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米面
王日斜让蒋爽去联系甘肃的朋友,不知他们还在不在那里。祝钢精神有些恍惚,就让他留在家里静养。实际上祝钢只是一宿没睡,精神上有些不太好而已。不过已经见过并叮嘱过了祝铁一番,心里的不安大大减轻。而且祝钢并不是一个闲得住的人,又怕被别人看穿自己的心事,只好表面上装作不服从王日斜的安排。王日斜无奈,只能让他去收拾收拾东西,为下甘肃做一些准备。手使的家伙什,也该修理的修理,该补充的补充。又怕他精神不集中而有所遗忘,先让他拉了一张单子出来,注明食物若干,绳索若干,电筒及电池若干,不一而足。祝钢有事情做了,暂时把不愉快遗忘一边。
事情都安排下去,王日斜反而无所事事起来。该做的都有人去做了,自己反倒成了一个闲人。这几天师傅或许是嫌他们人多语杂,找了几个老友钓鱼去了,好几天也没见到人影。王日斜陪王月盈他们三个玩了两天,找来的老师已经开始正式授课,所以也不能耽误了他们学习。无聊之中突然想起自己对村子里张峰村长的一个承诺。于是对正在玩耍的王月盈三人道:“你们先玩着,哥哥出去一下。村子里大家饮食都还没有保证,我去买些米面送回村长家。”
王月半不乐意:“我还没玩够呢。再说了,张爷爷家都蒸白面馍了,也不说给我吃一个,咱不惦记着他。”王月盈道:“小气死你,就知道吃,这几天白面馍你吃的还少啊?”
王日斜道:“你们三个都是长身体的时候,谁也不许少吃。放心大胆的吃,这还吃不穷我。村长爷爷家偶尔蒸一次白面馍,也许是亲戚送的呢?这年头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金贵东西,谁还有心思送给外人啊?”
王月半道:“就你心肠好,成了吧?反正我觉得不对劲。你是大哥,你说了算,爱咋咋地还不成吗?”王月盈道:“你哪那么多废话?少说两句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王月亏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不懂哥哥姐姐们在争吵些什么。王月半对王日斜倒还没什么,这个大哥对自己只有疼爱,或者说对自己姐弟三人都是溺爱。就是对王月盈有些天生的惧怕。见到姐姐生气,便捂住嘴巴,不再说话。
无论是何种制度之下,总有一些在制度的夹缝与律法的空隙之间生存的人。苏德章就是这类人中的一份子。而且只能算是这类人中的一个小人物而已。他仅仅是私自存储并买卖一些高价粮油罢了。不用粮票,只要你拿得出钱来,他就有办法让你得到限量供应的米呀,面呀,猪肉呀什么的。王日斜偶尔与他打过交道,觉得他在奸商行列中还算是比较有良心的一个,虽然苏德章长的有些尖嘴猴腮,对不起人民大众。
苏德章的家用家徒四壁来说还是不正确的。起码正屋的北墙山上还挂着一幅年画。王日斜清楚的记得,年画后面是一个大洞,就是苏德章用来藏私的地方。作为苏德章的大客户,王日斜对此甚为了解。
王日斜敲敲门,虽然门并没有关。
“谁呀?”从里屋传出一个半死不活,明显肾虚的声音。有人说过这样一句话,说那个年代农村里没什么娱乐,经常的活动就是两口子嘿咻嘿咻。这句话在苏德章身上得到了明显的体现。
王日斜推门进屋,边走边道:“还问是谁?红袖标抓流氓的来了。”
苏德章听出了王日斜的声音,毕竟是自己的大买家,每年倒腾出来的粮食,有一半是被这个有钱的大少买走的。于是笑道:“俺们两口子的事,用你个小毛孩子来管?我说兄弟,你是没结婚,你要是结了婚呀……”苏德章的老婆踹了他一脚:“滚你个老不正经的东西。老不死的,越来越没个正行了。”
说话间苏德章一边掀开历经年月也不曾洗过一次,已经看不出布色的门帘,一边拎着裤腰带走了出来。“我说兄弟,过的是挺滋润的好日子呀。人比人,气死人啊。”苏德章是未语先笑。
“来来来,赶紧,屋里坐,让婆娘给你整碗水喝。”
王日斜仔细打量了一下,道:“苏大哥的脸比我上次来时似乎是更见消瘦了呀,是‘累的’还是舍不得吃喝呀?”王日斜故意在“累的”两字上变换了语气。
苏德章笑道:“累什么累,毛孩子家家的,那事儿肯定是越来越有精神啊。当然是舍不得吃了。好东西不得留给你们这些上等人吃?摆着吃的我也是看着眼馋。我什么时候混到王兄弟这份上,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可惜呀,咱就是这受穷的命。比不得兄弟你,年轻,有股子闯劲儿。”
王日斜也没打算分辨他话语的真假,开门见山的道:“得了吧你,少来哭穷。咱说正事儿,我这次来,给我安排二百斤大米,二百斤白面,价钱好商量。现在就要,马上带走。”
苏德章本来就不大的小眼儿瞪得是滴流圆:“兄弟,一样二百斤?我看还是你把我炖巴炖巴吃了得了,我在那给你整这么多去?没有,真的没有。”
王日斜用怀疑的眼光上下打量了一番,道:“这还多?上次我不是一样二百斤,还拉了五十斤猪肉么?”
