盘盏破碎的声音。

第八章惹事

“老大怎么去了这么久？”竹竿脸色一变，“是不是又去打抱不平了？”

王日斜向来办事干净利落，而且很少与别人动手。竹竿的记忆中有限的几次，都是属于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情形。而且无一例外的都是一人单挑一大片，自己笑着站到最后。王日斜的武功主要来自师傅的传授，只不过练得精而已。竹竿不一样，竹竿认识的江湖人物也多，武学也比较杂，江湖中盛行的武学基本上都能使得像模像样。只不过杂而不纯，与王日斜对战的时候，往往输多胜少。

竹竿和胖子此时已经不容多想，打开门冲了出来，就看见走廊里东倒西歪躺了四五个面色狰狞的大汉，王日斜犹如天神一般背负双手，昂然而立。他面前还有一个浑身筛糠的年轻人，正在破口而骂：“饭桶，都起来呀，你们几个都是拿钱不办事的么？”

竹竿看了一眼，不过是一个二世祖罢了，穿着打扮还算得体，只是头发有些长。便上前走了两步，踢开脚下一个抱着肚子打滚的汉子，悠悠的走到王日斜的身边：“老大，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敢跟英明神武的王大侠叫板？这种小角色，叫小弟替您打发了吧。喂，你这个小东西，赶紧跪下，用左手扯着右耳朵，右手扯着左耳朵，说一百遍我错了，今天就放你一马。”转过头向王日斜：“他怎么得罪老大了？”

服务员们早离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一些本来对王日斜十分倾心的女孩子今日突然见到王日斜煞神一般的模样，心中扑通扑通乱跳。虽说此时的王日斜英姿逼人，却掩不住一身慢慢发散的杀气。与往日白衣儒雅，风流倜傥的形象大大的不同。一个眼力还算精明的早跑进后台，把老板叫了出来。指着走廊里两拨人马，面色蜡黄，语言结巴的道：“就是啊就就是他们。”这老板倒是镇定，想来开门营业这许年，这种打架斗殴的事也是司空见惯了。作为市委书记的小舅子，他还是有几分自信的。这一片街面上的混子哪一个见了他不是恭恭敬敬的叫一声“梁哥”？

王日斜虽经一番打斗，仍旧气定神闲，一看就是有功夫的人，不是躺在地上的那几个保镖，只凭满脸横肉，一身蛮力的人可以比拟的。他身旁瘦瘦弱弱的小伙子目露精光，单凭站立的姿势位置来说，配合的是滴水不漏，严丝合缝。稍远一点那个胖子，小眼咪咪，半开不合，却好似所有人的一举一动尽在掌握之中。老板心里暗自点头，这年代，的确是年轻人的天下了。这边的公子哥双股颤颤，嘴上却丝毫不让：“有本事别跑，一会儿宋哥来了，让你们满地找牙。”

王日斜悠闲的站在那里，自有一番逼人的气势：“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满地找牙？”竹竿和胖子哈哈大笑。这位公子哥儿，今天怕是撞到枪口上了。老板出来打圆场：“各位，各位，彼此忍让一步，给梁某人个薄面，我打开门做生意本的是和气生财，大家就算不打不相识，既然彼此都有损伤，就这么算了吧，彼此交个朋友，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您说是不？”说着看了一眼在旁边筛糠的浪荡公子。这小子他认的，是人大赵无极的独子。人大虽然是个养老的闲差，却也不是平头小民可以招惹的起的。至于那个年轻的王老板，却也是聚贤居的老主顾。梁老板谁也不想得罪，又不想任何一方受到伤害，只好做个和事老，出来打打圆场，和和稀泥。

“算了？我赵松什么是祸吃过这种哑巴亏？宋哥，你可来了，就是这个小子，不把咱放在眼里，今天你一定好好教训他一顿。”公子哥赵松看见来了帮手，底气更足了。腰板也使劲挺了挺。刚到的这个汉子年约三十上下，也是虎背熊腰，方面大脸。能被赵松如此推崇，自有一番过人的本领。这宋哥名叫宋世虎，家里只是务农，没什么背景。他自己乃是武警出身，本领是有的，只是不善言辞，不善于遣词用句。因为脾气秉性较为直爽，言语之上难免会得罪一些人。甚至是他的上司竟然也吃过憋。所以多次被穿小鞋，一直没有提拔不说，还差点因此回家种地。多亏赵松的父亲，现任天津市人大主席赵无极看中了他，经过上下安排，多方打点，才在河北区派出所谋了一个闲职，平时多数是跟在赵松身边，保证他的安全。几乎就是赵松的私人全职保镖。

宋世虎看了看眼前的形势，心知肚明又是赵松惹得祸事。只是这几年来难免有些吃人的嘴短，不得不应付一些场面上的差事。于是冲着赵松点点头：“我自有分寸。”又转向王日斜道：“俗话说民不与官斗，这位兄弟想必也明白这个道理。这位赵松赵公子，乃是咱们市人大赵主席的独子。各位英雄在这里认个下头，不论谁对谁错，这事就算了。”

“算了？别说我不打算认下头，就算我有这种打算，你是说了算的人吗？你没听你家公子是怎么说的吗？”王日斜最讨厌的就是用官职来压迫别人的人。因此却不怒反笑。

“公子怎么说的，我不管。既然话已经点到，各位还是不肯给个台阶的话，我也没有办法，谁叫咱就是吃这碗饭的呢？那就手底下见真章。让我掂量掂量诸位的斤两。这位兄弟，咱外面请，比试比试。”宋世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王日斜见他言语竟然如此干脆，反倒产生了一丝敬意。当下应道：“请。”

几个人转身走到外面，梁老板虽然久经阵仗，仍不免暗自除了一口长气。来的客人都是爷，得罪了谁，都没好果子吃。如今几人要到外面一较高下，只要能够不打扰自己的生意，那真是再好不过，正合吾意。

实际上王日斜和赵松也没有什么揭不过去的过节，只是王日斜从雅间里出来的时候，在狭窄的走廊里与赵松迎面相遇，两人谁也不给谁让路。大眼瞪小眼的时候赵松一挥手，呼啦冲上来几个保镖，二话不说就动手开打。几个保镖又岂是王日斜的对手？不一会就趴下一片。竹竿和胖子也不是什么善主，都是几天不打架就浑身痒痒的家伙，此时有一个这么好的机会，又岂能放过？当下二人使劲往外挤，倒把正主王日斜落在了后面。

初春的天气仍旧有些寒冷，或许是清明节的影响，连星光都透着一股凉气。长街之上行人寥寥，偶尔经过的路人也是行色匆匆。几张废旧的字纸迎风飞舞，在忽明忽暗的路灯照射下犹如一个个幽灵一般。偶尔一阵凉风袭来，竟隐隐有些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