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公细细地抚摩着圣旨上皇上的手书,脸上因岁月泛起的疲惫皱摺,竟流露出历尽沧桑的淡漠。曾几何时,这样的一块黄布,将整个宁家的生死荣辱都紧紧牵拽,如今,皇威依然,圣旨犹在,可宁家和自己的心境,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爹,您放心,我一定会重振宁家。”阿水紧握着爹的手,异常笃定。
雷公轻轻摇了摇头,眼中是一片清明,没有了往日的犀利,反而越发显得世事通透。
“阿水,其实爹并不想你再入仕途,一切荣华富贵,不过是过眼烟云,纵然皇恩浩荡,一时恩宠无限,却也能一夜飘然散去。你生性豁达,只怕这样的生活,只会成为束缚你的牢笼。可圣意难违,”雷公叹了口气,有的只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最真挚的爱和了解。“不管怎样,爹只希望你过的快乐些。”
“爹,您能平安回来,已经是我最渴望的快乐。孩儿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皇上为我们宁家做了*,说明当今圣上并不是昏君。何况,还有嬷嬷。”
“阿姐?阿水,你见过姑姑了?”雷公激动地抓住阿水的肩膀,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爹,皇上对姑姑很好,我想,从小跟在姑姑身边的皇上,必定不会成为昏君。”
雷公抑制不住地老泪纵横,温柔懂事的阿姐,疼爱弟弟的阿姐,泪眼婆娑的阿姐,只怕这一生,活着却再不能相见。
“爹,姑姑她很好。皇上对她很好,她也过的很好,真的很好。”阿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雷公,只是不停地 说很好很好,也许他更想让自己相信,在那个皇城的深处,姑姑真的过的很好。
“罢,罢,只要知道她平安活着,已经是安慰了。”雷公逐渐恢复了平静,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能感到希望。
“雷公,水哥哥,太好了!”一阵娇笑轻灵地跳了进来,小鱼显然已经从木爷处得到了这个消息。
“傻丫头,还是没个大姑娘的样子。”阿水不禁嗤笑了声,眼底却荡着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温柔。
“呵呵,我怕是这一辈子也成不了云姐姐那样了。这样也好,我就老老实实地赖着雷公,就是你这个新任的江南盐运史也没办法。呵呵。”小鱼自然地上前挽着雷公,惹的大家都笑了起来。
“哦,老老实实的小鱼?!”雷公笑看着小鱼,小鱼也终于不好意思地仰在雷公的肩头撒娇。
木爷款步踏了进来,“你们别说,我看小鱼这丫头,倒像云儿的紧。想当初,云儿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水看着小鱼,目光中有一丝恍然,黑色眸子掠过的调皮,树影憧憧跃动的长发,柔软的流苏,飞扬的衣裙,那个声音远远地唤道“水哥哥,水哥哥……”,他伸手想要拉住,倩影却越来越远。
“水哥哥,你还好吧。”抬头,撞上一双深潭似的眼睛。阿水回过神来,冲着小鱼微微一笑。
接下来的日子,宁府重新热闹起来。以前的家丁凡是得到消息的,都不约而同地回到这里。于是,宁府迅速地重建,只是雷公,依然不方便见人,乐得成天躲在棋盘里与木爷逍遥厮杀。
小鱼和云儿相处的甚好。她们就像真正的俩姐妹一样亲近,也许她们在某些地方真的很像吧。阿水想起了木爷的玩笑。
如果日子就这样平静地滑过,即使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是一种幸福。但木府外久久没有离开的监视的眼睛,让阿水他们明白,看似平静的生活下面,始终有暗流涌动。
书房里,阿水摸出一张略微发黄的扉页,轻薄的宣纸上,浸染着逐渐清浅的墨迹――
望处雨收云断,凭阑悄悄,目送秋光。
晚景萧疏,堪动宋玉悲凉。
水风轻,?花渐老,月露冷、梧叶飘黄。
遣情伤。故人何在,烟水茫茫。
难忘。文期酒会,几孤风月,屡变星霜。
海阔山遥,未知何处是潇湘。
念双燕、难凭远信,指暮天、空识归航。
黯相望。断鸿声里,立尽斜阳。
勿念。
――云儿
原来还是会心痛的,原来还是没有忘记。阿水忍不住提笔挥毫:“长相思兮长相忆”,小鱼突然闯了进来,正欲开口,蓦地看见了纸上的字,呆立一旁。
“小鱼,我是不是很傻?”阿水苦笑道,这个刚毅的男子第一次流露出自己的无助和挫败感。
小鱼心疼地看向阿水,“水哥哥,忘不了就不要忘!”
阿水猛地抬头,发现小鱼的眼睛里是澄澈的鼓励。
“水哥哥,在你的心里,云姐姐是不可替代的。就像在我的心里,你是不可替代的一样。既然不能忘记,何不将对方深深记在心里,只要记得那个人,记得那份爱,看着她幸福快乐,那么自己也会幸福快乐。”小鱼唇边漾着浅笑,表情是一种憧憬,“其实忘记一个人是很难的事情。特别是那个人已经长在心里,扎在心里那么多年,如果要忘,必须得连心一起拿掉。呵呵,水哥哥,没有心的人怎么活着,即使活着,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罢了。所以,忘不了就不要忘。牢牢记住就好,何况把人放在心里,是谁也抢不去的,对吗?”
阿水认真地品味着小鱼的话,却没有注意到话里的伤感。很久的以后,当他回忆起这段话,按住胸口的时候,心里忘不掉的却已经是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