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恩波未肯飞”的毛滂
兼析词牌名《惜分飞》
北宋著名词人毛滂,字泽民,在担任杭州市法院院长(法曹)的任期届满时,写了一首《惜分飞》的词给与他卿卿我我,朝朝暮暮的军妓琼芳的惜别词:
泪湿兰干花着露。愁到眉峰碧聚。此恨平分取。更无言语空相觑。 断雨零云无意绪。寂寞朝朝暮暮。今夜山深处。断魂分付潮归去。
这首词情意绵绵,颇见匠心,琼芳反复吟诵,每次都“一吟双泪流”。尽管毛滂的工作能力很强,写作水平很高,由于与当时的杭州市长(太守)苏东坡同志接触不多,汇报不够,苏市长也只是把他做一般下属对待。因此,届满后苏市长没有挽留他继任,毛滂也只好带着老婆孩子回老家去了。
一天,苏市长大宴宾客,“传妓佐酒”,也就是请杭州当时比较有名气的*歌星来献艺,参加宴会并陪酒。*琼芳有幸在被邀之列。登台献艺时,琼芳唱起毛泽民的那首词,声情并茂。身为文坛领袖的苏市长一听觉得不俗,问是谁写的词?*琼芳回答是原任法院院长毛泽民所作。苏东坡一声感叹:“郡僚有词人而不知,是吾过也。”一番自我批评之后,苏市长亲自写信追回毛泽民,‘款洽数月’。作为一市之长,可以说是日理万机,还亲自款待这法院院长竟达数月之久,说明苏市长还是爱才的。
这首情词,比现在流行歌手唱的那些语法不通的歌词好多了。唐诗宋词中流传下来的青楼诗词不少,许多名篇被选入多种选本流传至今,成为中国文化遗产一部分。大诗人杜牧、柳永,就是当时有名的青楼常客。杜牧的“十年一觉扬州梦,留得青楼薄幸名”,是诗人当年荒唐生活的写照。柳永更是经常吃在青楼住在青楼为她们写词,这个作家好象在那儿深入生活,也不觉得难看。他的词是当时最为流行的歌曲,广为青楼传唱。柳永死得很凄凉,穷得棺材钱都没有,还是*们集资为这一代词人哭丧下殡。法官毛泽民也是*种子,写好此诗,红袖暗传,不供发表。以此推断,毛泽民也不是财大气粗的贪官污吏。如果像眼下有些贪官,囊资巨万,钱多得连自己都数不清,完全可以一掷千金,把这*赎出青楼,金屋藏娇。毛泽民没有这个钱,只好“泪湿栏杆”了。
古人之行,不足为法。当今政治廉明,法制有度,政府官员不准找三陪小姐,不准嫖娼,不准包‘二奶’,党纪国法在那儿放着,不是开玩笑的。杭州地方长官苏东坡要是活在今天,也不敢公开召妓宴客。这则故事感人之处是苏东坡爱才之举。知道前任法官不是老粗,不只是冷面判官,而是工音律善诗词有文才,立即刮目相看,以至‘折简追回,款洽数月’。如此重视文才,在古代官僚中也属鲜见。古籍中有五种善本均传此事。苏东坡这种精神,是精华是糟粕?就见仁见智了。
《惜分飞》这个词牌名的来历大概如下:古乐府有“东飞伯劳西飞燕,黄姑织女时相见”之句,后世就以“劳燕分飞”为离别之词。自庾信有“秦川直望,陇水分飞”之文,以后就简称“分飞”。到了唐朝,引用就更多了,如孟浩然送从弟归会稽诗:“向来共欢娱,日夕成楚越;落羽更分飞,谁能不惊骨。”于是“临歧惜别,黯然魂销者,”竞以‘惜分飞’入词,而浸成曲调名矣。”贺铸词名《惜双双》,刘?(yǎn)词名《惜双双令》,曹冠词名《惜芳菲》。
其实,这个毛泽民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工乐府”,词写得非常漂亮,后世将他列为“宋词十大明星之一”。加上得到了当时文坛领袖苏东坡的赏识,声名大振。由于苏东坡的关照提携,很快就调任武康县的县长,不久又上调到中央,做了司局级干部。
但毛泽民生来就是*种子,见自己狎妓之举受到表彰,就更加放肆,多次为*填词作曲。
有一次,毛泽民参加衢州市长(太守)孙公素的酒会。宴会上有一个*以“七急拍七拜”劝酒。孙公素市长先写了一首,毛泽民不甘示弱,当场也赋了一首《剔银灯》:
帘下风光自足。春到席间屏曲。瑶瓮酥融,羽觞蚁斗,花映酃湖寒绿。汨罗愁独。又何似、红围翠簇.
