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进出款
9月中旬,刘玉新接到鲁中昌的电话,要他尽快支付10万元外支购买综采一分队综机切割部主配件,因综机租赁处无货,必须让供销站火速到外地采购,否则耽误一天出煤几十万元就赔进去了。刘玉新清楚帐上外支只有3万多元!硬着头皮到矿务局内部银行,风风火火赶到行长诸定杰的办公室,陪着笑脸打招呼:“诸行长,忙!”诸定杰不屑地翻他一眼:“又来了。”“矿上又出事了,综采队的切割机坏了,租赁处没有货,得赶快外购,烦您解决20万。”“哟!口气不小啊,你一说就没小事,没小数。”诸定杰四方白脸上翻嘴唇微动着。刘玉新按着性子,“这么大一个矿,里里外外哪天离了钱就玩不转,我也是逼得没法。”诸定杰呷口茶,“人逼你,你逼我。你一要几十万,我有个伙计上次去你哪要8万元材料款,听说你只给他一半?”刘玉新假装谅诧,“咦!你不知那天多不凑巧,帐上只剩4万多外支,几个病号围着我转院借款,我硬是把他们打发了,先给你伙计,还遭了病号的臭骂。你放心,下次你伙计去,我一准给清完。”“遇见你,我头痛!谁让你矿赤字呢?”“快压完了,到年底压完,我们轻松了,也给你卸个包袱。”诸定杰抓起电话通知会计:“给无忌矿划15万外支。”
刘玉新匆匆出门到会计室催办,办完急忙回矿。未到办公室,就见供销站综机配件采购员高明堂在屋门口等着。刘玉新沉着脸打开门,高明堂尾随进来,“你整天出去进的什么设备?没用几天就坏,耽误出煤不说,掂得我求儿告孙的也没要够!”高明堂黑方脸上大眼一眨微笑着:“刘总,咱买东西尽找好的要,只怨综采队工人素质低,瞎摆弄,不爱惜。”刘玉新瞪着他,“这次10万元是几个地方凑的,到厂家压压价,省着点!”“放心吧,知道你难。”刘玉新电话通知会计:“现款已凑齐,给高明堂开10万外支。”高明堂出门暗骂:龟孙!春节送礼咋不让省着点,一年不送就挡着点。
高明堂拿到外支票,当天下午即带着货车司机潘小新出发了。第二天早上赶到登城煤机厂附近,高明堂让潘小新把车存到厂外停车场,嘱咐道:“到厂里打起精神,不要让人看出咱们是连夜带车赶来的,如果他们看出咱们急用,一点也不优惠。看我的眼色行事。”潘小新一撇嘴,“你在车上能打盹,我可是硬着头瞪了一夜眼。上次跟你出来你答应下次一起出差给我买一套好西装,这次一定得兑现。你瞅我穿的,跟着你不赚丢人?你一套几百元的西装,我一件几十元的茄克衫,让我称你的啥人?”高明堂笑着往他头上一捋:“吊蛋货,这次学乖点,给你买套杉杉的,让你抖起来。”
两人乘轿的到煤机厂设备科,科长方旭热情地接待了他们,一番寒暄,“这次二位是……”,高明堂漫不经心说:“先让我们住下,到你们梨树沟温泉景点看看,两年前来没去这个景点,回来谈业务。”方旭答应着出去安排。高明堂明白:昨天来之前,已让妻子打电话问了该厂生产科有关综机切割部主配件的存货、价格情况。
一会儿,方旭带着他们乘本厂小轿车出发,10时左右到了景点,陪二人在梨树沟漂流一阵子,洗了温泉浴,中午好吃好喝招待,下午2时回厂。在车上,方旭试问:“高先生今天玩得还好?”高明堂微笑着说:“不错,我们平原没这么好的景点,明天咱们到法清寺玩一玩?”方旭暗惊,“啊!法清寺远着呢,当天回不来。要不,回厂把合同签了再去?”高明堂明白他担心如买价值不到2万的配件,连陪玩的价值都没有,看看已睡熟的潘小新,故作无所谓的样子,“慌什么?”便假闭眼睛。
