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会议争论
中餐是在县政府招待所的二楼餐厅吃的，自从王忠民和陆卫红坐在那儿，一石激起千重浪，餐厅里的客人和工作人员眼睛可都没法安静下来，几个服务员小姑娘，咬着耳朵叽叽喳喳，不时盯向这里，要知道，县政府招待所的服务员虽说不是千里挑一，可也是百里挑一，给选出来的，和陆卫红站在一起，那可是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了，陆卫红是从里到外显示出一种雍容富贵的典雅气质，服务员们虽然有着小家碧玉的模样，可一举手一投足，难以掩饰的是粗俗的小家子气，客人们好奇的是县政府招待所，居然能有如此如花美女就餐，工作人员刚惊叹于新来县长女朋友的靓丽，陆卫红有些后悔，觉得自己这趟不该来，给王忠民添麻烦了，毕竟他现在的身份是玉山县的副县长，上任伊始，工作还没展开，倒传出风言风语，那可就不太好了。
王忠民是一点都没在乎，咧着嘴巴一直傻笑，刚才那场大战酣畅淋漓，可也消耗了自己不少体力，***，下午通知要开县长办公会，终于可以开始干点正经的事儿了，自己可是首次参加县长办公会，那可要保证以最好的精神状态出现在众人面前，这就叫打好开门的第一仗，争取来个闪亮登场。
王忠民倒是不把别人的议论放在眼里的，他很享受这种待遇，就他而言，甚至于还巴不得这些人里有大嘴巴，把事情描得黑黑的，传到上面，上面知道后一纸调令把他给调回去，再到委办去当他的科长去，省得再在这小县城受这般的腌?罪。再说了，假如真在这种事情上栽了跟头，那不能说他王忠民没本事，只能说老头子这专职副书记白当了，就连自己女儿谈恋爱这点事都摆不平，还干个屁啊！
招待所的陈所长也是没眼力劲，见王忠民在餐厅吃饭，就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一顿请安，王忠民气得直皱眉头，心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连个眉高眼低都看不出来，这时候来献什么殷勤啊。
陆卫红倒是赶忙抓住机会，和陈所长一通寒暄，还把声音故意放得极大，似乎要让餐厅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不是王副县长的叔伯姐姐，只是王忠民亲姑姑的女儿，看起来这段时间在研究生部的学习进步挺大，演戏演得出神入化，说起谎话来，连眼睛也都不眨一下，居然在眨眼间就把家谱都编出来了，听得陈所长一愣一愣的，忙不迭地在旁边点头称是，忙唤来女服务员给添菜，这还得了，堂堂副县长的亲表姐驾临鄙县了，还不好菜侍候着。
王忠民端着碗是一个劲地往嘴里扒拉饭，想短时间把自己培养成一个精力充沛的良好形象，就没有阻止陈所长的好意，心想这也太狠了，***，刚才自己可是**了，那在封建社会还得了，可是犯了十恶不赦这罪。
吃完中饭，王忠民打电话把李春梅叫来，让她陪自己的表姐上街逛逛。
下午两点二十，王忠民推开会议室的大门，来参加县长碰头会，因为是第一次参加这种会议，所以王忠民特意提前了十分钟，在椭圆形的会议桌边，拣了个最后面的位置坐下，等了大半天也不见有人进来，心里就有些纳闷，李春梅明明通知的是两点半钟开会，怎么到现在连个鬼影都没有......
