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一路疾走,任水涵如同一般宫女,听话顺从。
隐瞒身份,不为别的,只为保命。
且不说这许嬷嬷未必会相信她的片面之词,即便她真犯傻相信了自己,又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除去一个王妃,远远比卑躬屈膝地祈求主子饶命来得省事简单。就凭她辅佐当今太后稳坐后位的手段,就凭她如今目中无人的姿态,这种以下犯上,杀人灭口的勾当,恐怕她早已轻车熟路。
萧月说过的,后宫比战场更可怕。战场上的男人用兵刃杀人,至少光明正大。而后宫的露水之争却是绵里藏针,不择手段。能够存活于后宫中的女人,必然是心最冷最狠的,必然要说无数次的谎,沾染无法擦拭的血腥,无论是否迫于无奈,无论对方是谁,哪怕是自己的丈夫。
就如窦漪房,就如吕后。
任水涵的眸里忽然浮现过一种陌生的情感,尽管只是一闪而过。
萧月,这个名字,被她淡忘了整整七年……
“在想什么呐!老这么失魂落魄的,小心哪天小命就丢在这儿上!”说话的正是之前好心提醒她的宫女。
亏得她,任水涵才恍过神来。想起此刻她们正从宫殿中走出。
想起方才胡国的人说,他们太子不适应中原的水果,一早已让人到太后宫中说明缘由,并表示感谢,所以根本不需要再送贡果。而许嬷嬷昨个儿彻夜未眠,今早慌慌张张忙活了一上午,还未来得及到太后那看看,就忙这抓个不起眼的宫女做替死鬼。这不,到末了才知道是虚惊一场,才大发慈悲地打发了她们。
“没什么。”淡淡地,或许说至始至终她就未曾主动开过口。
不甚言谈,这一点,她与墨?魂出奇地相似。
或许是知道宫中本就稀缺信任,提防自己也是应该的。小宫女倒是并没将任水涵的冷淡放在心上,仍旧是笑嘻嘻的:“真是个小迷糊,脸颊上沾了泥巴也不知道,瞧瞧,都快变成小花猫了!”说着,又伸手抹了抹任水涵水嫩的小脸,触及的瞬间手指蓦然一颤,但随即又自顾自地笑了笑,“说真的,我经常替贵人推拿按摩,还真还摸过像你这样水嫩的肌肤呢!”
任水涵轻轻皱了皱眉,她厌恶他人的触碰,更厌恶被人作来比较。但仍是未直接驳回对方的面子挥掉她的手,只是微微别过头,用手碰了碰脸颊,看了眼指尖上的泥渍,低低地应了一声。
或许,是刚才搬花瓶的时候沾到的泥巴。
任水涵一向喜静,不喜欢人前热闹。这一点,就连才第一次见面的宫女似乎都能明白。“果林后有条宫渠,你可以到那洗洗。我得抓紧跑回去伺候贵人梳洗,你自己当心点,别再粗枝大叶的!”
音未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粗枝大叶?
任水涵仔细品味着这四个字,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终是撩起裙摆,往方才话中提及的果林里走去。
“咚!”
又一块鹅卵石沉入水底,数数次数,这已经是第五十回石头坠入水中的声响了。
清水倒影中的她已经洗净了污渍,白皙,乖静,脱去靴袜,将脚丫子浸入水中,悠然地享受着秋水的冰凉刺骨,感受这一股陌生了许久的感觉。
花香环绕,鸟语轻吟,夕阳似火,一双美目恬静地合着。很难想象这一幕发生在冷若剑霜的冰水之中。
良久――
任水涵将有些冻僵的脚从水中伸出,打理好自己,悠悠地直起身子,“如果我不离开,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不从水里出来?浸泡了这么久,算不算是我为难你了?”犹清晨林中腾起的浓雾,伸手触不到水的感觉,却能打湿裙摆。她话中并非不存在威慑力,而是每每面对墨?魂时,她都会刻意隐藏。
然而,高高的幽草始终没有异样,夕阳下挺拔的苇草被风吹得剧烈摇晃,黑色的影子摇摆不定。
不见一个人影。
任水涵轻叹一声,目光清冷,没有多余的表情,一步步往前走进。
“吱!”
