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摩挲着地上的黑泥,但还是白费力气。力气终于用完了,就连睁开双眼都做不到了呢。
静默的空气里全然是喘息,男人的喘息,还有……她的。
很久,男人突然晃悠地站起来,用手捂住胸口,眼珠子突兀难看,面目狰狞:“臭女人敢杀我!爷今晚就要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啪!”
“啪!”
随着两声响亮的耳光,任水涵娇小的身子狠狠地撞到地上,裂开的唇角缓缓流出一道血痕,眸心的冷色仿佛晕了开,一点点地扩散。心跳,只怕比及气息还要冷上三分。不动声色地喘息,手已经悄悄覆上发髻取下金簪,握在手心里,不住地颤抖。
顷刻间,蓬乱的乌发散了下来,跟着她发抖的身子舞动,静陌而绝望。
“臭女人!老子一定让你……”
肮脏的话戛然而止!
男人的手还没抵住她的身子,整个人就已经直线震开,狠狠撞在死牢的木柱上。
“啊――”
紧接着一声惨叫,两条带血的胳膊高高抛向空中,然后乖乖落地,凄厉得很。惨不忍睹的动作很完美,除了溅出的血弄葬了十多根柱子,有点碍眼。
男人扑腾几下起不来,抬起头望见犹如神砥的男子一步一步走进死牢,脸一下子变得惨白,下意识就要咬自己的舌头。可惜,一道冷风划过,停住了他的动作,这意味着他的下场绝非只是断去双臂,伤口如水瀑一样哗啦啦地流血,这么简单。
挣扎没有了。
时间也停住了。
他的眼神始终只落在她的身上,衣袂轻飘,带起的风划过她通红的脸,叫醒了麻木的痛楚,仿佛是一遍一遍地鞭笞。可痛苦却不像她不堪的身子,带着鲜血。
没有反抗,她任凭手中的金簪被人抽走。
而他就这么半蹲在她的身边,有如珍宝一般,修长的五指小心翼翼地,摩挲着手中这只华贵的簪子。
血色珠钗,镶嵌在上的珍珠粒粒晶莹饱满,流光涉及,还能瞧见几道幽光,微弱闪烁抖动。几滴新鲜的血液顺着珠钗的银针滴落,又映出一片红色的冷光。
南邦王后至死都守护的珠钗,原来染血会绽放出迷人的光芒。
这是一年前他南下平乱回来送给她的,他说过这珠钗不能从她的发髻上消失,除非她死掉。
“知错了吗?”他看着她,冷黑的眸子如鹰鹜深邃,如暗夜中的荧光,冰得吓人。
他的霸道,从来不给她反抗的机会。
这一次,也不会例外。
任水涵麻木的手指动了几下,看着他模糊的影子,浓密的睫毛微微挣扎,唇角凝固不久的血又一次裂开:“我能说不吗?”
冷然一顿,墨?魂伸手拂上她的面颊,轻轻摩挲着红肿的肌肤,随着她的音落滞在了她的唇角:“不能。”
凌厉的寒意,是入了骨的寒。
果然呢。
任水涵淡淡地勾出一抹笑,红唇似血,妖冶放肆:“真狠心,七年相伴,也还是可以一脚踢开。墨?魂,你真的很狠心呢。”
不是真心的埋怨,因为她的心早就没了。可是她不甘心,不甘心映入他眸中的自己到头来如此悲凉狼狈。
如果雾起是入梦,千帆过尽的沉寂。
那么雾散就该梦醒,如果她还糊涂,未免就太蠢了。
墨?魂耐着性子听着任水涵的胡言乱语,寒冷而苍白的手抵住她的下唇,眸底深处一股异样一闪而过:“你以为人是我派来的?”狭长的龙眸中翻腾的怒气汹涌澎湃,指尖划到处,冰冷可怕。
难道不是吗?
任水涵抬眸凝着墨?魂,深藏心底的话涌到喉咙口,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她这是怎么了,以往的她无论何事都能忍下来,都不会顶撞他。这次是怎么了,就因他派人毁她清白吗?
心骤然沉入潭底,缓缓合上眼帘,她静得有如一汪碧寒潭水,菱唇轻轻上扬,勾起的是灿若云霞的嘲讽。
流淌在她身体里的血液都是肮脏的,她,应当早就算不上清白了吧。
荏苒岁月侵蚀得了过往,
白驹过隙,匆匆的铸成是一抹哀伤。
那么,如今这种涌动的感觉,会不会就是哀伤?
她的漠视,她的虚弱令死牢又一次归于平静,静得可怕。
连同他的气息。
“以前的你从不问我为何下令,乖得像只小猫。可现在居然懂得说不,更懂得背叛我了。猫咪终于学会咬主人了,”墨?魂黑若乌木的瞳孔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也不在乎她的漠然,指腹轻试过她脸颊,忽轻忽重,流连忘返,“真怀念从前知晓分寸的水涵……”
他靠她靠得很近,温热的气息全都撒在她的脸上。而指腹划过的每一寸肌肤,也都好不留情地肿胀起来,红得吓人。
牢门外。
“小姐!”于燕刚到死牢,就看见牢内小姐虚弱不堪,然后便是一个男人被王爷废断双臂,“哥,不要拦我!”于燕望向于沐川,双眸通红。
她就不明白了,王爷急匆匆赶来救小姐,却放任小姐流血不止,不管也不问?
