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中他的背影剧烈地颤抖起来,也许是因为马车颠簸得太厉害,就连他的声音都颤抖了。
“为了报复!他杀掉了西宫所有的宫人还不解恨,最后把魔爪伸向了年幼的二公子。他要让绿衣王后的亡灵,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我越发吃惊,这件事跟我母后有什么关系?
还有,他怎么会知道大明宫的事?
“颛顼帝为什么那么恨绿衣王后?他们不是相敬如宾的夫妻吗?”
卧龙生冷哼一声,“知道真相的人都明白,梦绿衣根本不爱颛顼帝,她真正爱的人是她的哥哥梦随云,也就是西晋侯。这就是为什么颛顼囚禁西晋侯,还残害二公子的真正原因。十年来,玉山一直被当成了人间地狱,直到新君登基,大赦天下,才放了西晋侯自由。”
我神色微滞,问道:“这么说,寇英宗还是西晋侯的大恩人了?”
卧龙生语气恢复平静,轻叹道:“若不是寇帝雄才大略,海纳百川,这座玉山早已灰飞烟灭,再也不复存焉了。”
“可是我听说,寇英宗惨无人道,在朝中推行暴 政,还屡次残害忠良?”
卧龙生冷笑道:“乱世之争,哪有不流血牺牲的?这些事只不过被一些心存不轨之人添枝加叶,就以讹传讹变成了世人对寇帝的诬蔑。东兴王朝到了这个时候,早已是水深火热。寇英宗再不出来平定这场浩劫,整个天下都会四分五裂。他才是这末世的救世之主!公主如此痛恨他,可见已经受了某些别有用心之人的蛊惑!”
我吃惊地问道:“原来你知道我是公主?快停车,我要下去!”
他没有吭声,夜色中不知何时,马车早已掉转过头,正往回返去。
此时此刻,我们已经到了汉白玉大牌坊下面,车子仍在前行,径直往梦栖山庄而去。
这次是从西角门进去,还是左拐,然后直奔西苑一片湖水开阔处驶来。
我望着四周飞速后移的夜景,想要从疾驰的马车上逃脱,几乎是不可能了,何况现在已入龙潭虎穴中,只有望着茫茫夜色发懵,不知等待我的将会是怎样的噩梦?
马车踏月而行,沿着波光粼粼的湖畔,绕过一片寂静的樱花林,来至一处清冷的别院。
院门两旁的墙角下,各挂着一盏八角吊灯。
幽微的灯光,在夜雾中飘摇,照着院中的景致,显得不切真实。
进了月洞门,几个拐弯,便来到了一处月色清幽的敞院,但见高堂广厦,楼宇环立,却不见有人。我左顾右盼,都看不出这里有人居住的痕迹,心下暗暗恻然。
“你带我到这里来,究竟要做什么?”
“见一个人。”“谁?”
卧龙生便不再吱声。
我心说不会是寇英宗吧?
只见他头也没回地驾着马车,径直来到东边的偏殿,在一处灯火幽微的抱厦门前停了下来。
幽深曲折的回廊下面,挂着一排迎风飘摇的八角宫灯。
一弯皎月挂在西天,映着中庭的枯树,灯火朦胧中看去,略有些缥缈凄冷,刹那间,倒让我想起一些年少时的光影。
记得小时候,西宫的凌遄阁,也就是母后的寝宫里,挂的就是这种八角吊灯,庭院中也种着这样的樱花树。
那时候我最喜欢玩的游戏,就是在樱花树林里躲猫猫,有一次我跑得太远,居然无意中闯进了禁地未波宫,就藏在了古井边。樱木找了半夜都没找到我,最后提着一盏八角吊灯,才发现了我。
那时我已被一个白色鬼影给吓昏过去,是他抱起我,把我送回了西宫。
小时候,我经常在樱木小小的怀抱里睡觉。
他只大我一个月,个子却大出我好多。在我心目中,他就是一切,是我的整个世界!
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更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的名字叫“樱木”。
虽然他也在卫龙队中,却不同于一般的世家子弟。父王和母后把他当成儿子一样看待,我也一直叫他樱木哥哥,这是他与其他卫龙侍卫的区别。
我俩总是形影不离,在一块玩耍,其他世家子弟只能远远地看着,徒有羡慕之情。
后来母后暴死凌遄宫,樱木也就跟着失踪了。
从那以后,我每夜每夜地失眠,一旦入梦,就会看见樱木满身是血地走向我。
父王只有抛开怀中心爱的嫔妃,整夜整夜地守着我入睡,直到后来我慢慢长大了,才从那个梦魇中解脱出来,樱木也就从我的世界里彻底地消失了。
那时每当我问及樱木,父王总是很不耐烦。等过了很久之后,他才告诉我,其实樱木得了场大病,早就已经死了。我当时哭得天塌地陷,哭了整整一个月,直哭到口目喷 血为止。
我吐血的迷症,也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苍天似乎也可怜我,陪我下了整整一个月的暴雨,大江南北成了一片汪洋。
雨过天晴后,父王就把自己封闭起来,从此再没见过我。
十年来,我已渐渐忘却过去,却不知为何,今夜会突然想起这些?
剪影一转,抱厦的门已经敞开。卧龙生正侧脸望着我,眼中泛着些许吃惊。
我冷冷地问道:“先生带我来这里,到底要见什么人?”
他眸光潋滟,薄唇轻抿,轻轻开口道:“公主见了,自然就会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