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老五轻轻吐出这两个字，快步迈向前殿。

突然，刚才那个小太监匆匆赶来，急忙宣旨：“皇上口谕，急召刘将军前往祥宁宫。”

阿水闻言，全身一荡，幸好此时小太监已经背过身去带路。

祥宁宫在御花园的一侧，规模不大，却古朴自然，带着苏州园林的雅致。

两人在门口躬身站好，直到里面传出皇上略显疲惫的声音“进来吧”，老五和阿水才在皇上坐着的床塌边恭敬地行了礼。

抬头，看见一个妇人衰弱地倚在床头。皇上紧紧握着那双干枯的手，时不时轻柔地抚摩，似乎想让苍白多一点血色。

“嬷嬷，刘将军已经来了，你有什么话就对他说吧。”皇上的声音很是温柔，轻声细语，像普通人家的孩子在对娘亲闲话家常。

嬷嬷朝老五欣慰地点了下头：“你就是刘将军吧。果然是英雄出少年。一晃眼，这么多年已经过去，想来宁家的阿水也该和你一般大了。”

阿水的心头一颤，他多想拉着姑姑的手，说出自己的思念和欢喜。然而，床边的那一抹明黄深深刺痛了他。那颜色象征着与生俱来的天威和权势，让他只能远远地看着最亲的人，无能为力。

“宁嬷嬷，您放心养病，等您好了，皇上自会想法子让你们见上一面的。”老五趋身向前，关心地嘱托着。

嬷嬷和蔼地看着皇上，皇上重重点了下头。

“皇上，把木青和婉云送回去吧。”嬷嬷的话让三个人都不由得惊诧。只见嬷嬷喃喃地哼道：“江南好, 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小李子！”

“喳！”一个小太监应声进来。

“送江南的木青和木婉云出宫。”皇上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出宫前，让他们和刘将军见一面吧。”

小太监领旨而去。老五连忙跪倒磕头：“微臣刘羽谢皇上大恩！”

皇上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说道，“好了，你们出去吧。”两人依言后退。

“等等，等等，这位副将，劳烦你过来一下。”嬷嬷突然叫了出来，霎时的激动，竟使得两腮漾出病态的陀红。

皇上狐疑地看着嬷嬷，只见她死死地盯着阿水，眼也不眨，反而焕发出异样的光彩。

阿水默默上前，嬷嬷抬手向前探去，触到的却是冰冷的铠甲。

“这支青笛，是从哪里来的？”阿水这才发现一直放在怀里的青笛不知何时已经从衣襟里歪了出来，露出一截通透的碧绿。

“还不快点呈上！”皇上催促中透着威严。

阿水必恭必敬地双手奉上，嬷嬷迟疑地接过，轻抚笛身，不经意地感触到笛上残留的体温。

指尖细微地滑过，嬷嬷的眼光突然滞了一下。

“嬷嬷，怎么了？你认识他？”皇上体贴的询问，看阿水的时候却多了几许琢磨的味道。

“不，我不认识他。”嬷嬷展颜而笑。“皇上，嬷嬷困了，请他们回吧。”

天边，残阳如血，妖娆地扯来黑暗的面纱。祥宁宫的床塌上，嬷嬷絮絮低语：“现在，我终于可以安心了。”

宫门。斜岔里分出两条路，两辆马车分别伫立在路口，等待着它们各自的主人。

阿水退守在一旁，繁重的大胡子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刚才姑姑认出他了吧，虽然从未相见，但爹说过，这支青笛，是姑姑进宫前留给爹的。他多想扑到姑姑床前，和她诉说思念，告诉她宁家的痛，宁家的仇，可是，床前的那抹明黄制止了他，也刺痛了他。天子面前，怎能容他一时忘情？！

木爷和云儿远远走来，云儿一袭黄衫，娇俏可人，看见老五的时候眼光倏忽一闪，亮如星晨。柔软的秀发在脑后松松绾了个髻，多了几分少妇的妩媚。

“你来了。”软语呢喃， 温暖了一个人的心，却刺痛了另一个的灵魂。

“你知道我一定会来的。”老五微微笑着，这个平日里叱诧风云的将军，此时此刻，只剩下眼角眉梢的浓浓情意。

“我知道。”云儿轻扬唇角，抬手，抚摩着那些扎人的胡渣。“该刮刮了。”晶莹的眸子里有宠溺的戏?。

老五情不自禁地用嘴啄了下那双柔荑。云儿懊恼地瞪了他一眼，害羞地转过身去。

然后她看见了那个粗野村夫的潦草形象，只那么一刹那，她就已经知道了他是谁。长相思兮长相忆，本以为心如止水，却在见到他的瞬间，彻底沦陷。

“水哥哥……”一声低喃，不知道是惊喜，是感动，是不甘，还是渴望，云儿直直走向阿水，无视周围异样的眼光。木爷闻言一呆，神情恍然。周围的侍卫也都警觉起来，怀疑地逼近阿水。

老五无力地张了张嘴，却没有拦住云儿。

“末将钟宁参见将军夫人！”简单的躬身行礼，一下子拉开了两人间的距离。云儿生生稳住了脚步，苍白的脸上居然泛起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云儿，他是钟宁，我的一个副将。”老五不动声色地移过来，揽着云儿的肩，解释的同时遮住了周围探究的目光。

“云儿，别怪他，这里是皇宫。”老五低头拂过云儿的鬓角。云淡风轻的耳语，在旁人看来，只是两人久别重逢后的亲近。

云儿抬头看着老五，他的眼睛里全是紧张和关心。云儿给了他一个安慰和释然的笑。等木爷过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恢复了平静。

木爷深深地望了阿水一眼，对着老五说：“孩子，好好去吧，我和云儿等着你们得胜还朝。要记得，江南始终有你的牵挂。”最后的话意味深长，阿水不由得湿了眼睛。

“木爷，保重身子！”阿水上前拜倒。此去经年，也许这一见就是一生了。

“将军不必多礼。”木爷忙将阿水搀扶起来，低声嘱咐，“好好照顾自己，等你回来。”

阿水重重点了下头，许下一个无声的承诺。

两辆马车冲着两个方向疾驰而去。车后，是长长的辙印，逐渐绵延开来，越行越远。

回到军营，天已全黑，小鱼正在帐外焦急地等待着。

“水哥哥，五哥哥，皇上说什么了，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两个人都没有立刻回话。这一天经历了太多，阿水只想好好休息一下。

“小鱼，我们累了，明天再说吧。”老五勉强地笑了一下。小鱼虽然满腹疑惑，却也知趣地回到自己的营帐。

“老五，谢谢。”阿水感激地对老五说。

“别想太多，好好休息吧。”老五体贴地拍了下阿水的肩，走了出去。

“南方有佳人，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云儿，你一定要幸福。”阿水抽出怀里的青笛，放在唇边轻柔地摩挲，却始终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