正犹豫着是不是先出去看看，会议室的房门却被推开，一位穿着蓝西装的中年人睡眼惺忪地从外面步入进来，这位仁兄王忠民以前倒是没有见过，这人约莫有四十二三岁，长得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就是有些秃顶，浑身散发出一股酒气，王忠民心里想道，来人如果演水浒传里的蒋门神，一定不用化妆。
那人见王忠民已经坐在那里，神色间就有些惊讶，站在门边迟疑了一下，就夹包走过来，伸出一双大手打招呼道：“是王县长吧，久闻大名。”
王忠民迎着来手，用力地握了握，他忽然想起，那天欢迎仪式上，有个姓蒋的副县长因为在省城学习，没有到会，于是言道：“是蒋县长吧。”来人轻轻地点了点头，就默默地坐在王忠民的上首位。
王忠民赶紧从烟盒里弹出一根中华烟，递给来人。
来人接下后，赶紧给王忠民点上火，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用眼神交流下，彼此点点头，这就算是打过招呼了，会议室里一会儿就云雾缭绕了。
偌大的会议室里，就只有这两人这么坐着等，等到两点四十的时候，钟学明他们三人才缓缓走进来，拣左边的位置依次坐好。
又过了两三分钟，柯老二才和黄锡刚领着几个人说说笑笑地走进来，他坐好后就远远地冲着王忠民笑了笑，王忠民也点头微笑，心想扯虎皮当大旗这招果然有效，柯老二应该已经知道秦岭出手搞他了，但到底是秘书的意思，还是老爷子在敲打他，呵呵，那可就不是魏老二能搞清楚的了。
其他人都到齐后，候国新才慢悠悠地走进会议室，坐好后，也冲王忠民笑笑，打趣道：“王县长来得好啊，这回咱们可有八个副县长了，这就叫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啊，咱们大伙群策群力，争取今年工作再上一个新台阶！”
王忠民笑了笑，没说话，他知道，以玉山县的规模，最多设置五个副县长，就算是自己的编制在市里，不占县里的名额，那最多也应该是六个副县长，一个贫困县设置八个副县长的职数，那肯定是不合理的，但这也不是玉山县一家的问题，江南省这些年一直是官多为患，虽说中央三令五申要求减副，但落实到地方，就成了减副膨胀再减副再膨胀的恶性循环。
“王县长是市委办下来的高人，你今天第一次参加县长办公会，讲两句，让大伙见识见识，咱们给呱唧呱唧！”
柯尊善趁着候国新喝茶的功夫，把话题抢了过来，他话音刚落，身边那几个副县长就跟着热烈鼓掌，候国新放下茶杯微微点头，钟学明等人就也跟着鼓起掌来。
蒋副县长皱眉地看着王忠民，也抬起巴掌象征性地响了几下。
王忠民忙站了起来，谦让道：“我年轻资历浅，来这里是向各位领导取经的，以学习锻炼为主，在座各位都是我的前辈，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工作上真讲不出什么道道来，只是有一样，我一定会努力完成候县长和柯县长交待的各项任务，争取把本职工作干好。”
候国新瞥了柯尊善一眼，笑了笑，点着一根烟，摇头道：“王县长太谦虚了，你是市委下来的干部，政策、理论水平高，不像我们这里有些县干部，讲话经常闹笑话。”
柯尊善知道候国新在讽刺自己，也不生气，半眯着眼睛嘿嘿笑道：“王县长，你也别谦虚，你的能力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在我看来，要看这人有多大能耐，就得先看看他的酒量有多大，我看王县长酒量不孥，一个能顶他娘的三个。”
候国新听了哈哈一笑，就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弹了弹烟灰道：“王县长啊，尊善县长是最欣赏能喝酒的干部了，他常说宰相肚子里能撑船，县长肚子里得能装酒，在咱们这的副县长里面，他的酒量可是坐头把交椅的，这次你来了，可要灭灭他的威风，改天你们在酒桌上较量下，我看干脆这样，定个彩头出来，谁赢了谁当常务副县长，输了的光腚子到下面村里放牛。”
屋子里的人听了就是一阵哈哈大笑，柯尊善端起杯子喝口茶，抬起右手，把前额上的头发用力地向后抹了抹，跷起二郎腿，咧着嘴巴爽朗地笑道：“候县长这个提议不错，我看就这么办，改天我就跟王老弟好好喝一顿，反正我是不怕去村里放牛，我柯老二就算是再从村长干起，不出三年，还能当上副县长，没这个底气，还干什么工作啊，你们说是不是？”