苏德章点头哈腰的道:“上次是上次,这次是真的没有。哥哥骗你作甚?有找上门来的生意都不做的么?那不成了隔壁的崔二傻了么?”大客户可不能得罪,谁敢跟钞票结仇呢?
苏德章的老婆此时已经倒了两碗水进来,听见苏德章的话,接口道:“崔二傻怎么了?我看你比他也强不了多少。连老婆孩子都快养不起了,你看人家,二十来岁,吃喝不愁,你瞅瞅你,整天混吃等死,有什么本事?”
王日斜笑道:“苏大哥的本事可是不得了,我也就是跟着个有钱的老爷子混日子罢了,那里比得上苏大哥?”
苏德章被王日斜捧得有些不好意思,嘿嘿干笑道:“老弟夸我也是白夸,二百斤,真是没有。”
王日斜走上前就去掀那张五年前的年画:“少来这套,不就是想多要个钱儿么?”苏德章并没有阻拦,挥挥手道:“你自己掀。”年画后面就是一个大窟窿,连只老鼠都没有。
“米呢?面呢?藏哪去了?”王日斜还是不信。
苏德章指指王日斜的肚子:“不是被你们这群大肚子汉全吃了吗?老张上次来全给搜刮走了。真真是没有了。也不知道你们家怎么那么能吃,从牙缝里剔出点渣渣来,就够我们这些穷人好好摆上一桌了。”
第二十章糊涂
“老张?哪个老张?”王日斜还是不死心:“少来点也成,一百斤。”
“就是你们府上那个老张了,还能有谁?别说一百斤,五十斤也没有。”苏德章真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老张来过一次,王日斜还要再来。而且老张来的时候,几乎搜刮了个干干静静,近半年的存货,全被拉走。据说不只是他这里,就连他认识的几个同行的朋友那里,也是如同鬼子进村一般,来了个大扫荡。
看着王日斜疑惑不解的神情,苏德章也是一头雾水:“怎么?你不知道?老张拉家去了那么多东西,你竟然会不知道?你别来逗我了,在我这他一共拉了八百多斤,再加上一些小户的,差不多拉走了近两千斤粮食,你会不知道?”那表情,分明就是认为王日斜是个骗子。
“我怎么知道?最近家里常住的人并不多,要那么多东西干什么?”王日斜皱了皱眉头。就算是哥几个全回来住在老爷子那,两千斤也得吃到长虫不可。
“你都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也许是你们家老爷子大发善心,全捐给灾区了也说不定。”苏德章打趣道。
“真没有?真没有我就去找段鹏宇买了?”王日斜使出杀手锏。一般在这个时候,该出手的,就该差不多了。
“段鹏宇?去了也是白去,他那里也没有。”苏德章并不吃他的激将法。
“屁话,你怎么知道?”王日斜更是不信。“我当然知道,也是被你们家老张买走的。老张在他那拉走了六百斤。前几天他还跟我哭穷,说自己吃的粮都快断了。”苏德章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没事干他买那么多东西干嘛?”王日斜嘟囔了一句:“最后一次,你能有多少?我可没那份耐心闲磨蹭。”
苏德章见王日斜动了真怒,讨好道:“王大少,一千个真的不骗你。压箱底的玩意儿,就一袋米一袋面了,要就拉走,嫌少就只能照顾别人的生意了,我是无能为力了。”
王日斜皱着眉头想了想,道:“那再来五百斤棒子面儿。”苏德章两手一摊,无奈道:“你真是比周扒皮还狠毒,我真是服了你了。棒子面儿就有二百多斤,给你二百斤,俺家也得留它几十斤生活不是?”