到了煤机厂,高明堂假装责怪潘小新,“喝一点酒就犯困,回屋休息吧。”潘小新正求之不得,乖乖地进了招待所。高明堂慢腾腾地对方旭说:“两年多没来厂里了,顺便转转,看看货?”方旭高兴地答应,领他到厂区花园转一圈,便到配件库。高明堂问切割部主配件价格,方旭答:“老价位,万元。”“咱们可是熟人,怎能按对外价?优惠吗?”方旭瘦长脸上大眼睛微翻:咱们是老交情,我才说万,对外报价是10万。如果再往下压,你的辛苦费可少了。“多少呀?”方旭手比八字,高明堂故作惊诧:“不是10%吗?”方旭拉着高明堂的手亲切地说:“我的老兄哇,9万元是我们的保本底数,这几年什么都涨价,就是机加工价位上不去,有时是赔本经营呀!这样吧,你拿个整数,我返给你个整数,今天明天带你玩算咱哥们交情,怎么样?”高明堂心知妻子问价就是10万元,他没多要,况且返1万元,加上玩法清寺两个地方费用1000元,说得过去,便作不情愿的样子,“就这样吧,谁让咱俩是故交哩,回去签合同吧。”
方旭带他到设备科,签了合同,开了发票,两人一起到厂财务科交付了支票,财务科当即返给高明堂现金1万元。
高明堂回房间喊醒潘小新,乘煤机厂小车到登城市内商场,给潘小新买了一套600元杉杉牌西装。
当晚,高明堂、潘小新又在招待所接受一番招待,美美地回房睡了一夜。第二天早餐后,高明堂假称昨晚与矿通了电话,矿急催回去,今天法清寺之行就免了。便让潘小新开车进厂,装上设备,告辞而去。方旭才明白高明堂缓购让价的心计。
潘小新驾车行至中午,将进一县城,觉得劳乏,心生一计,“明堂哥,车出毛病了,可能是油嘴坏了,到前面修车点检修一下吧?”高明堂一皱眉头,“不敢耽误事呀!今夜早晚得赶到矿上,要不咱俩都受熊,出力不讨好!”“我知道,白天修好夜里使劲跑,如夜里坏了,大麻烦。”高明堂觉得有理,到县城进了车辆维修站,维修工没用10分钟即修好,要价200元。潘小新让开了500元维修费发票。高明堂看发票微笑道:“捣蛋货,学出来了。”潘小新嘻笑:“总跟你熬夜,不弄盒烟提提神?”“只要学乖,有你的好处”。领着潘小新吃午饭。
饭后,上车赶路。潘小新惬意地问:“高师傅,你在供销站跑采购也五六年了,好歹不积攒几个,现在时兴在市内买房子,什么时候到你市内新房里燎锅底?”高明明堂微笑着说:“你这孩儿!能和你比?刚结婚,父母给买了房子,无忧无虑。我儿子今年该考高中了,考不上,得拿择校费,老家父母我也得照料,凭什么呀?”嘴里说着心里想,有钱也不能现在买房,露头橼子先糟,免得“红眼病”咬人。潘小新圆黑脸上略翘的鼻子一犟,“小心把钱沤糟了。”高明堂斜他一眼,“咦!你这小子,知道个啥?前些年是卖方市场,咱买东西得赔烟赔笑脸,这几年刚转过风头,又遇咱矿赤字啦,亏损啦,现金紧得很,大桩采购矿长、站长都包揽了,遇着应急的、熬眼的小买卖才轮着咱。你看我这两年出去几趟?你不信问问你邻居张叔,他就是前些年一月挣几十元,赔烟又赔笑脸才不干采购员的。”潘小新嘻嘻笑着:“听他说过。真是政策一变,市场倒转啊!”高明堂若有所思,“可不是吗?七十年代我没来矿时,我们大队要买一台‘东方红’牌拖拉机,大队的女副支书在拖拉机厂住下等了两个月,厂长的儿子结婚还送了红包,硬没买到。”“竟有这事?”“那时你还穿开裆裤哩!买点红糖,撕块布都得要证,拿着证还得找人开后门才能买到。”高明堂看着潘小新,“你们这一代算掉到福窝里了。”心想,现在养子不如养女,儿子结婚老子得在市内买房子,一套房子把老两口一辈子积蓄榨干了。我还好点,干了几年采购虽没弄住大买卖,零打碎敲也攒了六七万,年初,井下电缆放炮应急,出去采购弄了6000元,这次弄了1万元,将存在老家5万元定期加上,买套市内房子足够了,只是往后缓一缓,等别人在市内买多了,我随大绺。
高明堂点支烟塞到潘小新嘴里,自己也点一支,“你爸在市内给你买的房多大?多少钱?”“90平方,5万多,全商品的,要是买单位集资房,便宜多了。”“啊,是这样。”高明堂心想,我的5万两年定期今年底到期,加上利息也够了。哦,我的存折密码是多少?快两年了,竟一时忘了。哎!衣食住行无忧,有什么好处?自己存款用不上,竟把密码忘了。这不好!名字用假的,再忘密码,麻烦大了!
