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姑年芳二八
兼析词牌名《杨柳枝》
陈凯歌的电影《霸王别姬》中,小豆子所说的一段唱词“尼姑年芳二八,正青春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女娇娥,又不是男儿郎,为何腰系黄绦,身披直缍,见人家夫妻们洒落,一对对着锦穿罗,不由人心急似火,奴把袈裟扯破。”师哥程蝶衣因为老念不对一句台词,吃了不少苦头。这出戏就是鼎鼎大名的《思凡》,主角就是陈妙常。
襄王梦里雨云期。两心知。子羔无意恋琼姬。漫心痴。吾心恰似絮沾泥。不狂飞。任把杨枝作柳枝。枉挨尸。
这首《杨柳枝》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临**石镇郊女贞庵中的美女尼姑陈妙常被师傅囚禁后写给情郎潘法成的。潘法成想方设法半夜翻墙与陈妙常幽会,最后在好友临江县令张孝祥的帮助下终成眷属。
据唐白居易在写《杨柳枝》诗时的解释:“《杨柳枝》,是洛下新声,象‘听取新翻杨柳枝’就是很典型的。”薛能在诗的序言中说:“令部伎作杨柳枝健舞,又重新创作新的曲调。其诗云‘试踏吹声作唱声’是也。大概是乐府横吹曲子,有《折杨柳》名。这里则是借旧曲曲名,另创新声。后来就作为唐教坊曲。”故《杨柳枝》的词牌名取于此。
据《古今女史》和明?高濂著杂剧《张于湖误宿女贞观记》记载:陈妙常是南宋高宗绍兴年间,临**石镇郊女贞庵中的尼姑。陈家本来就是临江的官宦之家,只因陈妙常自幼体弱多病,命犯孤魔,父母才将她舍入空门,削发为尼。在女贞庵中诵经礼佛。空门多暇。陈妙常好学不倦,她不但诗文俊雅,而又兼工音律,十五六岁以后突然容光焕发,秀*人,穿着宽袍大袖的袈裟,就象仙女下凡,令人目眩神迷。
陈妙常的空门偷情与南宋初年的大名士张孝祥颇有关系,也可以说是张孝祥成就了这段美妙姻缘。
张孝祥是宋高宗二十四年中进士,随被御点为状元。当年奉派出任临江县令,一路溯江而上,到达临江县境的青石镇舍舟登陆,夜宿镇外山麓的女贞庵中,准备歇息两天,然后走马上任。
唐宋的时候,佛教在中国盛行,寺庙庵刹遍及全国各地,大多备有洁净雅室,以供远道而来的香客住宿祈梦,和尚庙里可住女客,尼姑庵内也可供男客过夜。久而久之,通衢大道附近的寺庙庵刹,大都肩负着为旅客服务的任务,和今天风景名胜地区的观光饭店,没有多大区别。
正是初秋季节,入夜月白风清,张孝祥步月花间,忽闻琴声铮铮琮琮,循声走去,转过假山丛树,不觉眼前一亮,月下见一妙龄女尼正在焚香弹琴,眉目如画,姿态秀逸,酷似瑶池仙子,心有所感,于是朗吟一词:
误入蓬莱仙洞里,松荫禅房睹婵娟,花样年华最堪怜;瑶琴横几上,妙手拂心弦。-=手打吧会员手打 www.shouDa8.com=*云锁洞房归去晚,月华冷气侵高堂,觉来犹自惜余香;有心归洛浦,无计到巫山。
正在月下抚琴的尼姑陈妙常,薄暮时分曾经与张孝祥打过照面,只知他是名士型的人物。张孝祥也不便透露他就是新任县令的身份。无论如何,陈妙常心想,匆匆一面,岂可便以艳句*,当即口占一首《杨柳枝》词,边弹边唱:
清净堂前不卷帘,景幽然;湖花野草漫连天,莫胡言。独坐黄昏谁是伴,一炉烟,闲来月下理琴弦,小神仙。
张孝祥碰了一个软钉子,自然不便相强,他可是饱读诗书,深明礼义的。更何况此地又是自己即将上任的地方,怎么能*不羁而贻笑大方呢?于是急急抽身而退,第二天早晨就前往县城履新。然而当稍得暇逸的时候,便会不自觉地想起女贞庵中的妙龄女尼来。
恰好昔日的同窗好友潘法成(字必正)游学来到临江县,故人相见,把臂言欢,剪烛西窗,促膝夜谈。忽然话题一转,谈到青石镇女贞庵中的妙龄女尼姑来。张孝祥大叹“人在官中,身不由己”的苦水,潘法成则听得心旌摇曳,决心完成老友无法了却的心愿,于是第二天就住进了女贞庵中。
潘法成认为女儿家削发为尼,妙龄女郎长伴青灯古佛,总会有一段不同寻常的心路历程,再不然就是遭遇到巨大的打击或痛苦的折磨;否则好端端的何不穿红戴绿,涂脂抹粉,享受女性黛绿的年华,以及恋爱嫁人,生儿育女,相夫教子,迎接充实而幸福的人生呢?于是,潘法成就问陈妙常:“人言,非经大难,不入空门,姑娘才貌才人,何事看破红尘。”
陈妙常答道:“人思病时,尘心自减;人想死时,道念自生。皈依佛门,乃获永生,又何必一定要经过大难呢?”