柯尊善话音刚落，他身边那几个副县长忙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柯县长的工作能力有目共睹。”
候国新县长轻言笑道：“柯县长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要说能从村长干起，三年时间干到县长，我们这儿的王县长可真正是从大队支书干上来的，他读大学以前就是农村的大队长出身。”
众人听到候县长这样说，就用探询的目光望向王忠民，王忠民微微点头笑了笑，那意思是确有其事。众人看着王忠民的那张略显稚嫩的脸就充满了一种复杂的成份。
王忠民心里没来由地格登了一下，不知道这只老猴子私底下还打探了自己多少底细，看来自己以后真的要小心行事，于是，他就目不斜睨，正襟危坐起来。
会议正式开始后，候国新先从提包里面拿出一叠文件出来，交给钟学明，让他在会上宣读，要求大家在会议上认真学习体会。
王忠民也和其他人一样，正襟危坐，手里拿着一支签字笔，不停地在笔记本上作记录，时不时还咳嗽一声，拿起杯子喝口水。
文件内容太多，钟学明又读得太慢，每读上一小段还要停下来，喝上一会茶水，最要命的是，他还总是加上一些自己的理解体会，有时一不小心就离题万里，然后再兜个大圈子才给绕回来。
王忠民听得就有些不耐烦，就把文件翻过来，在背面的空白页上画了些个古装小人，一个是候国新挥舞金箍棒对着柯尊善来个泰山压顶，而柯老二则带着江南七怪冲上去格挡，旁边一众小妖等人各捏着十八般兵器杀作一团，只有他自己羽扇纶巾坐在高台上雄姿英发，而旁边那位打瞌睡的副县长则委屈为童子摸样，站在旁边小心伺候着。
王忠民画工极好，人物的面目特征抓得非常准，不时抬头看看，这些人就全都被他画了下来，正玩得高兴时，钟学明的报告就读完了。
接下来的几个议题都非常顺利，基本上是候国新讲完，柯尊善再补充几句，然后大家就举手通过，事情就算定下来了。
王忠民的分工也终于明确下来了，的确如李春梅所言，协助常务副县长柯尊善做好招商引资方面的工作，并且分管工业和工业经济运行，分管单位有城北工业小区、城南化学工业园、工业局、中小企业局、国有企业改制办公室。
在最后一个议题上，候国新和柯尊善产生了重大分歧，那就是今年玉山的经济发展方向问题，这个需要先在县长办公会上讨论，达成共识后再上常委会，常委会上如果能够通过，就可以在全县三级干部会议上落实，这个议题才是今天的县长办公会议的焦点所在，是压轴之议。
柯尊善的态度是维持原有的发展模式，继续坚持农业立县的发展模式，在全县14个乡镇场推广大棚种植，争取把玉山早日建成春江市周边的蔬菜和瓜果的生产基地。
候国新则力主改变原有的发展思路，提议还是应该立足长远谋发展，无农不稳，无工不富，工业富县才是重中之重，过去两年的经验证明农业发展对于玉山的经济撬动影响有限。
围绕着这一问题两个阵营的人争论不休，孙振东最先发炮，他皱着眉头发言道：“候县长的出发点是好的，理论上也是行得通的，但是不符合玉山县的地域特点，玉山县没有丰富的矿产资源，重工业一片空白，轻工业更不用讲了，大多数制造业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全县三十多家工厂倒闭了七成，剩下的不到十家企业，开工率大概不足百分之五十，一年里干半年歇半年，在这种情况下大谈发展工业岂不是是天方夜谭。”
王忠民听了不禁暗自点头，其实有些话也正是自己内心所想的，这个孙振东看来确实是个人才，他是分管科教文卫的副县长，但对工业口上的情况也很熟悉，讲话数据都是信手拈来，但转念一想就觉得其实很正常，毕竟人家在县上工作多年，玉山县那几家工业，就是闭上眼睛，在梦中也数得过来。
钟学明见孙振东发言了，就赶紧站出来反击，说你们搞农业立县都搞了两年多了，结果每年县财政从有限的可用资金中，挤出那点资金全部都被你们拿去搞大棚了，这倒也没什么，可第一年你们根本就没有掌握足够的技术，高温高湿的大棚里极易发生虫害，你们不管，打着考察的旗号到外面玩了两个月，回来后就照猫画虎，弄了个四不象，最后搞到虫害严重，好几个试点乡镇损失惨重，菜农一肚子的怨气，天天到县委县政府来闹，最后还不是补偿了菜农一大笔损失费了事，第二年虫害的问题倒是解决了，也来了个大丰收，可去年菜价大跌，湖蒿居然卖出了白菜价，外地商贩又不愿意下来收购，蔬菜只能烂到菜地里，不然自己出去卖，连运费都得给搭上，真是搞得人疲于事，劳命又伤财。