于沐川眼神中忽而闪过一抹复杂,看了一眼墨?魂又看了一眼任水涵,眼角不禁拂上担忧:“王爷也有他的难处。你该很清楚小姐这次闯的祸,的确不小。”
“可是小姐她……”小燕欲言又止,无奈看着自己的兄长往牢里走去,弯弯的眉毛布满了担忧和复杂。
哥,不是燕儿逼你。我们兄妹的命是王爷的,可我们也亏欠了小姐……
“噗!”
一口鲜血从任水涵的口中吐了出来,没有任何阻碍,新鲜的液体轻松地撒落在墨?魂的黑袄上,艳得冷娆。
墨?魂看着她,漆黑的瞳仁里的残戾突然一怔,视线落在自己身上的血,一时失神。
血液里流淌着的,就是万虫噬心的痛苦。
如果当初她的身份没有暴露,如果她不是这么聪明,如果她不是任水涵,他会不会对她手下留情。
“王爷,小姐她身上还有伤。”于沐川冷静的话由口中缓缓流出,见王爷仍不为之所动,伸手将任水涵从地上扶起,令她后背抵到身后破了几片瓦的墙上。
赛华佗交代过,小姐的身子经不起折腾。此番大难,能不能活命都是问题,可王爷他……
一道阴风刮过,惊扰了牢中半片枯草,??作响。
“王爷……”于沐川惊愕地抬头,以手捂住胸口,嘴角已经带了血。
一顿,墨?魂终于收回了顿在任水涵面颊上的手指,修长的双手却还不忘理好她凌乱的青丝,一举一动,无不带着宠溺怜爱:“本王说过,除了本王,没人能动她!”
生硬冷傲,强势得没有情理。
所以说他于沐川,显然是无辜受累。
无人再出声半句,因为骇于墨?魂的怒气,难以估量的愤怒――
不知何时何地可能迁怒何人。
半晌的沉默,墨?魂一把扯下身上的狐毛大袄,面无表情地裹到任水涵的身上,大手经络分明,僵硬霸道地将她拢进怀里,听着她几欲静止的气息,浓密的眉毛开始不悦地皱起。
于燕心有余悸地看了眼于沐川,又看了眼王爷怀中奄奄一息的小姐,低低出声:“王爷,怎么处置那个男人……”
墨?魂停下脚步,望了一眼怀中的人儿,眸光落及那一抹抹恶心的口水,瞬间灼燃了腾腾杀气。
“该死。”
残忍,嗜血,没有半点慈悲。
可冷如冰窖的声音还没有传开,就见两道冷光杀过,狠狠刺向跌坐在地上的男人。
“啊――”凄惨的叫声悠扬缠绵,久久不断。
“王……王爷……”于燕看着眼前这一幕,惊得瞠目结舌,心口砰砰巨响,根本没有办法回过神来。
是怎样的场景。
没人看得到墨?魂是如何来到男人跟前。
没人看得到墨?魂是如何动的手。
但最终的场景,于燕和于沐川看到了,倘若他们不是看惯了杀戮,倘若他们并非由墨?魂亲手调教出来,此刻他们竟不敢再往下想。
漠然,墨?魂居高临下,冷睥着哆嗦成一团的废人,修长的五指不过轻轻地转了转,然后倏然捅进男人的锁骨,一点点地浸入,惹得血和肉分裂的声音滋滋作响,震彻了整座地牢,令人胆战心惊。
似乎很久,久到察觉他怀中的人儿有些异样,穿透锁骨的手才麻木地一转,依恋不舍地收了回来,黏带出的血液滴答滴答,落寞地掉在地上,粘稠恶心。
他浴血而出,浑身散发出杀气。
那是前所未有的冷冽,阴呖得似要毁灭一切。
众人噤若寒蝉。
独独他置身事外,擦拭着弥漫在整只手上的脏血,一遍一遍,动作是那么优雅,几乎快让人淡忘了残留在四周的腥味,正也是浓烈,让人作呕。
当最后一丝血痕擦拭干净,墨?魂修长的手才重新拦上任水涵的身子,每一个动作都是轻柔优美,一气呵成,让人挪不开眼。
衣袂轻飘,连着袄上的鲜血映得通红。
任水涵被匕首刺穿的肩膀就这么不断往外涌血,于燕呆住了。这是她头一次意识到一个人的血可以这么多,像是泉眼崩塌,不停地往外冒。
一滴一滴渗在她的身上,王爷的身上……
不急不慢地晕开,绽放出绚烂的血红的花,那么美,那么清晰,那么耀眼。
“废了他。”
墨?魂残陌的声响绕在木梁上几乎快要消散,于燕紧缩的瞳孔才霍然松开,望着消失在死牢深处的人影,砰的一声跌坐到地上,背脊强忍许久的冷汗这才涔涔流下。
是她看错了吗?
王爷残忍,嗜血,杀人从不眨一下眼睛。可她从未见王爷的双手染上真正的鲜血,就像方才那样冒着热气的鲜血,从来没有。