一声清丽凄惨的叫声令任水涵滞了住,疑惑地低下头,这才看见自己踩住了一团毛茸茸的肉球。
任水涵僵硬地用脚踢了几回,不见肉球有丝毫的感觉,只是从脚前接踵而来软软的摩擦上才察觉到它是个生物。
“吱!”又一声。这一回,它是在享受任水涵的怀抱,乖顺地发出叫声,深蓝色的眼珠子炯炯有神。
白狐?
任水涵半眯着眼睛,将手中这团球放回地上,小家伙立即跑到水边开始贪婪地吸允起淡红色的水。
顷刻,深黑色的瞳孔里,警惕一闪而过。这水,似乎也是从她察觉到周边异样开始,就变色的。水色变了多久,飘浮在空气中的血腥就弥漫了多久。
她,厌恶这股让人恶心的味道。
“吱呀呀!”白狐依然狠狠地舔舐着血水,犹如饮这甘泉。急不可耐的模样令任水涵不禁闭上双眼。
终于,盈步轻转,她,悄然离开。
白狐贵为胡国国粹,生性孤僻,息怒无常,却忠贞不二,终生跟随主人左右,除非横死。所以,躲在暗处之人的身份,不言而喻。
天下诡异之事太多,用十卷书也未必写得完。偏偏任水涵过目不忘,恰巧读到这么一句。
“胡人为驱寒保暖,不得不常年饮牦牛之血护身,因此其血往往带有肉腥之味。”
从小到大,会躲在暗处静静看着她的人,只有影。所以她理所应当地认定了来人的身份,但她忘记了自己才出卖了他。
如此。
既然那人,她牵扯不到,那么,那人的死活也就与她无关。
然而,她并不知道从一开始,那一道阴毒的目光就不曾从她身上挪离。
她并不知道,这短短的一个时辰即将成为她最大的梦魇。
天边的红霞仍恣意燃烧,暗夜之火却早已偷偷生起。
由暗处现身的人影,诡然。
一双深黑的双眸久久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忽然变得犀利,隐隐显现出炽热的红色。由于刚从水中出来,前额的碎发上还滴这水,宽松的毛绒大袄斜斜地垮落在肩上,露出线条完美的胸膛。而胸口那依然滴血的伤口,越发让人误以为他从地府越狱逃出的魔鬼。
论嗜血,不输墨?魂。
“主人,为何不让老奴除了她,以除后患?”沉稳持重,老陌眼中泛起狠绝的杀意,扣住银色匕首的十指还在微微发颤。
二十余年来,除了他不再有其他人知晓这个秘密。那就是一月中必有一日,主人会失去所有力气,放血三个时辰。方才若不是主人出手制止,他早已斩草除根。主人竟会放走一个中原女子,情愿埋下不安的隐患……
“如果真如你所言,如果她真是能护佑我族之人,就让她继续活着,”浓黑的眉毛轻轻一挑,萧骖浑身上下顿然散发出一股冷意,“否则,由我亲手杀了她。”
老陌替萧骖擦拭血水的手一僵,但也瞬即明白了。这几日,他一直念念不忘寻找的人就是刚才的女子。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也难怪,不一样的脸,却有雷同的清眸,相同的冷漠与傲气。
女子……
不留痕迹地,老陌的手变得如冰一般僵硬,倘若是女子,似乎就不单单是护佑我族如此简单了……
萧骖沉默片刻,忽然开口,萧瑟浑厚的声音让老陌一惊:“今夜之宴,什么时辰开始?”
老陌神色大变,缓了缓思索着:“还有两个时辰。”老陌有些担忧。
主人本并不打算入席,这种无谓的宴会让紫霞公主表示两国友谊也就足够了。然而,临时改变主意,也是因为她吗?如今闹得他朝举国上下沸沸扬扬的准王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