聚散悲欢箭速。不易一杯相属。频剔银灯,别听牙板,尚有龙膏堪续。罗熏绣馥。锦瑟畔、低迷醉玉。
拍是音乐的节度。当音乐或歌唱在抑扬顿挫之时,用手或拍板标记其节度,这叫做拍。韩愈给拍板下定义,称为乐句,这是拍板的极妙注解。写作歌词以配合乐曲,在音乐的节拍处,歌词的意义也自然应当告一段落,或者至少应当是可以略作停顿之处。如果先有歌词,然后作曲配词,那么,乐曲的节拍也应当照顾歌词的句子长短。因此,词以乐曲的一拍为一句。这是歌唱配合乐曲的自然效果。这首词上下遍各七句,用入声韵。七句中五句押韵,可知是急曲子,故叫七急拍。
又有一天晚上,在陈兴宗馆中*。陈兴宗的最宠爱美姬亲自出来劝酒。毛泽民技痒,又当场赋了一首《踏莎行》:
天质婵娟,妆光荡漾。御酥做出娇模样。夭桃繁杏本妖妍,文鸳彩凤能偎傍。 艾绿浓香,鹅黄新酿。缘云清切歌声上。夜寒不近绣芙蓉,醉中只觉春相向。
一个叫小者的官妓,听说毛泽民为很多*填了词,抬高了演唱者的身价,在一次宴会上,主动向毛泽民要求为她也写一首。毛泽民出于习惯动作,又当场为她赋了一首《虞美人》:
柳枝却学腰支袅。好似江东小。春风吹绿上眉峰。秀**流不断眼泪融。檐前月上灯花堕。 风递馀香过。小欢云散已难收。到处冷烟寒雨为君愁。
这位小者MM当然很高兴,不断向他的偶像敬酒,只可惜酒量不大,不知不觉就醉了,睡倒在毛泽民的怀里。毛泽民可不是什么柳下惠之类的人物,有坐怀不乱的定力。见此景象,正中下怀。于是,他故技重施行,乘醉又赋了一首《青玉案》:
玉人为我殷勤醉。向醉里,添姿媚。偏著冠儿钗欲坠。桃花气暖,露浓烟重,不自禁春意。 绿榆阴下东行水。渐渐近,凄凉地。明月侵床愁不睡。眉儿吃皱,为谁无语,阁住阳关泪。
元?初,苏轼在京城,毛滂即以诗文受知于东坡,苏轼在书信中赞扬他的文章“闲暇自得,清美可口”,评价很高。曾经向朝廷推荐他:“文词雅建,有超世之韵;气节端厉,无徇人之意。”以“文章典丽”保举他入著述科。后来苏轼出守杭州,毛滂为法曹,相处甚得苏东坡器重。以古人的常规,曾受某人荐举,便可以说是出自其门下,所以称毛滂为苏门词人,也可以说得通。
毛滂的政治立场很不坚定。苏东坡倒台后,他还曾受知于新法派的曾布门下。曾布是曾巩之弟,曾经是新法的坚决拥护者,但到了徽宗朝却附和向太后,排挤变法派中另一重要人物章?,试图调和新旧两派,结果被蔡京以引用亲戚的罪名相攻击,罢相遭贬,最后死于润州(今江苏镇江)。毛滂在曾布当朝时也升职到馆阁内工作,曾布获罪,他也受到牵连,削职流落许久,遂改投蔡京门下。他和蔡京之弟蔡卞有亲戚关系,蔡卞娶了王安石的女儿,毛滂也是“临川王氏婿”,可能所娶是王安石的侄女辈,也算是连襟的关系。以姻戚攀关系原无不可,但古人重戚党更重师党,毛滂的老师曾布既然是被蔡京排挤而败落以死,他又去阿附蔡京兄弟,不免给人以背弃师门的感觉,在当时是颇为人不齿的。
王明清《挥尘后录》中的记载了一则对挖苦他的故事:蔡卞出守润州的时候,毛滂跟他拉上连襟的关系,“倾心事之惟谨”,极尽奉承之能事。有一回蔡卞家宴,观赏池中的鸳鸯,蔡卞即席赋诗,末句云:“莫学饥鹰饱便飞。”这句诗已经很有嘲讽的味道,毛滂可能有所明白,却不敢有所表露,反而当场也和了一首诗,说道:“贪恋恩波未肯飞。”信誓旦旦的表示忠诚。蔡卞的夫人顿时讥笑道:“说什么‘未肯飞’,难道不是刚刚从曾布相公的池子里飞过来的?”毛滂羞愧得无地自容。这就是做人不地道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