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是柯尊善的人，他听了就冷笑，转动着面前的茶杯嘲讽道：“把钱投到农业上，起码还能看到禾苗从地里钻出来，不管多少，农民总能得到实惠，要是投到工业上，机器一响，亏损万两，就全他娘的打水漂了，连个鬼影子都看不到，再说了，以前物流不畅是影响蔬菜销售的一个最大瓶颈，现在高速正在修建中，等秋收时应该可以全线开通，我们是农业县，农业立县是根本，不容置疑。”
县长助理李子期把手里的不锈钢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撸起袖子道：“投到你们农业上是只看开花不见结果，搞了两年的农业非旦没增加一分钱的财政收入，反而倒贴了五百多万，有那钱我看还不如直接发给农民当补贴好了，你们现在干的这事还不如不干，弄得怨声载道，里外不讨好，根本不懂得市场经济。”
柯尊善这边就又有人站出来反驳道：“发展农业才是硬道理，就算再不济也能解决老百姓的穿衣吃饭问题，咱们县虽然穷得名声在外，不也没有因为饥饿死人的吗？这靠的是什么？还不是靠着农业！”~
王忠民哑然失笑，他娘的，还以为是五八、五九年呢，还饿死人，太没水平了。
听他们唇枪舌剑，争得面红耳赤，王忠民手底下就不停，那张白纸上，一会是这位副县长端着机关枪打了一梭子，一会是那位副县长冒出头来放出一支冷箭，就觉得这次的办公会议开得有点意思，这在市里没见过，这次算是长见识了，他清楚，表面上看这是在争论走哪条路的问题，实际上是在抢财政资金的配置权。
玉山县是个国家级的贫困县，七双筷子三块肉，谁看着都眼红，不争不抢那倒奇怪了，不过王忠民揣测候国新应该还有别的想法，不然工业归自己分管，他没道理为了自己的资金配置权去和柯尊善面红耳赤，毕竟自己现在还初来乍到，他候国新还没这么抬举自己。
王忠民闭上眼睛稍一琢磨，就找出端倪了，他突然想起前段时间的春江新闻上，孔市长在市里大会小会上高谈阔论，大讲工业立市、工业强市、工业富市，想必是候国新摸准了孔市长的调子，挖空心思想打一手工业牌，以取悦于孔市长，只可惜这遇到柯尊善在底下不配合，跟他唱起了对台戏，要不，自己刚刚分管工业兴许还跟着沾点光。
王忠民把事情想明白了，心里就更踏实了，坐在那里喝着茶水画着漫画，悠然自得地看着两边人争论，而他旁边那位穿着蓝西服的副县长则比他还安静，干脆就闭着眼睛倒在椅子上打瞌睡，要不是会议室里吵声太大，恐怕他早就打起呼噜来了，酣然入睡了。
“还是骑墙派好啊，舒坦！”王忠民不禁感叹道，他现在挺佩服身边这位蒋仁兄，满屋子里的人就剩他们两人骑墙，自己是新来的还有情可原，这位仁兄能保持中立这么久，没有点道行是不成的。
等大伙吵得有点累了，候国新就用力地敲了敲桌子，屋子里就暂时安静了下来，一个个都跟着斗红眼的公鸡般，休养生息，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等着迎接下一波的进攻。
“王县长，你是分管工业的，你来谈谈。”从会议开始后，县长候国新就一直在留意王忠民的表现，发现他不停地在纸上圈圈点点，神情非常专注，这时见他停下了笔，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就想听听这位新来的副县长的意见，毕竟从刚才的争论来讲，自己这边明显落了下风，他深知玉山县原来一直是农业挂帅，今天自己想来个新的动议，确实有点勉为其难，即便是动用政府一把手的权利，强行通过，那到了常委会，柯老二再放上一炮，自己就难以掌控局势了，看来今天这个阵势，抑或眼前这个年轻的副县长有什么妙计也说不准。
见候国新点名，满桌子的人都把目光投向王忠民，都想看看这位年轻的副县长会赞成哪一种方案，就连柯尊善也放下了自己的茶杯，笑吟吟地把目光转过来，只有王忠民旁边那位蒋门神，依旧嘴角淌着清亮的口水，或许正在梦中和某位美女幽会，十分惬意。
王忠民见周围的目光都扫了过来，略一思量，就提笔在一纸文件背面唰唰地画了两个浑圆饱满的大Ru房，随后以异常沉稳的语气发言道：“我同意大家的意见，工业和农业都很重要，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