高明堂一时心烦,把烟扔出车外,闭上了眼睛,晚饭时兴趣全无。潘小新问怎么了?他回答可能感冒了,头晕。
晃晃荡荡到夜里10点半到了矿,高明堂通知人卸货后回到家里,妻子已睡下,他急忙推醒她问定期密码。妻子睡眼惺忪责怪:“神经病!密码不是我生日日期吗?”高明堂急忙讨好,给妻子交了8000元,没忘留点体己。
高明堂从登城回矿一周后,突然被供销站站长彭石文喊到办公室冷不丁地问:“你在魏城存款了吗?”高明堂莫名其妙:“没有哇!怎么了?”心想自己在老家什县有存款,只有我们夫妻二人知道。彭石文见高明堂直盯盯地看着自己,微笑道:“没有就好。前些天魏城一银行工作人员找到矿上,说署着锷峰矿务局无忌矿叫代记的人在他们银行存了20万元定期,已超期一年多了,无人支取,因数额巨大,恐有什么意外情况,特来查询此人。劳资科翻遍了花名册,全矿无此人。”高明堂脱口说:“乖乖,也有这事!”
原来,魏城银行人员到矿财务科说明此事后,财务科立即向刘玉新汇报,刘玉新怔了半天,觉得不是小事,即向鲁中昌汇报,鲁中昌也觉奇怪,思量不能不查,又不易声张,便指示刘玉新派出财务人员分头询问各单位行政一把手,尤其是掌管人、财、物大权的,让他们再询问本单位管钱管物的工作人员,注意保密。查了半月,竟无一人承认自己存了款。后来经与银行协商,无忌矿暂且取出保存此款,以后找到存款人,再作了结。
越是保密的事,众人越神秘,分析探究的人越多。此事迅速在无忌矿传扬,透出了种种猜测,多种说法。
说法之一。此款肯定来路不正,系权力人物所为。用了假名,又忘了密码,无法用自己身份证挂失,又不易让单位开证明,只得暂时搁置。银行来查,如果承认是自己的,矿上查究来源,不但把钱没收了,连官位也保不住。
说法之二:可能是某个单位的“小金库”,遇到单位主要领导突然调动,若个人独吞,数额太大,怕人察觉;若返给单位,于心不忍;为难中搁置过期,矿上查,自然更不能承认。
说法之三:有一个在效益好的单位工作过的主要领导突然死亡,会不会是他的遗物。
说法很多,因存款人一直未现身,此事便成未解之谜。
曾有粉笔诗在无忌矿井下留下几日痕迹:
活气人
终日奔波两头黑,一月收入三五百。
欲买大件挤牙缝,再苦再累不歇班。
谁料又出蹊跷事,一笔巨款无人解!
若是工人血汗钱,千刀万剐也活该!
叶炯闻之,想到多种多样的思想教育也难挡此类典型的冲击,感言道:
自掴脸
欲密不秘难遮掩,无头巨款尽哗然。
思想教育千百招,从政不廉自掴脸。
鲁中昌得知无人承认的结果,叹道:
难料
从政至今数十年,自视无忌一手天。
难料如此大手笔,反腐倡廉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