这潘法成泡MM的手段要比张孝祥高明得多,先行若无其事地接近伊人,再行设身处地与伊人倾谈心曲,然后再以才情逐步敲开伊人的心扉。
一日晨起,潘法成兴致勃勃地踱往东厢去找妙常女尼,说是夜来填了一阙《杨柳枝》,烦请斧正。陈妙常接过松花笺一看:
旁观仙子过柔屋,惊人目。星冠珠履逍遥服,能装束。弄玉仪容琼姬态,倾城国;淡装全无半点俗,前山玉。
这词一半写佛门圣地,一半形容天生*,用辞典雅,字迹秀逸。陈妙常十分欣赏,从此也就对这潘公子多了一份好感。两人开始经常谈诗论文,奕棋品茗,彼此也就快速地熟捻了起来。
熟就不拘常理了,潘法成也就能够经常登堂入室,进入陈妙常的禅房。一次,潘必成借故又来陈妙常禅房探访,恰巧陈妙常诵经未归。他蹑足而入,左右巡看,贴壁的床榻边立着一个矮桌,上面堆着几本书。他的目光梭巡在书丛间,不外是《金刚般若波罗密经》、《大乘妙法莲华经》、《佛说阿弥陀经》等等。忽然他发现夹在一部经书中一幅花笺的一阙艳词:
松院青灯闪闪,芸窗钟鼓沉沉。黄昏独自展孤衾,欲睡先愁不稳。一念静中思动,遍身*难禁。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
潘法成看后,大大地出乎意料之外,闭目冥想,一幅松风夜静、青灯明灭的深宵画面,展现在眼前:空帏孤衾,辗转反侧,青春的*,翻腾于无尽的苍茫里,那不就是梦寐以求的妙龄艳尼陈妙常吗?还以为她的情感防线,是何等的坚实而难以突破呢?原来却是如此!于是展纸濡毫,也填词一阙:
玉貌何傅粉,仙花岂类几品,终朝只去恋黄芽,不顾花前月下。冠上星移北斗,案头经诵南华,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
填完这首词后,潘法成把它放在陈妙常的案头。陈妙常看后,埋怨潘法成枉读四书五经,不该逾越礼法而填写淫词!潘法成便单刀直入地讽刺道:“出家人都‘强将津唾咽凡心,怎奈凡心转盛’了,读书人难道就不许问问‘未知何日到仙家,曾许彩鸾同跨’吗?”陈妙常顿时羞红满面,低头忸怩道:“你怎么偷窥他人词稿!”但既然秘密被戳穿,陈妙常的心理防线马上崩溃,从此两人约会更加频繁。潘法成乘机蹈隙,于是一举攻占了爱的城堡,这位貌若天仙的美貌女尼,就成了潘法成的俘虏。不只是投怀送抱,而且夜夜缠绵于禅榻,在阵阵梵音寺钟声中,把修身养性的地方,成了谈情*的场所。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陈妙常与潘法成的隐情被师傅发现了。为阻隔他俩见面,这个老尼姑把陈妙常关起来,并将潘法成赶出女贞庵。为表明自己的心意,陈妙常填了一阙文章开头所写的《杨柳枝》,托人偷偷送给潘法成。但潘法成根本就没有机会再接近陈妙常。陈妙常却以为潘法成变心了,于是又填了一阙《杨柳枝》:
昨宵肠断黄昏约。人寂寞。洞房独对灯花落。无归著。纱窗几阵东风恶。罗衣薄。今宵何事青鸾邈。肌如削。
潘法成心急如焚,终于在女贞庵附近租了一间房子,每晚逾墙与陈妙常幽会。