王日斜的心思此时已经不在能买到多少米面上面,只是含糊答应。他想的是,老张要那么多东西,到底干嘛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只能是老爷子的主意,两千斤啊,老张自己也没那么大财力。可是这两千斤,拉到家里也是老大的一垛,却怎么从未见到过?如果没有拉到家里去,那会去了哪里?这两天烦心事真是太多,一件梳理得清的都没有。任凭王日斜多聪明的脑袋,此时也不由得一阵阵糊涂。首先,家乡一场大疫,王氏家族一蹶不振。偶然的机会,村长张峰吐露了一个王氏家族的秘密。张峰为什么要告诉自己这些?是偶然还是故意?其次,两位兄弟老三和老五,已经超过了预定的集会时间,也没有托人来家里打声招呼,可谓是下落不清,生死不明,还不敢向师傅开口询问。祝钢竟然还怀疑他们俩偷了老爷子的东西,为什么祝钢会有这种怀疑?流水不腐,户枢不蠹。祝钢莫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吹草动?好不容易老天有眼有了一点线索,祝铁却打伤了祝钢,不知下落。而这一次来给乡亲们买些活命的吃食,实属临时起意,谁知还是被张管家先行一步,购买一空。自己的收获不多,真带回去给乡亲们,那仅仅是聊胜于无。这次采购分明是老爷子的主意,为什么自己毫不知情?那两千斤米面究竟下落何处?莫非真的如同苏德章所说,捐了灾区了?
谁能告诉我,究竟是怎么了?王日斜仰天长叹。
王日斜爽利连段鹏宇那里都没有去。既然苏德章这么说了,想必去了也买不到什么东西。王日斜认识的黑市大户,首推苏德章,苏德章这里都没有,别人那里,还是别多费心思了。
在苏德章的帮助下,把几袋粮食装了车,王日斜道:“再有了存货,还给我留着一些。”
苏德章赶紧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我就算自己饿着肚子,也给王大少多留一些。”顿了顿,又嘿嘿一笑,道:“不会是让我说中了,去捐灾区吧?”
王日斜伸出大拇指:“聪明,还真是捐灾区。要不看在捐灾区的面子上,少收点?”
“这……这,您老高抬贵手,您是吃喝不愁啊,我这本儿小利薄的买卖,哪能跟您相比?本来我就没多收钱,再说了,您大老板当着,小洋酒喝着,还在乎这仨瓜俩枣的?”苏德章被他一句玩笑话差点吓得三魂出窍。
天气依旧有些阴沉,似乎在酝酿着另一场雨。就属这似下不下的时候天气最闷。清明后的天气还是寒冷得很,王日斜紧了紧身上的衣物,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孤单。当年自己离家出走,四处讨饭,连冻带饿的生活都挺过来了,这次是怎么了?心中似乎有一点光亮,但怎么抓也抓不住。
还是不要去想,不要去管它了。王日斜晃晃有些混沌的大脑。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算一步。就算是真没有路了,咱也要开一条出来。那谁谁不是说了吗,天下本没有路,多踩它几趟,也就有了路。
回到住所,祝钢和蒋爽都不在。老张也不在,全老爷子竟然还不在。只有王月盈兄妹三人在院子里玩耍。无比疲惫的身躯此时突然有了力量。人,总得有个奔头不是?王日斜眼下最大的奔头,就是照顾好三个弟弟妹妹。一定要他们多学本事,健康长大。
“哥哥回来了。有什么好东西吃?”还是王月半眼尖。也许不仅是眼尖,还有天生馋嘴对食物的期盼。“大哥回来啦。”王月盈和王月亏同时打招呼。
“回来啦,你们看这是什么?”王日斜左手拎着几块酥饼,右手拿着两个弹弓。
“吼,吼大哥万岁!”男孩子总是贪玩的。给王月盈的礼物是一条淡黄色的新裙子,王月盈比划来比划去,爱不释手。“过些天暖和了,女孩子就要打扮漂亮一些。”王日斜如是说。
“贵不?多少钱?”王月盈当过一阵子家,知道来之不易。
“贵倒是不贵,就是找布票费了些心思,”王日斜道:“明天我还要出趟门,回梅市一趟。你们在家一定要听姐姐的话,尤其还得听老师的话。”
“知道啦。”回答倒是出奇的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