神女下巫山,云情雨意浓,几度春风过后,陈妙常已是珠胎暗结。一日,潘法成见陈妙常愁容满面,珠泪盈盈,并从袖中掬出一幅彩笺递了过来,是一阙《临江仙》:
眉似云开初月,纤纤一搦腰肢,与君相识未多时,不知因甚裙带短些儿。 见茶饭不飨常似病,终朝如醉如痴,此情尤恐外人知,转将心腹事,报与粉郎知。
潘法成看罢。不禁大吃一惊,当天便赶往临江县城,准备到药铺配一帖堕胎药,先解决目前的困境,以免当众丢人出丑。继而一想,即便解决了眼前的难题,终究不是一劳永逸之计,为了釜底抽薪,决定与老友张孝祥商议之后再作计较。潘法成见了张孝祥后,一五一十地将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务请老友设法成全。
张孝祥哈哈大笑,说道:“此事不难办啊,你可以捏造一张状纸,到县衙里说你与陈妙常自幼指腹为婚,后因战乱离散,而今幸得重逢,诉请完婚,我来帮你处理。”潘法成欢天喜地地回到女贞庵,向陈妙常说明了一切,陈妙常经过一夜的思考,终于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硬着头皮随着潘郎来到县衙,呈上了状纸:“女贞庵道观女尼姑陈妙常,我母亲陈谷英在世时,将我与与潘必正指腹为婚。现在有原来割裂的旧衣裳和字据为证。后来,因为战乱离散,双方都没有音信。承蒙上天眷顾,让我们偶然相遇,有如乐昌公主的破镜重圆。因为我已经遁入空门,所以不敢擅自还俗。现在,我找到了我的夫君,请县长大人允许我还俗。”
谁知堂上县长突然厉声喝道:“卷帘抬头!”衙役们连忙卷起窗帘,陈妙常只得缓缓地抬起头来。只听县长又说:“你曾说:‘清净堂前不卷帘’,如今却为何事告到官里。”陈妙常一听堂上言出有因,刹那间吓得魂不附体,心想此刻落到旧日冤家之手,这可如何得了。于是胆战心惊地填了一阙《摊破浣溪沙》作为回话:
寂寂云堂斗帐闲。炉香消尽?沈烟。烘却布衾图睡暖,转生寒。 霏霏细雨穿窗湿,飒飒西风透枕珊。此际道心禁不得,故思凡。
看了这首词,张孝祥也就不再为难他们,立即提笔判道:
道可道,名可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清者浊之源,守不住炼药丹炉;动者静之机,熬不过凡情*。大都未撞着知音,多半属前生注定。抛弃了布袍草履,再穿上翠袖罗裳;收拾起纸帐梅花,准备着罗帏绣幔。无缘处青蒲黄庭消白日,有情时洞房花烛照乾坤
张孝祥通情达礼,法外施仁,即令陈妙常还俗,凑成一对美满姻缘。陈妙常满面含羞填了一阙《鹧鸪天》:
相堂潭潭数十重。入门马上气如虹。俨然端坐黄堂上,忧国忧民俯仰中。蒙下顾,谢姑容。仙禽从此脱樊笼。当初只说常清净,羞对先生满面红。
后有人戏作一诗以记这事:
短发蓬松缘未匀,袈裟脱却着红裙。于今嫁与潘郎去,省得僧敲月下门。
潘法成与陈妙常婚后,张孝祥举潘贤良方正,除授苏州府吴江县尹。后官至礼部侍郎。陈妙常生一男一女。夫妻衣锦荣归,享天年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